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又上線(1 / 1)

次日近午,顧矜悠悠轉醒,窗外已是一片明亮天光,昨夜的風雪早已停歇,天地間一片素白,映得屋內也透著幾分清冷。

含煙指使著幾個小婢女端著盥洗器皿魚貫而入,笑容明快:“娘娘醒啦!今日覺得可好些?陛下一早便去上朝了,特意吩咐不許吵到娘娘。”

顧矜微微一笑,聲音輕柔:“無礙,今日沒什麼不適,扶我起來吧。”

青槿聞聲上前,輕輕扶住她的手臂,動作小心翼翼。

她一邊伺候著,一邊低聲回稟:“今兒一早,和嘉公主與陶小主都來給娘娘請過安了。奴婢怕吵著娘娘歇息,便沒讓她們多留。”

顧矜聞言,眉梢微動,抬眼問道:“陶常在也來了?”

青槿點頭答道:“正是。陶小主說等娘娘醒了,她再來請安。”

顧矜沉默片刻,目光微垂,似乎在思索什麼。

半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唇邊帶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既如此,便請她過來吧,讓她陪我一起用午膳。”

*

午膳時,顧矜因胎重壓胃,食欲不佳,隻用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儘管如此,小廚房仍依著太醫的囑咐,擺了滿滿一桌清淡滋補的菜肴。

她輕輕拿起絲帕,拭了拭嘴角,隨即吩咐含煙:“這淮山枸杞鴿子湯不錯,陛下昨夜想必也沒睡好,你讓小廚房再燉一盅,下午送去乾清宮給陛下。”

含煙聞言,眼角一彎,與青槿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甜甜應聲:“是,娘娘。”

顧矜點了點頭,將絲帕放下,目光轉向坐在一旁的陶樂樂。這小妮子正低著頭,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顧矜微微一笑,語氣柔和如春風:“這紅糖糯米糕是特意為你做的,我記得你很喜歡,怎麼不吃?”

陶樂樂聞言,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手指絞著衣角,聲音怯怯的:“矜姐,你……你沒生我的氣嗎?”

顧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陶樂樂咬了咬唇,眼神裡透著深深的愧疚,聲音更低了些:“我……我不是故意丟下你的,我隻是……當時真的很害怕……”

顧矜靜靜聽著,沒有立刻回應,而是低頭喚了一聲雪球球。那隻毛茸茸的小狗立刻撲到她腳邊,搖著尾巴討好地看著她。她細心地撕了些牛肉喂給它,看雪球球開心的吃完。

過了片刻,她才淡淡開口:“我知道。”

陶樂樂愣住,怔怔地抬頭看著她:“你……你知道什麼?”

顧矜抬眸,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你還年輕,那日的事既匪夷所思,事關生死,我們不過萍水相逢,我的艱難,不該由你來承受。況且,我也不是什麼物件,不存在‘丟下’與否。”

她語氣平緩,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甚至帶著一絲淡漠的疏離。可正是這份平靜,讓陶樂樂心裡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瞬間紅了眼眶,淚水無聲地湧了出來。

顧矜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語氣裡帶著一絲調侃:“怎麼啦,還要哭鼻子讓我來安慰你嗎?”

陶樂樂抽了抽鼻子,眼淚卻越擦越多,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矜姐,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當我不存在……你應該生氣,應該罵我才對啊!矜姐,你不是一個人,也不該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朋友,信任我啊……”

顧矜聽著,笑意漸漸斂去,目光微微一沉。她揮了揮手,讓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間裡隻剩下她們兩人。

等四下安靜下來,她才開口:“樂樂,所以你現在是因為我沒有為失去你而感到難過,在怪我嗎?”

陶樂樂聽到這話,整個人怔住了,眼眶更是紅得厲害。她連忙搖頭,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的,矜姐,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隻是……”

她咬住唇,像是在竭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可聲音卻止不住地顫抖:“我隻是覺得……你總是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裡,從來不說出來,也不依賴彆人。就算是我……你也從來不真正信任。”

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顧矜,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和不甘:“矜姐,我知道我很弱小,你很堅強,可是……你不需要一直這麼堅強啊。真的……不需要啊。”

顧矜沒有立刻回應,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隨後輕輕笑了笑:“樂樂,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有些痛苦,說出來也沒有意義,它不會因為說出口就消失,反而會讓聽的人徒增煩惱。我不說,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替我難過。”

陶樂樂聽到這話,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哽咽著說:“可是矜姐,我寧願替你難過,也不想看著你一個人扛著!你總是這麼冷靜、這麼理智,可是……你也是人啊,你也會痛的,對不對?”

她的聲音逐漸拔高,像是要突破顧矜那層無懈可擊的防線。

“奶奶走了,我們可以一起悲傷,一起哭,一起為她祭奠。”

“那個破公司,我們可以一起生氣,一起罵它,再一起想辦法搞垮它。”

“我們是朋友啊,本來就應該風雨同舟的,對不對?!”

顧矜的目光微微一顫,像是被觸動了一瞬,但很快,她又恢複了那份淡然。她伸手替陶樂樂擦了擦眼淚,反而笑出了聲:“樂樂,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放心讓你來風雨同舟呢?”

她有點累了,不想再接受這個孩子幼稚的質問,也不想再和她分享那些她也並不相信的大道理。

“好吧,那我好好聽你說,你說說看,在沒有上遊戲的這段時間,你去哪了?現在,又為什麼要回來呢?”

陶樂樂用力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臉:“矜姐,那天我被擠下線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麵對你,也不想回到這個沉重的世界。”

“後來……竟然是韓玉珩找到了我。你知道嗎,他竟然是你的主治醫師,他說——”陶樂樂頓了頓,像是在斟酌措辭,聲音卻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說你……你有機會時可以回到現實世界的!”

顧矜的手猛地一抖,眼神裡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你說什麼?什麼韓玉珩?主治醫師?你在胡說什麼?”

陶樂樂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決心:“矜姐,我沒有胡說!韓醫生是研究腦神經科學的專家,他上這個遊戲,就是為了研究虛擬世界接管五感後對人類精神的影響。”

“本來他並沒有發現你和顧令聞的關係,可是那天……那天你在遊戲中崩潰,現實中的你——你的大腦,也出現了異常的神經波動。”

顧矜的瞳孔微微收縮:“然後呢?”

“韓醫生久懷疑,你的意識有沒有可能是被異常剝離,留在了遊戲裡,他不敢確信,就聯係了遊戲中和你最親近的我。”

陶樂樂的聲音越來越急:“韓醫生說,不知什麼原因,你在遊戲中的感官和情緒都會投射到你的大腦中,可是……如果你一直留在這裡,你的身體會逐漸衰竭,最終——”

“最終我會死,意識永遠留在此處,對嗎?”

“也許會更嚴重,假設你的大腦失去了活動能力,可能你連遊戲中的意識,都會被抹殺。”

顧矜聞言,微微一愣,看來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艱難呢。好在,她沒什麼掛念了,等到拿到公司的底層代碼,她便毀了這裡的一切。自己本來就是孤家寡人,在哪裡消失,又有什麼不同呢?

想到此處,顧矜開口:“好的,我知道了。”

陶樂樂見顧矜如此淡然,一時張大了嘴巴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顧矜又問:“既然是這樣,那韓醫生可有什麼方法?我還能活多久?”

陶樂樂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呃……韓醫生目前隻發現,隻要你遊戲中的人物情緒穩定,不要大悲大喜,對你大腦的損傷就是可以控製的。他本來還想多做一些研究,直接聯係了靈動娛樂,想進一步分析遊戲對人類意識的影響,來找到喚醒你的方法,但沒想到靈動娛樂這麼苟,竟然直接給他下了律師函,說他侵犯商業機密。”

“到底還有什麼機密,讓他們這麼膽小,諱莫如深啊!”

顧矜冷笑了一聲,眼神裡透出一絲譏諷:“嗬,還能有什麼商業機密?這個破公司處處都是bug,倒是挺會給自己貼金的。”

陶樂樂連忙點頭,語氣急切:“所以,矜姐,我趕著上線,就是想告訴你,千萬不要失去希望!我,還有韓醫生,我們都在努力,一定會喚醒你的!”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股近乎執拗的堅定,眼神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芒:“等那一天,我們把靈動娛樂的所有秘密公之於眾,讓它破產,千夫所指!”

顧矜靜靜地看著陶樂樂,眼底的情緒卻複雜得像是翻湧的暗流。

樂樂的話那麼真摯,理應讓她感到心動,可她的心卻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攥住了一樣,隱隱作痛,甚至有些抗拒。

腦海深處似乎有個聲音在低語,在拉扯著她。

她垂下眼瞼,掩去所有情緒,手指無意識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摩挲著。那動作是如此自然,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和遲疑。

陶樂樂看她的神色不對:“怎麼了矜姐?你不會真的在這個遊戲裡當寵妃當上癮了吧?”

“怎會?”顧矜抬眼一笑,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和NPC虛與委蛇的日子實在讓人厭煩,我隻是想,很快,我就會拿捏到公司所有的秘密。到時候——”

她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目光變得淩厲而堅定:“我們一起殺公司一個措手不及。”

*

卿雲殿外,一雙素白的手輕輕從門框上滑落,指尖微微顫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

門縫裡透出絲絲暖意,卻好似離自己很遠很遠。

白芷站在殿外,睫毛上掛著點點晶瑩,分不清是淚水還是落下的雪粒。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她沒有再多停留,像是怕再聽到什麼更加殘忍的真相,匆匆轉身,步伐淩亂,幾乎是踉蹌著衝出了承乾宮。

這時,內殿的簾幕輕輕一動,青槿端著一盞熱茶從內室走出來,四處張望了一圈,卻哪裡還能見到人影。

她皺了皺眉,朝含煙的方向喊了一聲:“含煙,寧小主不是剛剛還在這兒嗎?”

含煙正低頭專注地給顧矜的手爐換碳,聽見問話也沒抬頭,隻是隨意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呀,我進屋時就沒見人影,寧小主來過嗎?”

青槿怔了怔,目光落在殿門外的雪地上,隱約能看見一串淩亂的腳印,正被風雪一點點掩蓋。她微微出神,總覺得那背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涼,卻又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