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晴,昨晚落的薄薄初雪消融,那個水晶球裡綻放的絨花世界,像是一場做過的美夢。
秦凝雨起得比較早,先把昨晚提前裝好的西裝外套,和自己弄臟的大衣,一起送去了小區的乾洗店,然後坐地鐵去了公司。
昨晚她就被通知要出外勤。
跟著她的是今年的實習生阮笙,大四,是她的學妹。
臨出門前,秦凝雨把阮笙帶到角落發財樹的麵前。
秦凝雨介紹起組裡的吉祥物:“先拜一拜,這是開過光的。”
阮笙看著發財樹上掛著的金符:“凝雨姐,咱們組這麼信玄學呢?”
秦凝雨說:“以前沒有的。”言下之意很明顯。
她們這次外勤,就是去跟梁淩團隊確認改好的策劃案。
要求多,架子大,凡事還一定要當麵確認,搞得她們組跑來跑去的。
每一個遭殃的組員,都衷心希望這是最後一稿策劃案。
秦凝雨和阮笙也不例外。
阮笙幾乎是瞬間想到接下來的難茬,虔誠地拜了好幾下,嘴裡還念念有詞:“願佛祖保佑觀世音菩薩南無阿彌陀佛太上老君……”
秦凝雨笑道:“你好可愛。”
她今天身穿淺咖色針織毛衣,柔順微卷發披在肩後,眼眸清透含水,溫婉端莊。
麵對溫柔漂亮的大姐姐,還這麼直球,阮笙感覺心都要融化了:“凝雨姐,你再對我笑一會,我感覺就要徹底愛上你了。”
秦凝雨揉了揉她的腦袋:“那我們還是快去出外勤吧。”
此時身後傳來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聲音。
“時喬,你老婆又在調戲小姐姐。”
“什麼老婆?”林時喬花容失色,“你不要喬喬了嗎?”
秦凝雨很習慣她的張嘴戲來:“我帶阮笙出外勤。”
林時喬選擇性聽清:“好的,雨雨,你走時,也要想著喬喬。”
剛剛還起哄的同事,自己起的頭,自己先受不了這蹩腳的塑料演技,連忙拉走這位祖宗:“好了,彆在這演泰坦尼克號了,出趟外勤而已,彆人還以為你們要生離死彆呢。再不趕去開會,小心一會老彭削你!”
林時喬表情驚恐:“Blue!”
鬨了一通,她們趕往聚星所在的辦公樓,梁淩團隊今天會來談合作,秦凝雨反複約時間,才定下今早十分鐘的寶貴時間。
阮笙乖乖跟在身邊,她過五關斬六將進入鼎禹,才發現大學完全是窩居象牙塔,勾心鬥角、組內老人支使新人是常見的事情。
可是秦凝雨不會,她能力強,還溫柔耐心,沒什麼架子,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剛到一樓,阮笙忍不住歎氣:“明明接了鼎禹的合作,又來聚星談合作,怎麼還這麼難搞啊。”
眾所周知,聚星集團是謝氏旗下的娛樂產業,影視資源極其豐厚,交由謝老爺子的幺女謝如齡打理。
秦凝雨輕笑:“那是鼎禹,給的是兩位謝總的麵子。”
梁淩團隊當初簽合同時,表現得極其配合,可在項目推進期,就完全暴露了本性。
阮笙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是哦,再殷勤討好的也是謝總,根本不把我們這些蝦兵蟹將放在眼裡,可能他們都不會覺得這些是刁難。”
秦凝雨看了眼突然發來的消息:“說是約在樓上見。”
卻在電梯處犯了難處。
正值早高峰,兩排電梯都有不少員工等著上去。
阮笙犯愁:“怎麼說改就改,要是我們去晚了,這位梁老師估計是要發大脾氣。”
“你說謝總會願意搭我們一程嗎?”阮笙目光投向專用接待電梯,“不是說謝總最平易近人,沒準看到我們的工牌,就願意……”
“那、那是林助嗎?”她突然瞪大眼眸。
秦凝雨循著目光看去。
林祈徽一身筆挺西裝,直直走到她們的麵前,禮貌溫和地問:“趕著上電梯?”
阮笙呆呆點頭。
林祈徽說:“一起吧,都是鼎禹的,何必走兩趟電梯。”
秦凝雨緩緩眨了下眼眸。
阮笙輕輕扯了她的衣袖,連忙應道:“麻煩謝總林助。”
走去專用接待電梯的時候。
周圍其他員工投來羨慕的目光。
都說鼎禹謝總最平易近人,果然不是虛言,要是自家老板也這麼寵職員就好了。
幾步外,男人站在人群外,眉目深邃,深色西裝,未發一言,也難掩凜然貴氣,像是自帶距離感的結界。
紳士地讓她們先進。
哪有讓大老板乾等的道理,阮笙連忙拉著秦凝雨站進電梯角落裡。
兩個年輕姑娘始終沉默,隻垂頭看著腳尖,相當的矜持端正。
到了樓層,她們要先出電梯。
臨走前禮貌道謝。
“麻煩謝總林助了。”
“麻煩了麻煩了。”
直到電梯門在麵前緩緩合上,秦凝雨眼裡最後是質地考究的黑色皮鞋。
阮笙這才喘了幾口氣,轉眼看到秦凝雨朝她輕笑。
“我們快去吧。”
“嗯。”
到了才知道梁淩在裡麵談合作,她們站在外麵,乾等了好一會,突然從會議室裡走出一道高大身影。
男人戴著黑色墨鏡和口罩,遮住大半張臉,也能看到他的煩躁,朝走近的姑娘不耐地揮了下手,然後直直走開。
的確是個極其難相處的人。
阮笙遭到無禮的對待,愣在原地,一時慌了神。
秦凝雨跟上去,準確找到跟在最後的經紀人助理,臉上展露溫和有禮的笑容:“李姐,我們是鼎禹的員工,昨晚約好了的。”
李佳瞥了眼她們,到底是鼎禹的項目,明麵上怎麼都怠慢不得。
“行吧。”
樓下咖啡廳裡,李佳一臉不耐:“剛剛也看到了,我今天時間有限,十分鐘。”
阮笙拿策劃案的手抖了下,被溫熱掌心扶住,轉眼對上令人安心的眼眸。
秦凝雨溫聲道:“我來。”
“你去給李姐點杯馥芮白,熱的。”
十分鐘過去。
阮笙目送著女人離開,無奈歎氣:“好漫長的十分鐘。”
秦凝雨也無奈輕笑:“不過謝天謝地,總算是完成了。”
阮笙臉上這才有了喜色:“這真是今天最好的消息。”
秦凝雨說:“我們回去吧。”
等地鐵的時候,阮笙突然叫她:“凝雨姐。”
秦凝雨問:“怎麼了?”
阮笙一臉笑意:“凝雨姐,我之前覺得你可成熟了。”
秦凝雨反問:“現在感覺不成熟了?”
阮笙搖了搖頭:“沒有沒有,就是突然發現啊,你在謝總麵前,和我也差不多,像個小朋友。”
秦凝雨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謝總,緩緩睜大了眼眸。
正巧地鐵到站,阮笙瞬間轉移注意力,連忙拉著她找了空位坐下。
到了公司樓下,她們拿到提前預定的奶茶,是秦凝雨請的。
秦凝雨不經意叫了聲:“阮笙。”
阮笙幸福地喝著熱奶茶,含糊地問:“凝雨姐,怎麼了?”
秦凝雨微抿嘴唇,猶豫了一兩秒,還是忍不住問:“就是,你剛剛說的,我在謝總麵前真的很像個小朋友嗎?”
“凝雨姐,原來你這麼在意我說的那句話啊。”阮笙滿臉笑容地安慰,“你放心啦,你真的超級可靠超級成熟,就是在謝總麵前有些倉皇的可愛而已。”
“那可是謝總啊,有幾個人在他麵前不緊張的,就連八麵玲瓏的老狐狸,在謝總麵前也像個孫子一樣。”
秦凝雨輕輕“嗯”了聲。
“那個、那個……”阮笙突然激動地話都說出不來,“那不是綺九的沈總嗎?真的絕美啊!”
秦凝雨看去,視線內的女人明豔嬌媚,紅唇長卷發,氣質璀璨奪目。
阮笙像是到了追星現場,又拉著秦凝雨,神神秘秘地說:“聽說這位沈總很可能會成為我們未來的老板娘。”
秦凝雨眼裡露出幾分驚詫。
阮笙解釋:“謝總這次回國,多少家族想聯姻啊,沈總可是臨北那個有名沈家的啊,上星期就有人從謝總專用的接待電梯那,撞到沈總出來,今天估計又是找完謝總回去。”
“這位沈總比女明星還美啊,我要是男人我也動心。”阮笙犯花癡時,抬眼看到旁邊的秦凝雨,眼睛又變得發直,由衷地說,“凝雨姐,你也好美。”
她的皮膚瓷白清透,骨子裡的溫柔,是一種氣質脫俗的美,像仙女。
秦凝雨斂了斂心神,唇角牽出淺笑:“我們回公司吧。”
開了一下午的會。
項目終於平穩運行下去。
所有組員都暗自呼了口氣。
阮笙就差拜上了:“謝天謝地。”
秦凝雨說:“看來是上午虔誠拜吉祥物的成果。”
林時喬受了一整天的摧殘:“大家好好回家休息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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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天色蒙黑,刮起了涼風,看起來風雨驟來。
秦凝雨在地鐵上收到消息。
X:【方便見一麵嗎?】
很快回消息。
winter:【在地鐵上,您在哪裡】
很快得到消息。
X::【我在越楠路】
秦凝雨抬眼,看到即將到的地鐵站點。
沒想到這麼巧。
秦凝雨連忙發消息。
winter:【再往前的路口等會我,我現在下地鐵,可以嗎?】
X:【嗯】
秦凝雨一出地鐵口,就看到停靠的車,快步走去。
車鎖是開的,她徑直上了車。
林祈徽連忙提供情緒價值:“太太來了,老板剛想發消息給您。”
被老板淡瞥了眼。
自覺閉嘴。
秦凝雨在後座坐穩,垂頭間,並沒有注意到這眼神的短暫交彙。
下一秒,車平穩行駛。
秦凝雨坐姿稍稍偏向男人,張了張唇,似乎是有些猶豫的模樣。
謝遲宴了然地問:“有事想說?”
秦凝雨不想過多猜測,輕聲問:“在您開口前,我可以先問一件事嗎?
謝遲宴語調平穩:“太太請說。”
隻是話音剛落,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收到的新消息。
備注是“沈期苒”,是那位沈總的名字。
秦凝雨突然想到阮笙說的那些話,腦海裡莫名浮現兩人站在一起的模樣,一個沉穩克製,一個明豔動人,家世樣貌都相當。
看起來確實是對如玉璧人。
秦凝雨稍頓,話都到了嘴邊,微沉了口氣,卻完全變了模樣:“您要跟我離婚嗎?”
她本來打好了腹稿,卻還是在開口時亂了分寸。
車內一時隻剩沉默。
林祈徽眼疾手快地關掉車載音箱,借著後視鏡瞄了眼。
昨天太太還臉紅叫著老公,老板送太太上樓,回來時候瞧著心情不錯。
他還以為進度平穩,一切大好呢。
沒想到今天老板就要被甩了。
完了,他的雙麵間諜生活,他的雙倍獎金,他不會從此下崗吧。
謝遲宴微微後仰,靠在座背,雙手交疊在身前,明明穩重如常,周身卻好似沉了下來,隱隱幾分壓迫感。
他好整以暇地開口:“為什麼這麼問?”
秦凝雨直覺自己說錯了話。
隻能繼續說:“我最近聽到一些您跟綺九沈總的事情,說是有聯姻的意向。”
謝遲宴口吻淡淡:“我與沈總並沒有聯姻意向,至於綺九工作室,隻是婚禮上珠寶設計的候選。”
秦凝雨微咬下唇,有些無措地解釋:“謝總,我是想著您是值得信賴的人,所以想問清這件事,不想在心裡留著結……”
她很後悔,心想千不該萬不該,鬼使神差地問出那一句話。
謝遲宴看她一臉的懊惱,神情未變,而是問:“如果今天太太發現的是婚內出軌,會什麼反應?”
“自然會生氣。”秦凝雨眼眸寫滿認真,輕聲說,“婚內忠誠是我的底線。”
謝遲宴語調冷靜:“難道不應該讓我淨身出戶?”
秦凝雨遲疑地問:“您會嗎?”
謝遲宴說:“不會。”
秦凝雨感覺懸起的呼吸,好似落空。
卻聽到他說:“婚內忠誠也是我的底線,我和太太結婚,就沒想過再找彆人。”
秦凝雨微怔,剛剛那股呼吸凝滯感,又莫名回來了。
她本意明明並非如此,可被男人一說,氛圍就變得好奇怪起來。
“凝雨。”謝遲宴嗓音低沉,“我很開心你能來問我。”
明明她每天都能聽到的名字,此刻卻顯得如此的磁性動聽。
秦凝雨見過些有權勢的人,可像男人這般溫雅有禮,修養刻在骨子裡,無論與何人交談時,深邃眼眸會專注地望來,令人從心底產生一種信服感。
“太太自然有向丈夫詢問的權利。”謝遲宴說,“無論是什麼。”
夫妻、太太、丈夫,這些詞在男人嘴裡說出,莫名染上繾綣溫情的意味。
秦凝雨輕“嗯”了聲。
謝遲宴說:“過戶都辦好了。”
秦凝雨接過男人遞來的牛皮紙公文袋,近九位數價值的大平層,除此之外,還有一套市中心的獨棟公寓,以及他們的婚房,都是劃到她名下的資產。
又聽到男人問:“方便借一下手機麼?”
秦凝雨乖乖把手機遞給他。
謝遲宴問:“就沒有一點猶豫?”
秦凝雨說:“您不是那樣的人。”
謝遲宴語氣似有幾分無奈:“凡是男人,本質都是壞的。”
鬼使神差間,秦凝雨聽到自己發出的輕聲:“那你會對我壞嗎?”
隻是剛問完,她就開始後悔起這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
至少對他們目前的關係來說,這是一個極其危險也很越界的問題。
“說不準。”
男人嗓音低沉磁性,唇角染上似有若無的笑意:“太太彆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放下東西。”
秦凝雨感覺慌神籠罩了自己,隻得借著偏過身體,挪開對視著的目光,然後把腿上放的公文袋小心放進包裡。
剛剛冒失問完的年輕姑娘,放完公文袋後,後背挺直,雙手交疊,過於乖巧端正的坐姿。
謝遲宴瞥著她耳尖透的那抹紅,不緊不慢地開口:“綁了我的賬戶。”
秦凝雨手指微頓,才接過手機。
“有件事要麻煩太太,老太太突然來了,鬨著要見兒媳。”謝遲宴語調微沉,“周六有時間麼?”
秦凝雨點頭:“有時間的。”
謝遲宴談及家人時,口吻會不自覺變得柔和:“老太太性格隨和,好相處,就是會有些意想不到的舉動,還需要太太多擔待些。”
秦凝雨問道:“例如?”
謝遲宴解釋:“老太太喜歡突襲。”
秦凝雨瞬間明白男主綁卡的用意:“我會好好表現的。”
“凝雨。”男人沉沉喚了她聲。
秦凝雨應了道:“嗯。”
“私底下,我不是你的上級。”
秦凝雨微抿嘴唇,像是踩在心跳微微加快的間隙:“嗯,我知道。”
眼前遞來包裝精致的紙袋。
秦凝雨下意識抬眼,尾音含了幾分詢問意味:“嗯?”
謝遲宴說:“順路買的。”
“謝……”秦凝雨微咬下唇,把那句“謝謝”咽回喉嚨裡。
謝遲宴說:“可以拆開看。”
秦凝雨輕點了下頭,拆開包裝,發現裡麵是一盒精致可愛的薑餅人。
眼眸微微一亮。
她從小最喜歡吃薑餅人,爺爺為此還給她取了薑薑的小名。
秦凝雨唇角揚起淺笑:“這算是給我的賄賂嗎?”
謝遲宴語調如常:“算是獎勵。”
秦凝雨:“?”
車窗外風景不斷倒退,錯雜的雨點不時落下,暈開霓虹光暈。
秦凝雨忍不住聯想了一下這句“獎勵”:她主動問,然後收到男人給的獎勵。
白皙臉頰微微發熱。
怎麼感覺,像是被當成小朋友哄了?
還用的是她最喜歡的可愛薑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