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之災(1 / 1)

慶寧的婚期定在年後,蕭臨川特命禮部以嫡公主禮製置辦。

賢妃病重,十日裡有七八日都昏睡不醒,後宮無高位主事,倒不得已讓身懷六甲的顧矜暫領六宮之事。

金絲楠木案頭堆著厚厚的禮冊,朱砂批注洇透了灑金宣紙,濃重的墨香在殿內彌漫。

顧矜坐在案後,眉梢微蹙,手中執筆卻遲遲未落。

青禾推門進來,麵色猶疑:“啟稟娘娘,禮部王大人看過儀製單子,說嫡公主大婚禮製當用赤金累絲九翟轎,可慶寧公主畢竟不過宗室,怕是多有……”

顧矜聞言冷笑一聲,放下筆:“王大人真是年紀大了,當陛下和本宮都是傻的嗎?公主大婚,是天家恩德,不怕逾越三分,倒怕給天下人留了話柄。”

她頓了頓,聲音微沉,“煩姑姑傳話給王大人,不要自作聰明。若他再多嘴,便讓他親自去問陛下。”

話音未落,青槿已匆匆推門而入,神色慌張:“娘娘,公主又撕了嫁妝單子,這次連送去過目的雙鸞銜珠冠都鉸碎了。”

顧矜聞言,手中的筆“啪”地一聲擱在案上,朱砂濺出幾點,染紅了禮冊的邊角。

“取聖祖大婚的支累絲金鳳步搖添進去。”

她將禮單推到一旁,又蘸了朱砂在禮冊上重重劃下一道血痕:“著尚宮局連夜趕製八寶瓔珞項圈,要嵌南海珠的。既要按嫡公主之禮,便讓史官記清楚——咱們慶寧的嫁妝,可比當年太後入主中宮還要多上三成。”

"添上這些,把單子扔給陛下。"顧矜倚在青鸞引枕上,眉目中多了幾分不耐,"就說本宮腹中皇嗣不安,實在無力周全——"

她忽而拔高聲音,琉璃護甲重重叩在案頭玉如意上,"讓萬歲爺親自去哄他那金枝玉葉的好妹妹罷!"

青禾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個尷尬的笑容,暗自歎氣。陛下可是心疼這位娘娘得緊,特意將自己派來協助,偏偏這娘娘的脾氣著實不小。

當初她便覺得令嬪娘娘不是個好相與的,如今近身伺候了才知道,這般做派,若換作旁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可偏偏陛下……每次接了令嬪娘娘不願做的事,雖嘴上罵幾句“不知天高地厚”“不堪大用”,可到頭來,卻總是屁顛顛地去辦了。

想到這裡,青禾嘴角微微抽動,低頭屈身應下,心裡卻忍不住嘀咕:這娘娘可真是天大的福氣。

果不其然,青禾戰戰兢兢回了話,隻見陛下披著玄色大氅,正就著殘燭批閱顧矜扔回來的禮單。昏黃的燭光映在他的麵龐上,盯著禮單看了許久,目光似乎滯了一瞬,最終卻化作一聲輕笑。

“先去庫裡把南海明珠添上,”蕭臨川隨手將禮單放到一旁,語氣裡竟透著幾分無奈,“省得她明日又鬨頭疼。”

好不容易清淨了一會兒。

菱花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緊接著,一個人影飛快地竄了進來。陶樂樂踢開繡鞋,像個球似的滾上貴妃榻,把本來睡懶覺的雪球球擠到一邊。

"我的好矜姐——"

"說好苟到韓醫生救場,你怎麼還接這種史詩級爛攤子?"

她胡亂揮舞的廣袖掃過案頭,險些帶翻那株三尺高的血珊瑚,"謔!這玩意兒要是能帶回去,夠在二環買學區房了!"

顧矜卻連眼皮都沒抬,眉心緊鎖,目光還落在麵前那張密密麻麻的嫁妝單子上:“我倒是想偷閒,可慶寧公主的大婚,淮王怕是不會安分。你看看陛下最近的樣子,眼底的血絲都遮不住了……”

話音戛然而止,案幾突然震顫,琉璃盞裡冰鎮楊梅汁泛起漣漪。

顧矜抬頭一看,陶樂樂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瓶琉璃瓶裝的汽水,仰頭就是一大口。

“噸噸噸——”她頂著顧矜淬冰的眼神,故意把易拉罐捏得哢哢作響:"某些人該不會對數據包動真心了吧?怪不得,上次我上線看見小廚房燉的冬瓜百合藥膳,結果也沒喝著,一問才知是送給乾清宮去的。"

"陶!樂!樂!"

狼毫筆啪地拍在灑金箋上,顧矜耳尖泛起可疑的薄紅:"但凡你們玩家少嗑點邪門CP,多推點主線劇情……"

"說到CP!"

陶樂樂突然鯉魚打挺,虛擬書頁嘩啦啦浮現在半空:"新出的令嬪x寧貴人同人文,囚禁play帶球跑,香得我連夜爆肝三千靈石打賞!"

她指尖輕劃,電子書化作流光沒入顧矜眉心的儲藏空間,"我發你背包啦,記得看隱藏章節,車開得那叫一個……哎你拿玉如意乾嘛!"

殿外當值的宮女們垂首屏息,連大氣都不敢出,殿內裡麵人聲模糊,隻聽得少女的笑鬨聲肆無忌憚,仿佛絲毫不在意這深宮的規矩和威嚴。

忽然,笑聲戛然而止,隻聽得語調一轉,帶著幾分慌亂:“哎矜姐,不是,你怎麼了!”

顧矜手撐著案幾,臉色煞白,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力氣般,連站都站不穩。她抬手抓住陶樂樂的手腕,聲音低啞而急促:“叫人……快叫穩婆……孩子……要提前了……”

陶樂樂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懵了:“什、什麼?提前?不是還有一個月嗎?矜姐,你彆嚇我啊!”

顧矜的指尖捏得發白,劇痛逼得她弓起身子,冷汗順著玉雕般的下頜砸在青磚上,她咬著牙,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語氣卻透著一股狠意:“陶樂樂!發什麼呆!快去叫人!現在!”

陶樂樂這才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衝到殿門口,扯著嗓子喊:“快!快去叫穩婆!娘娘要生了——快去啊!”

殿外守著的含煙和青槿吃了一驚,不過聖上和娘娘要緊此胎,他們早已排演過多次。

立時,傳話的傳話,備水的備水,有條不紊的展開。

陶樂樂轉身又衝回殿內,手忙腳亂地扶住顧矜:“矜姐,你先彆急!穩婆馬上就來!你、你深呼吸,彆用力!電視劇裡都這麼演的!”

顧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臉上寫滿了“閉嘴”兩個字。

她靠在榻上,雙手緊緊攥著錦被,劇烈的疼痛讓她額頭青筋暴起,聲音低沉而冷靜:“樂樂,彆胡說八道……這孩子事關重大……”

“若我熬不過,你……你把孩子交給韓醫生,裡麵有他要的資料……”

陶樂樂本來還有幾分新奇勁兒,看到顧矜煞白的臉和托孤似的言語,竟一時慌了神:“矜姐你胡說什麼,你可是遊戲天道啊,你怎麼可能熬不過?”

“你不是說過要我信任你嗎?”顧矜目光灼灼,死死盯著她,“答應我!”

陶樂樂咬了咬牙,心下一橫,鄭重地點頭:“矜姐你放心!我絕不會再逃跑了,我會一直陪著你!孩子……孩子我一定會護好!”

話音剛落,禦醫和穩婆已匆匆趕來。

“娘娘,彆慌!”穩婆跪在榻旁,語氣沉穩地安撫道,“老奴在呢!深呼吸,按著老奴說的做!來,吸氣——吐氣——”

顧矜緊閉著眼睛,額頭冷汗涔涔,疼得幾乎失去意識,她咬牙強撐著,忽然想起了什麼,眉頭一皺,暗中調動起了係統麵板。

【係統指令:PainControl=OFF】

一瞬間,劇烈的疼痛像潮水般退去,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仿佛從煉獄中被解救出來。

顧矜鬆了口氣,額頭上的冷汗也稍稍緩和了一些。她試著抬了抬手,感到身體終於不再被疼痛束縛,整個人稍微恢複了幾分理智。

“穩婆,現在怎麼樣了?”她聲音平靜地問道,語氣裡甚至帶著幾分冷靜。

穩婆跪在榻旁,滿臉焦急:“娘娘,孩子還沒完全出來,您得再用力些啊!再堅持一下!”

顧矜微微蹙眉,試著用力,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她頓時意識到一個問題——疼痛雖然消失了,但她居然連宮縮的感覺都沒了!

沒有痛覺,她根本無法判斷什麼時候該用力,什麼時候該放鬆。

“靠!”顧矜心中暗罵一聲,額角青筋隱隱跳動,“遊戲而已,至於嗎?!”

她深吸一口氣,又迅速調出係統麵板,手指在虛空中飛快地滑動。

【係統指令:PainControl=ON】

【強度調節:10%】

剛一確認,疼痛便如同潮水般湧了回來,雖然比剛才減輕了不少,但依然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她死死攥著榻邊的錦被,疼得眼前發花,胸口起伏不定。

……

張德安跪在龍紋磚上時,蕭臨川正盯著奏折上未乾的朱批。狼毫筆尖懸在"星孛入紫微"五個字上方,墨汁將落未落地顫著。

"陛下,承乾宮……"

筆鋒重重頓在"紫"字上,洇開一團刺目的紅。

自上次問過欽天監後,他便對後宮諸事都生了疑心,是以這幾日都以朝政為由避著沒進後宮。

沒有了亂花拂眼,他對顧矜的心意越發清晰。但也不由得懷疑,到底什麼叫早已破局。

究竟顧矜是局,還是那個破局的關鍵?

"太醫院當值的都過去。"他扯過帕子擦拭指尖朱砂,青銅更漏恰好報出亥時三刻,"讓方院判親自盯著,生產結束再來報朕。"

張德安一愣,隨即叩首道:是!

殿內重歸寂靜,蕭臨川卻靜不下心來。他在殿中來回踱步,心緒如亂麻,焦灼與不安在胸腔內翻騰,時間仿佛被拉長成了一根無儘的線。

他不知過了多久,回頭望向案上香爐,才發現香不過燃了半息。

“罷了罷了,擺駕承乾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