衛喜第一時間注意到,苗玉的手握成拳,正在微微發著抖。
“……”
唉。
生活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衛喜終歸是於心不忍,低低歎了口氣,站起身,到苗玉麵前,將她整個人擋住,“我去開門吧。”
苗玉如同見到了救星,感激地看了衛喜一眼,回身躲進了廚房。
衛喜走過去,深吸一口氣,將房門拉開。
門外站著秦羽珂。
今日,許是因為大年夜,秦羽珂穿了一身磚紅色毛衣,外頭搭了一條皮草披肩,底下是黑色燈芯絨長裙,看得出剪裁版型很好,襯得她氣質超然,有種模糊了歲月的精致感。
此刻,秦羽珂表情柔和,和衛喜夢裡的樣子很像。
“是小喜啊。”
她朝著衛喜笑笑,遞出一個紅包,“之前我們家的事打擾樓裡的大家了,很不好意思,趁著過年,阿姨給你發個紅包買糖吃好不好?”
聞言,衛喜愣愣地看向秦羽珂,半天沒有說話。
她還以為……還以為對方是上門來找苗玉算賬的。
甚至,之前那幾秒鐘裡,她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開門被潑一桶水,或者代替苗玉被扇一個巴掌之類的。
什麼可能性都設想過。
唯獨沒想到對方壓根不是來算賬的。
想象與現實差距過大,一時之間,衛喜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見衛喜呆呆的,秦羽珂又是和氣一笑,竟然直接將紅包塞到她手裡。
“拿著吧。預祝小喜明年高考取得好成績。”
紅包是銅版紙材質,表麵滑溜溜,入手是冰冰涼涼的觸感。
而這一刻,衛喜拿著卻覺得無比燙手。
她回過神來,慌亂不已地小聲訥訥道:“謝謝阿姨,但這個我不能收……”
說著,便要把紅包推回去。
秦羽珂後退半步,避開了她的手,笑吟吟開口:“沒關係的,隻是給你們造成打擾的一點補償而已,也是我們家的一份心意。小喜收著吧,就當阿姨給你的壓歲錢。有空的時候上來和紀嶼玩吧。”
她輕飄飄地留下一連串客套話,接著,沒等衛喜再拒絕,就飛快地轉身下樓。
須臾功夫。
衛喜聽到樓下也傳來敲門聲,心下瞬間了然。
這是每家都要送的意思。
她沒有再追出去拒絕,隻是反手闔上門,將紅包放在桌上,淡淡地喚了一聲:“人走了。媽你出來吧。”
話音剛落,苗玉撫著胸口,從廚房裡走出來。
此刻,苗玉臉上還留了些心驚膽顫的餘韻。
但表情看起來並不是扭曲猙獰,而是惹人聯係的柔弱感。
她順手將桌上的紅包拿起來,往裡頭看了一眼。
“給了三百。”
這出手,不可謂不大方。
不過之前紀家老太太去世,苗玉送去的白事禮金也差不多這個數。
一進一出,算是剛好還掉人情。
如果不是還有紀文淵那一層關係的話……
兩家人確實是互不相欠了。
然而,苗玉心中雖然是這麼想的,但抬眼之後,她在衛喜灼灼的目光中,明顯變得有些無措起來,放下紅包,輕聲開口:“小喜,媽媽……”
“媽。”
衛喜截斷她的話,“新一年,我們就像以前那樣,兩個人好好的過,不可以嗎?我一定會考上很好的學校、賺很多錢,讓你過上好日子。也許不用很久,真的。”
早在衛成忠車禍之後,她以前提前預想到了未來可能發生的窘迫。
自然,她也想了一些如何改變的法子。
並為此日複一日地努力著。
哪怕、哪怕上三中之後,衛喜的注意力被小島分走部分,但卻也不曾敷衍過學業。
苗玉咬著下唇,遲遲沒有說話。
衛喜:“媽!我真的不想看你這樣每天擔驚受怕,你覺得這樣很快樂嗎?這壓根不是普通人的生活。”
“……”
如此苦口婆心的對話,並非第一次發生在兩人之間。
但,這一次,令衛喜高興的是,母女倆沒有不歡而散。
苗玉的態度,似乎因為秦羽珂突然出現,而發生了一絲鬆動。
靜默良久。
終於,苗玉悶聲開口道:“小喜,媽不會讓你擔心了。”
“……”
“這樣混亂的情況,馬上就會發生改變。媽媽給你保證。”
-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所有人遺忘腦後。
翻過大年初三。
年味逐漸開始消散。
衛喜收到了冷殊源的消息,問她要不要約個時間一起去買書。
寒假太短,年初八就正式開學,甚至都挨不到元宵。
用不了幾天,新學期的複習材料確實該上市了。
高三下半學期,除卻幾個區的一模試卷、以及每年慣例要出的五三之類,應該還會有一些係統鞏固知識點的書籍,可以買來做複習參考。
衛喜想了想,沒有拒絕。
她給冷殊源回了信息。
三兩句話,兩人約好見麵時間,就定在初五。
……
初五那日,海城是個大晴天。
雖然按照農曆節氣來看,春節已過,應是實實在在的春天,但氣溫依舊保持在寒冬臘月的水平。
陽光再明媚,也都是假象。
室外體感依舊是冷颼颼的。
料峭春風一吹,身體免不了哆嗦。
衛喜在外麵走了一段路,手凍得冰涼。
和冷殊源碰頭之後,連忙跟著他一同衝進暖氣十足的書店。
見狀,冷殊源忍不住勾了下唇角:“這麼冷?穿太少了。”
衛喜抬眸,漆黑的瞳孔沒什麼情緒地看了他一眼,“誰像你一樣能裹這麼多衣服。”
冷殊源五官不賴,但一點都沒有同齡男生那種“要風度不要溫度”的精神,衣服層層疊疊穿了好幾件,連外套都疊穿了三層,兩個加絨衛衣的帽子壓在一起,外頭再包個防風衝鋒衣,整個人有種又鼓鼓囊囊又另類混搭的潮流感。
冷殊源哼笑,調侃:“見你又不用打扮。”
衛喜點頭,隨口附和:“也是。”
幾句閒聊功夫,兩人已經在目標書架前站定。
入目處,一整片書的封麵皆是醒目大字,類似“衝刺高考60天”、“高考總複習”、“100天上名校”等等。
放在一起看,頗有點駭人的效果。
冷殊源從手機裡翻出書單,將提前看好的幾本材料挑出來翻閱。
同時,還不忘與衛喜說話:“今年過年過得怎麼樣?”
衛喜也在找數學相關的試題,聞言,漫不經心地作答:“就和之前一樣。”
“沒被親戚們折磨嗎?”
高三學生是每個家庭的中心,有親朋好友聚在一起的機會,總免不了被追問幾句。
類似分數排名誌願專業之類的。
衛喜“哦”了一聲,語氣淡淡,“我家已經沒什麼親戚了。”
言下之意,沒人會來問東問西。
甚至,在這整個新年裡,衛喜都沒有去什麼親戚家拜過年,一直待在家裡。
苗玉和衛成忠都不是本地人,稍微近一些的親戚幾乎都不在海市。
要說遠的,更是壓根沒見過麵,沒有特地去拜年的必要。
聽她這麼說,冷殊源明顯愣了幾秒。
繼而,他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噢……噢,這樣。”
氣氛就此沉默下去。
毫無緣由。
等兩人各自選完要買的書冊,再一起去收銀台結賬時,才重新開始說話。
時逢放假,書店裡人不少。
大多是家長帶著孩子來挑選新學期的書。
這會兒,兩邊收銀台前麵都排了好長的隊,周圍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鬨。
目測兩人至少還要排十多分鐘才能輪到。
冷殊源將衛喜手裡的書接過來,和自己的那幾本抱在一起。
而後,他問:“晚上吃火鍋去嗎?”
衛喜想了想,點頭,“可以。”
馬上就要開學,後麵再出門放風,難免覺得時間緊張。
今天回家也懶得再溫習,乾脆就在外麵多逛一會兒。
她也有一陣沒有吃火鍋了。
冷殊源沒想到衛喜答應得這麼乾脆,連忙摸出手機,搜索附近的火鍋店,排隊拿號。
衛喜則是給苗玉發消息,表示晚飯不回家吃。
很快,苗玉回了個“好”字。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晚上注意安全。】
……
是夜。
衛喜和冷殊源吃完火鍋,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夜幕沉沉。
但市區內的燈光依舊明亮。
兩人在地鐵站道彆。
冷殊源:“到家給我發消息。”
衛喜:“知道了。拜拜。”
她衝著冷殊源擺擺手,獨自乘上往自己家方向的地鐵。
大約十分鐘後,地鐵到站。
再走一小段,就是小區大門。
衛喜拎著一袋書,望著自家樓棟的放心,無聲地歎了口氣。
今晚吃得太多,她感覺還沒消化完,胃裡很撐,不想立馬回家坐下。
因而,衛喜調轉方向,往小區的街心花園走。
那裡裝了不少健身器材。
旁邊還有長椅石桌,供居民健身休息。
許是因為室外夜風吹得太冷,這個點,平時本該熱鬨的花園裡,幾乎一個人都沒有。
衛喜走進去,將那袋書隨手放在桌上,撿了個踏步器跨上去。
隻是,她才踏了幾步,不遠處傳來低低的一聲笑。
“嗬。”
衛喜嚇了一跳,臉色發白,條件反射地停下動作,朝聲音來源處看過去。
五步之外,樹蔭的陰影裡,坐著一個烏漆嘛黑的身影。
察覺到衛喜的目光,那人將自己的手機屏幕按亮。
衛喜蹙起眉,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難以置信地問道:“……紀嶼?”
紀嶼臉上明明帶笑,但屏幕光線自下而上打到他臉上,平白生出了許多疏離冷漠意味。
五官氣質悉數發生微妙畸變,叫人有些不敢認。
不過,他一開口,衛喜就確認了他的聲音。
紀嶼在說:“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