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臨川驟然賜婚慶寧的旨意甫一頒布,翌日便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朝臣們唇槍舌劍,爭執不休.。
兵部尚書陳廷玉率先出列,拱手沉聲道:“陛下,淮王為邊疆安寧殫精竭慮,數十年來戍邊立下赫赫戰功,如今不過是因積勞成疾暫時告病在府,卻要眼睜睜看著唯一的子嗣被隨意賜婚。陛下此舉,恐會讓功臣寒心,令天下忠臣心生疑慮!”
話音未落,朝堂上便有輕笑聲傳來。徐文斌門下吏部尚書趙明德撫須而笑,語帶譏諷:“陳大人這話未免有些過了。陛下賜婚乃天恩浩蕩,侯府也是正兒八經的勳爵世家,公主能得此殊榮,分明是淮王府的福分?怎麼到了陳大人口中,倒成了不公之舉?”
禮部尚書王明隨即附和,目光掃向陳廷玉,冷冷開口:“更何況,淮王一向以忠義聞名,想必也不會因私廢公,陳大人莫不是在替淮王揣度聖意?”
陳廷玉麵色一沉,正欲反駁,蕭臨川卻已抬手止住了爭執。他端坐於禦座之上,眉目冷峻,目光掃過眾臣,聲音雖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陳愛卿既然說淮王對公主寶貝得不得了,那朕倒想問問,為何今日朝堂之上,唯獨不見淮王的身影?他若真有心為慶寧求情,又為何連堂都不上?”
陳廷玉咬了咬牙,拱手回道:“陛下,淮王確實心係公主,隻是他如今告病在家,連下床都困難,實在是無力上朝。陛下此舉,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徐文斌緩步出列,微微拱手,語氣雖恭敬,卻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諷:“陳尚書方才言陛下強人所難,那依陳尚書所言,不知慶寧公主賜婚於誰才算合適?莫非,尚書心中早有定論?”
此言一出,陳廷玉麵色微變,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先前立後一事已在朝堂上鬨得沸沸揚揚,淮王一黨是鐵了想要慶寧為後之心,但事到如今,誰又敢真做蕭臨川的主?
陳廷玉沉吟片刻,終是咬牙開口,略帶幾分無奈:“公主金枝玉葉,乃陛下至親,臣不過一介臣子,如何敢置喙?隻是……”
他頓了頓,目光微抬,語氣中帶上一絲不滿,“沈鈺不過靠祖上蔭庇,全無功名在身,論才學、論資曆皆不堪稱道,若將公主賜婚於此人,實在是委屈了公主。”
此話一出,朝堂之上頓時掀起一陣低低的竊語聲。不少人暗自交換目光,或是微微皺眉。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而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陛下萬安,老臣有話容稟。”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位發須皆白的老人緩緩從朝堂末端走出,步履雖顯遲緩,卻自有一股沉穩氣度。
他走至殿中,竟直直跪下,聲音洪亮:“臣沈廷昭,叩見陛下!”
這一幕瞬間讓朝堂嘩然。眾臣麵麵相覷,有人驚訝,有人錯愕——這竟是已十數年未曾踏入朝堂的沈侯爺!
剛剛才貶低沈鈺的陳廷玉,更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沈廷昭沉聲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蒼涼與懇切:“陛下,臣自知犬子沈鈺如今尚無功名,難堪大用,但臣一生鞭策教導,從未敢有一日懈怠。今日蒙陛下天恩,賜婚慶寧公主,臣與犬子深感惶恐。”
“臣鬥膽請求,若陛下恩準,願令犬子以贅婿身份尚公主,以示沈家不敢僭越之心。”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一片死寂,眾人皆啞口無言。
慶寧雖封了公主,但到底不過是外戚之身,雖貴為宗室,卻並非天家嫡血,地位尊崇卻也未至“尚公主”這般禮遇。
而今沈廷昭竟願讓沈鈺以贅婿身份入主公主府,自降門庭,幾乎等同於將沈家百年世家之尊踩在腳下。這番話,既是自謙,也是表忠,堂中眾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評判。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落在蕭臨川身上,等待著他的回應。蕭臨川微微眯起眼,目光掃過跪在殿中的沈廷昭,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沉吟片刻,忽而輕笑一聲,聲音不大,卻透著威嚴與篤定:“沈侯言重了。”
他緩緩起身,目光從滿朝文武身上掃過,語氣冷峻而堅定:“沈家少事先帝,立下股肱之功,奠定昱朝基業。朕登基後,沈侯雖退居幕後,但輔佐朝政無不用心,沈家對昱朝的貢獻,朕心裡一清二楚。若連沈家都要自降身份,那這天下還有誰配得上慶寧?”
蕭臨川話音一落,朝堂之上頓時鴉雀無聲,眾臣低頭不語。
蕭臨川轉身坐回禦座,語氣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沈侯忠心耿耿,朕心甚慰。今日賜婚,朕意已決,不容再議。沈侯為國操勞多年,朕再加封沈侯為安國公,以彰其功!”
此言一出,堂中眾臣紛紛俯首,齊聲高呼:“陛下英明!”
沈廷昭聞言,神色複雜,叩首謝恩,聲音微顫:“臣……謝陛下隆恩,必不負聖恩!”
雖說賜婚一事看似不過家事,實則牽一發動全身,諸事未決,直至日頭微斜,殿內的金磚已被夕陽染上一層溫暖的光澤,蕭臨川才緩緩步出太安殿。
他負手而立,目光深沉,遠眺紅牆金瓦間被夕陽染透的天際,胸中湧動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這一刻,他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權柄如山嶽般沉重,又如江河般奔湧,湧入他的掌心,彙成一股無可抵擋的力量。
天下雖大,山河雖廣,但在他的眼中,皆不過是棋盤之上,任他翻覆布陣。
然而,就在這份掌控感尚未完全散去時,他忽然瞥見台階下一個纖細的身影。那人站在雪地中,身姿單薄,似乎已在寒風中佇立許久。
蕭臨川微微皺眉,腳步一頓,隨即邁步走下台階。
那身影見他走近,仿佛終於等到了什麼,急急迎上前來。然而步履匆忙,雪地濕滑,她腳下一崴,踉蹌著險些摔倒,未等站穩,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的懷裡。
蕭臨川下意識地扶住她,低頭一看,卻見白芷披著一件單薄的披風,肩頭落滿了細雪,發絲淩亂,臉頰被凍得蒼白中透著微紅。她整個人輕得像一片雪,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會散開。身子微微顫抖,像是寒冷刺骨,更像是被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了心神。
蕭臨川眉頭微蹙:“怎麼回事?這樣的冷天,有什麼事怎不讓青禾來傳朕?”
白芷抬起頭看著他,一雙眼睛濕漉漉的,盈滿了淚水,像被大雪壓彎了枝頭的梨花。她的嘴唇微微顫動,卻似乎連話都說不清楚。
“臨川……”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一絲哽咽和破碎,“不要……不要相信……”
她的手緊緊攥住他的袖子,指尖冰冷僵硬,卻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那細弱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隱隱透出青筋,顯得越發瘦弱無助。
淚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落在雪地裡,化作一抹透明的痕跡。
蕭臨川垂眸看著她,心中微微一滯。他從未見過白芷如此失態,她平日裡溫婉柔順,甚至帶著幾分不染塵埃的清冷,何曾有過這般狼狽的模樣?
“你彆急,朕送你回宮!”他語氣不自覺地放軟,帶著幾分安撫,試圖平息她的慌亂。說罷,他俯身將白芷抱起,懷中的她輕得讓他心裡一沉,仿佛再多一陣風雪,便會將她吹散。
她的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卻絲毫不覺。
乾清宮內,暖意融融,安息香的氣息彌漫開來,卻隻讓人覺得不安。
白芷躺在床榻上,眉頭緊鎖,仿佛仍被夢魘纏繞。她時而低聲呢喃,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不要……假的……”,聲音破碎而微弱,卻帶著一種讓人心頭發緊的絕望。
“寧貴人到底是怎麼了?”他轉頭看向方太醫,聲音低沉,隱隱帶著壓抑的怒意。那種不安與煩躁在胸腔裡翻湧,像是隨時可能爆發,卻又被他強行壓下。
方太醫連忙俯身行禮,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恭敬答道:“回陛下,寧貴人神思混亂,像是生了魘症,微臣這就去開安神湯給小主服下。”
“還不快去!”蕭臨川冷聲斥道,銳利的目光讓方太醫不敢多言,急急退下。
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白芷的囈語聲斷斷續續地回蕩在耳邊。
蕭臨川站在床榻旁,目光落在她蒼白的麵容上,柔軟了一瞬,似乎是被眼前的白芷拉回了什麼記憶。
初見時,正值江南煙雨季,細雨如絲,氤氳了滿園的春色。她站在一株盛開的梨花樹下,身著一襲素衣,雨霧籠罩中,仿佛一幅潑墨山水畫。微風拂過,她輕輕回眸,眉眼含笑,清雅如蘭,竟讓那滿樹繁花都黯然失色。
後來,他們相知相許,情意漸濃。她是那樣的溫婉,又是那樣的堅定,即便命運多舛,她也未曾退卻。十年光陰,她在深閨之中默默守候,任憑歲月流轉,始終將那一份情誼珍藏心底。終於,她等到了他,也等到了入宮的那一天。
你放心,朕一定會護住你!
蕭臨川腦海中自己的誓言猶在耳畔,腦海中卻突兀地浮現出另一道身影——顧矜。她的笑,她的沉默,甚至她的每一個眼神,都帶著一種讓他無法忽視的力量,像是一根細細的絲線,一點一點將他的意識拉回。
蕭臨川的心猛地一顫,像是被什麼擊中。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想要驅散腦海中顧矜的身影,可那張臉卻越發清晰,甚至蓋過了眼前白芷的模樣。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發涼,意識中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你不該如此。你愛的是白芷,一直以來,你的心中隻有白芷。
誰?是誰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