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quila Sunrise(1 / 1)

龍舌蘭日出[電競] 伏淵 6288 字 3個月前

蔣芃提著咖啡在“西電”東門等了一會兒,目光掃視著校門口來來回回的學生,總覺得哪個都不像是她要找的人。

各家電競俱樂部的青訓隊一直都很關注韓服和國服上的排行,遊戲天賦又是直觀得不能再直觀的東西,哪個ID橫空出世,跟竄火箭似的進入到他們的視線中,就意味著他們要馬上行動,去發掘新的“天才的可能性”。

至於“Tequila”這個ID,不是從來沒被關注過,而是早在兩三年前就被問過一輪了,已知國內就有TN和WWG這兩支戰隊接觸到她,連一些基本信息也被公開在業內。

Tequila,女,2005.03.01出生,甘肅蘭州人,韓服賬號Tequilalala、Tequibulala以及最早使用過的國服賬號“龍舌蘭日出”。

主玩打野位,擅長英雄盲僧、趙信、夢魘。除了上限極高的節奏型打野英雄,也能拿出像佛耶戈、死歌、豹女這類野核英雄,不是隻會玩一兩個英雄的“絕活哥”,沒有特彆明顯的硬傷,是一款適配多種陣容打發的萬精油型打野。

所以她至今沒有進入職業聯賽,不是技術和英雄池的問題,而是在她之前,LPL從來沒有過英雄聯盟女性職業選手。

中國的英雄聯盟職業聯賽從2013年開始發展,加上次級聯賽LDL和青訓隊的隊員,前後湧現出數以萬計的選手:有的成為世界冠軍,有的在青訓營就被淘汰出局,連一個ID都沒留下,其中性彆為女的屈指可數。

中間也出現過“女子戰隊”這類賣噱頭炒熱度的先例,招募要求選手麵容姣好、有直播經驗,很快就在觀眾的罵聲中消失不見。

直到近年來,“全民電競”的口號被宣傳開來,市場擴大了,女性玩家數量激增,各個賽區才逐漸打破原先隱形的規則,開始有女性登上電子競技的舞台。

但想要突破傳統,推陳出新,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怎麼組織團隊,怎麼安排生活,怎麼應對輿論……這些未有人實踐過的細節會在無形中抬高培養女性選手的成本,因此所有人都要在這之前掂量一下,這名選手是否能帶來與高風險相匹配的高回報。

洪哲駿作為TKK的經理,很早之前就關注到遊揚了,去年秋天,他就動過招她進隊的心思。

但TKK並不隻是一個管打遊戲的小俱樂部,而是華宏集團門下正兒八經的子公司,情懷之外,他作為戰隊經理,最重要的工作是給這個俱樂部帶來盈利。

LPL賽區第一位女選手這個新聞一出,當然好,至少會給俱樂部帶來極高的關注度和流量,但萬一出現什麼預料外的狀況,那就是黑紅俱滅,被輿論反噬到死。

隻是今年,在轉會期已經無人可買的情況下,洪哲駿決定放手一搏。

明年很有可能是時渝電競生涯的最後一年,首發名單上如果隻是一個二隊的打野,那將毫無希望。

TKK已經連著兩年毫無希望了,如果不是時渝還在隊內,支撐起了全隊的熱度,他都不敢想等時渝退役之後,這支隊伍會沒落成什麼樣。

所以兩個月前,洪哲駿就帶上蔣芃兩人在遊揚的直播間裡臥底,把她曆年來的直播切片翻來覆去地看,全方位評估她的操作、意識和心態,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俱佳。

就算頂著這個ID頻頻遭到針對,被人在公屏上用很惡劣的話陰陽怪氣,她的操作仍然是理智的,每走一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應對,沒有被情緒衝昏過頭腦,這是職業選手最重要的特質之一。

蔣芃連著看了這麼久遊揚的直播,幾乎成了她半個粉絲,因此才會不遠千裡從上海飛到西安來接她。

隻不過遊揚從來沒露過臉,蔣芃想象不出她本人到底長什麼樣,總覺得路上每個人看著都有點像,但又都不是。

校園裡的人來來回回,她看了眼腕上的表,九點五十八分,馬上就要到她們微信上約好的時間了。

如果這名選手沒有守時的習慣,在一個團隊裡會是個大毛病。戰隊內每周發布他們的訓練計劃和行程表,訓練賽、宣傳拍攝、比賽日,這些事一秒都不能耽誤。

就這樣等著等著,不遠處在綜合樓下站了好一陣的高挑人影才終於邁開腿,緩緩向她踱來。

對方穿著一身黑的羽絨服和工裝褲,但絲毫不顯臃腫,和她隔了一米多的距離站定,隔著口罩問:“你是TKK的領隊麼?”

蔣芃身高一米七,平時鮮有需要她抬頭對視的女生,直到對方開口發問,她才意識到這位應該就是遊揚。

讓人意想不到的外形,但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可以把她和直播間裡那個人對上號。

對方高了她小半個頭,短發,發頂亂蓬蓬的,在陽光下被映成淺棕色,看著像剛起床不久,隻在口罩上露出一雙眼睛,垂眼望著她。

她的眉骨很高,眉毛穠長清晰,睫毛的顏色卻很淡,顯得她的眼睛很乾淨,沒有多餘的線條,眼神也淡淡的。

就這樣在跟前一站,修長挺拔的一條人,還帶著點生人勿進的氣場。

“遊揚?”蔣芃出聲問。

“嗯,我是。”對方點點頭,跟她對上號了,便把手揣進羽絨服口袋,頓了一會兒,轉身示意她跟上,“走吧。”

倒也不是故意不跟人搭話,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本來她們也不熟,微信上喊“芃姐”還過得去。現在見麵一看,她長得很年輕,眉眼彎彎,說話也很溫柔,根本不像三十多歲的人,這句“姐”愣是喊不出口,隻好用“你”來代替。

蔣芃愣了一下,抬腿跟上她的腳步,把手裡的咖啡遞給她:“吃早飯了嗎?我在路上買了麵包。”

“咖啡就行了,謝謝,我不怎麼吃早飯。”遊揚平時作息顛三倒四,一早上起來沒胃口,伸手接過紙杯,感受到上邊傳來的溫度,才發現這是熱咖啡。她不愛喝熱飲,默默把杯子移到嘴邊碰了一下,做個樣子,沒真喝。

蔣芃彎了彎唇,把紙袋裡的麵包放回去,用視線的餘光觀察她。

她從業已經十多年了,一直在俱樂部做領隊,TKK還因此被粉絲戲稱為她跟洪哲駿的夫妻店,手頭接觸過的職業選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選手們年齡普遍在十七八到二十三四之間,初出茅廬,大多都比較內斂靦腆,像遊揚這樣的並不多。

TKK怎麼說也是圈子裡有頭有臉的俱樂部,要成績有成績,要流量有流量,一般選手在跟他們對接的時候,態度都還是比較熱情的。

這個遊揚對上一個比她大一輪的前輩,碰麵時連一句“芃姐”也不喊,又不主動說話,未免太冷淡了一點。

想到這兒,蔣芃笑了一下,開口:“我聽你在直播裡說你一米八,還以為是隨口說的,沒想到今天見麵,好像真沒開玩笑啊。”

“我又不是男的,沒什麼好謊報身高的。”遊揚說話的語速不快,語調也不高,第一次聽她說話的人,都會誤以為她對談話興致缺缺,好比現在的蔣芃。

隻不過想了想,她又覺得良心過不去,坦白:“也不是裸身高,穿上鞋才一米八。我嫌一米七八不好聽。”

蔣芃被這話逗笑,發現她果然還是個年輕人,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不少:“那也夠高的了,我們TKK隊裡除了時渝,都是矮個子,中單和輔助跟我穿上鞋差不多。每次比賽前上場,就時渝跟個杆子似的,從他兩邊下去,身高驟降。”

遊揚聞言,也點點頭。

她看過TKK的比賽,特彆是前陣子跟他們對接上後,把今年春夏兩個賽季的幾十場比賽惡補了一遍,所以知道她口中的時渝長什麼樣。

是競圈裡極為罕見的個子高,臉長得還行,又有S冠榮譽傍身的男的,所以粉絲特彆多,跟追星似的,估計就是因為這個才被人喊“電競男明星”。

遊揚給的反應實在太少,話題又再次停滯。

蔣芃本來的預想是,她會注意到她提起直播的事,她們就可以順勢聊到這個話題,至少不會冷場。

誰知道遊揚壓根不接茬。

這回也不是故意的,她雖然已經讀了快一個學期的書,但不住在校內,除了上課就見不著人影,對學校的事務一竅不通,連行政樓在哪都不知道。

昨天還是問了輔導員,才打聽清楚路線,正在腦子裡努力回想該怎麼走。

至於蔣芃看她直播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他們TKK不可能連個背調都不做就招她試訓,估計把她的直播回放都翻爛了。

就這樣一路沉默地領著蔣芃到行政樓的二樓,遊揚敲了敲輔導員辦公室的門,進去之前想到什麼,回頭跟她道謝:“麻煩你了,還為這件事大老遠來我們學校一趟。”

“這有什麼麻煩的,你年紀還小,一個人出遠門不安全,我來接你是應該的。”蔣芃回。

“……”遊揚從小到大都是高個兒,她媽遊麗華繼承了姥爺的武館,家裡姓遊的女的都能耍幾招刀槍棍棒,從來沒聽人說過怕她出遠門不安全,被這話哽了一下。

學校的休學手續辦起來不複雜,遊揚本來想著先請兩個星期假再看,沒準第一天過去試訓就被人踢回來了。但蔣芃跟她輔導員問了一通,確認直接休三個月也沒影響,下學期開學要是能回得來的話,直接參加補考就行,就一口氣給她辦了。

在今天以前,遊揚從來沒在學校暴露過她打遊戲的事情,大學裡的同學關係很鬆散,在同一個教室上了這麼久的課,她也沒記住幾個人。輔導員跟她也不太熟,接待蔣芃全程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時發問:“休學去打職業?”

“呃……知道知道,電競這個我知道,英雄聯盟嘛……你說你是什麼俱樂部來著?”

“TKK?這個好像聽說過,前幾年奪冠那個嗎?當時還上了熱搜,是有點印象……”

“不過打電競的不都是男孩麼,現在都開始招女生了?”

“哦哦……啊?遊揚還有做直播?這樣啊……”

遊揚全程在這倆人的話題之外遊蕩,還把那杯熱咖啡放到了輔導員桌上,打算一會兒裝作忘在這兒了。

蔣芃跟人聊到最後,填完了這樣那樣的表格,跟遊揚跑了好幾層樓去各個辦公室蓋章,總算走完流程。在快要離開的時候跟輔導員暗示:“劉老師,我們戰隊目前試訓的這些信息都是保密的,遊揚更是保密中的保密。現在業內打聽消息的人比較多,萬一有人問到您這兒來了,也麻煩您替我們藏一藏,免得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實在謝謝您了。”

“好好,這我明白,應該的。”輔導員起身送她們離開,臨走時還叮囑,“遊揚,你去了哪兒之後好好努力啊,老師看好你。”

“……”遊揚估計在今天以前輔導員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誰知道結尾還要來這樣一句激勵的話,她應付不來這種客套場麵,卡了一下才回,“嗯,謝謝老師。”

……

出發去機場的路上,蔣芃問她:“你家裡人那邊,需不需要我再跟他們溝通一下?”

“不用了,他們已經知道了。”遊揚淩晨才睡,今天一大早還起來收拾了行李,現在一沾上車子靠背就睜不開眼。

“都沒說什麼嗎?就這麼同意了?”蔣芃在跟家長對接這一塊很拿手,還是第一次遇到像遊揚家這樣全程不需要她參與溝通的。

“我就來試個訓,離簽約不是還差得遠麼……我媽以為我麵試來的,沒什麼好不同意。”遊揚解釋。

更何況她家為她打遊戲這檔子事兒,好多年前就吵翻篇了。她初一考上了科大的少年班,才去讀了半年就受不了。以前在學校都是躺著讀書的,不用學也能考第一名;去了那些全是少年天才的地方,每天摁著頭學,完了還比不過人家,她哪受得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吵著要退學。

誰知道這一退就直接退到網吧裡去了,天天不想著讀書。她親媽遊麗華為此險些把她爸給削死,連她們家武館裡關二爺的那把馬槊都出動了,還是遊揚努力攔著才保住了楊清泉一條小命。

後來就這麼馬馬虎虎考上了市裡的重點中學,一邊打遊戲一邊讀書。遊揚接到熬鷹TV的合同時還沒年滿十八,得加上監護人的簽名,遊麗華這一回把庫裡的冷兵器對準了遊揚,又是一頓暴揍,吵了好幾天,最後還是楊清泉在上麵簽了名。

直到去年,遊麗華才聽說遊揚靠著搞直播賺了不少錢,在電話裡聽她吞吞吐吐報出了一個數字:“也不多……跟平台分成完了,還得交稅,也就拿了一百多萬吧。”

“多少?”遊麗華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一百七十三萬。”遊揚重複。

“遊揚,你彆嚇球你老娘我。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被什麼人給騙了,現在被爆出來體彩都是假的了,誰會無緣無故給你這麼多錢?”遊麗華不相信。

然而麵對銀行卡裡的數字,她就是不信也得信。家裡的爭吵到這裡就結束了,錢是萬能的,在清華學曆和一百七十三萬之間,遊麗華毅然決定讓遊揚去掙下一個一百七十三萬。

畢竟用她的話說:“那清華出來的還有去殺豬的呢,就你這樣的,哦,敲兩下鍵盤就把錢給賺了,美死你算了。”

前陣子聽說她要去打職業,遊麗華的第一反應是:“打職業比賽人家給你多少錢?是不是比直播賺得多?”

“那得看成績,要是不拿冠軍,沒準賺得比直播還少。”遊揚解釋。

“那你彆去了,我聽人說搞遊戲直播都是吃青春飯的,你趁這幾年還有人愛看你,能賺多少就賺多少,過兩年就喝西北風去了。”遊麗華不懂什麼電競夢想啊情懷啊,在她的認知裡,遊揚是懶貨中的懶貨,連讀書這麼輕鬆的事情都不要乾,更彆說彆的了。

“不影響,打比賽也能做直播,兩頭賺的事情。就是得沒工夫去學校了,得休個學。”遊揚現在已經搞明白遊麗華的底層邏輯了,應道。

果然,對麵被這話製住了:“那休學有什麼影響沒有,你打完了還能回去接著讀書嗎?好不容易考上個大學,不讀讀完拿個文憑回來,那不是白費了?”

“沒影響,能接著讀,人奧運冠軍還能破格保送清華呢。”

“哦,人家能,你也能啊?我估摸奧運會裡也沒你這什麼什麼遊戲的項目吧?”

“奧運會是沒有,但亞運會有,等我拿了亞運冠軍,再去問問清華要不要我得了。”遊揚跟她油嘴滑舌了一通。

就這樣,她們倆把這事兒談妥了。

平心而論,遊揚這回聽到TKK來邀請她,而且是正兒八經地在知道了她是女生之後還來邀請她,居然意外地挺想去的。

她這段時間打韓服有點膩了,到處是妖魔鬼怪,開賭的演戲的,就沒幾個正經打遊戲的,搞得她都有點獨孤求敗的意思。現在新的平台來了,她也確實想看看自己要是被放到職業賽場上,能打成什麼樣子。

是超級兵還是通天代,試試就知道了。

至於世界冠軍什麼的,做做夢也挺美的,彈幕裡“世一野”“世一野”喊多了,她還真有點心癢。

LPL賽場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女姓職業選手,S賽也從來沒出現過女性世界冠軍。

那為什麼不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