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應了一聲,沒有往廂房裡去,徑直到林姝身側,把自己打聽來一應事務詳細說了一通。
“京城來了位大人,住在府衙,老爺近日格外忙些。”
“嘉林出事後,公子想去尋您,被老爺打了。”
“門房說有許多人來詢問小姐情況,不過除了崔小姐,其他俱都未留下姓名,我聽他形容有個斷臂的孩子,怕是食肆的福寶。”
……
林姝點頭,心下立時便對可能來找的人身份多了猜測。
“你先取吃飯,我那梳妝桌上有給你的賞,旁邊還有個盒子裡麵是些藥材,你尋個時間送去給阿九吧,人家救了你,我們不能沒有表示。”
月白應了退下。
翌日,清早。
林福叫人來喊,言林父回府,讓她去正堂用飯。
林姝穿過垂花門便遇見了林羽,經過昨日開導,又加一夜休息,林羽狀況好了不少。
姐弟二人順著連廊往正堂去,兩個侍女正在正堂門前候著,瞧見她後行禮拉開門簾。
正堂的侍女規矩重,林姝不習慣,她隻當做沒看到,往屋裡走。
依舊是上次吃飯的那張大桌。
林治坐在上首,瞧見她二人進來,麵上未顯露神色,隻掃視一眼便把林姝渾身打量了便,見她果然如消息中所說沒有受傷,放心了些。
“平安就好,這次就在家裡多呆些日子吧,也彆想著回書院了。”
“是。”
姐弟二人移步桌前坐下,林父身後侍女上前盛粥。
堂內一時安靜下來,無人說話。
林姝在桌下輕輕踢了林羽一下,林羽忽而打了個激靈看向林姝。
林姝喝粥不語,同林羽對視後,朝著林父所在位置轉了轉眼珠。
林羽明白她的意思,起身接過林父喝了的空碗,盛了一碗放回。
“今日的粥煮的不錯,阿耶再嘗一碗。”
林父頗有些受寵若驚,下意識看向林姝,林姝同他眨眼,父子二人一時都不好意思的低頭,複而再次抬頭。
堂內冰雪消融,氣氛驟然變好。
林父語帶歉意,“近來太過忙碌,忘了去城門處迎我兒歸家,是為父之過。”
有了林父打頭,林姝跟著:“阿耶這話說的不對,是女兒讓阿耶擔心了。”
有一有二,林羽也小聲跟著說,“我不該同阿耶爭吵,是兒子的錯。”
子女平安歸家,又懂事許多,林治一時心中感懷萬千。
“你們都是好孩子,衙門事務繁多,許多時候我顧不上你們,也對你們少有管教,何來你們之過。”林父搖頭歎息。
衙門卻是很忙,林治用完飯便馬不停蹄地出了府。
林姝同方才拉門簾的侍女問,才得知林父是今早回來的。
想來是專門回來一趟,為了瞧瞧她們二人。
林姝換了身裝束,往食肆去。
還未過飯點,食肆正是熱鬨,福寶在門口送客。
他人小眼睛敏銳,一眼便瞧見林姝,仗著個子小在人群中穿梭迎上林姝跟前。
“姐姐,你回來了!”
福寶生的圓潤,林姝沒忍住抬手摸他臉蛋,“對呀,我回來了。”
她學著福寶的語調,“我家門房說,有個小孩去府門前,看見人便跑了。我聽他說那孩子跑起來飛快,就才是你,過來讓你瞧瞧啦。”
福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食肆裡有客人說了嘉林消息,阿娘阿耶擔心,我也擔心,就跑的勤快了些。”
臉被摸得有些發癢,他咧嘴笑,“姐姐要不要去我家吃飯。”
“不咯,我還有下一家要去呢。”林姝手指輕柔地撓著福寶下巴,“這幾日事情比較多,等過幾日我再來,你幫我和你阿耶阿娘報個平安哦。”
她同福寶招呼過後便轉身往另一處巷子走,左拐右拐地進了一處小院,小院共有兩進。
還沒往裡去,便聽到陣讀書聲,林姝明白這是正在上課,原本抬起的腳步收回,順著內院小道往外走,推開一扇門,又走了約莫一刻。
前方傳來了些絲竹禮樂聲,等她推開小道儘頭的門,那聲音變大了些。
竟是到了醉春樓。
守著此處門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婆子,她瞧見林姝起初意外,過後便是滿麵喜悅。
“姑娘平安就好,怎的從這邊過來?”
“方才想去看看孩子們,時間選的不好,夫子正在上課。”林姝邊解釋邊朝裡走,推開裡麵的門,進了醉春樓。
許是來的太早,樓裡並不熱鬨,隻有些許幾人在樓裡巡視。
似是沒想到會有人從後麵過來,壓根就沒人在後門處守著,林姝輕而易舉地摸進了樓裡,往另一處胡媽媽的房裡走。
白日算是休息時間,林姝本著打擾所有人休息不如打擾胡媽媽一人的想法。想著先同胡媽媽說,再由胡媽媽去告知其他姑娘。
到了地方,她輕輕叩動房門。
翠兒的聲音從裡麵傳來,小聲問了句:“誰呀。”
林姝:“我。”
房門向內打開,翠兒驚喜地探出腦袋,“林小姐,快快進來。”
房裡胡媽媽正在算賬,林姝進去她也不曾抬頭,隻抽空問了句:“翠兒,是誰敲門。”
林姝示意翠兒不要出聲,她悄悄走到胡媽媽身後,趁著胡媽媽沒有察覺,撲了過去。
“哎呦。”
胡媽媽驟然被人從身後抱了個滿懷,嚇了一跳,正欲責罵,餘光瞥見翠兒站在一旁,抿唇忍笑一副辛苦模樣。
感受背上折騰的重量,她期盼地轉頭,瞧見林姝笑著責罵道:“你這冤家,何時來的也不說一聲,整天做這些怪。”
她把林姝拉過來,吩咐翠兒搬個凳子,“快些坐下,讓我瞧瞧。”
林姝坐在胡媽媽身旁。
胡媽媽細細觀察林姝麵色,見她麵色紅潤,雙目精神這才放下心來。
她笑著道:“瞧你這個臉色,怕是比我都要康健。”
翠兒也笑道:“是啊,林小姐精神很足。”
林姝點頭,“我是福大命大,跑得快,經此一事,算是明白什麼叫天災無情了。”
胡媽媽擱筆,把桌上的賬簿往旁處一堆,桌上瞬間空了大半。
翠兒拎著茶壺茶杯過來放好,口中嘀咕道:“起初大家都不知道小姐您去了嘉林,隻後來來了客人說牛家公子隨著救災車隊偷跑了,事情鬨大了咱們才知曉小姐在嘉林。”
她先給胡媽媽到了杯茶,再給林姝倒時,嘴巴已經撅得老高,“好多姐妹都嚇壞了,尤其是胡媽媽夜裡當天夜裡就做夢夢到——”
“翠兒。”胡媽媽出言製止,“作甚說那些不吉利的,人都回來了。”
翠兒吐舌,“反正大家都很擔心你,又不敢去府上問,雲柔姑娘還想去找你,被媽媽攔下來。”
林姝看向胡媽媽,發覺她也有些瘦削,雙下巴都淺了些。
“看甚?”胡媽媽發覺林姝觀察的目光,瞥了一眼她,“雲柔一不會水,二不懂救人,我總不能讓她去給你彈琵琶吧?”
“噗。”
林姝被逗笑,“那我恐會被淚淹了。”
她在腦海裡想象了一下雲柔去尋她的場景,一步三哭,怕是琵琶也拿不穩了。
她道:“我就不去尋雲柔了,胡媽媽替我同她們說一聲。”
“哎?”胡媽媽搖頭,“你自己去,我可應付不來雲柔,還有秋月那處,你幫她許多。她本想弄個佛像叩拜,但她的身份,自從你消息傳來她一直吃素。”
胡媽媽說著給翠兒使眼色,“快去同雲柔姑娘說一聲,叫她不要哭了,正主來了。”
林姝:嗯?
翠兒把林姝名為帶路實則怕她跑路,帶到雲柔房裡後。
又馬不停蹄地轉而去通知其他人。
雲柔房裡點著淡淡的檀香,林姝進去後便覺心靜,她越過屏風往雲柔臥房看去。
“紅兒,你攔住她。”
雲柔正坐在梳妝鏡前,從銅鏡裡麵瞧見林姝伸頭,急忙喊人攔住。
紅兒仰頭,雙臂施展開像護著小雞的母雞一般擋著進去的路。
林姝唇角勾起,調侃道:“那我走?”
她佯裝轉身要走,又被紅兒拉住。
“不給看也不給走,哎呀紅兒,你和你家姑娘才是霸王呢。”
“真是白瞎我為你擔心。”不等紅兒動作,雲柔已從屏風後出來,她身如弱柳,行動間彆有一番韻味,還上了妝,沒好氣的將一個荷包丟到林姝懷裡。
林姝好懸沒接住,荷包上繡著精致花樣,還熏了香,她打開一看,裡麵有一塊手帕,方方正正的疊著。
林姝目光在荷包與雲柔之間遊移,假裝看不到雲柔眼眶外的紅痕與眸子處的血絲。
她明白雲柔方才上妝,又讓紅兒攔她就是不想讓她瞧見麵上痕跡。
故也不去問。
隻存了幾分逗雲柔高興的心思,把那荷包放在眼前細細打量。
如果目光有熱度,怕是能把荷包燙出個洞。
“你方才不是要看我,怎的現在盯著荷包看個不停。”雲柔溫柔的嗓音裡多了些埋怨,她抬手抓著林姝衣角把人往窗邊矮榻處拉。
醉春樓姑娘們的房間不大,雲柔與秋月因是花魁,房裡會有格外供她們休息玩樂的地方。
林姝任由她拉著,坐到榻上。
紅兒收拾榻上矮桌上的東西,又給她們拿來絨毯搭腿。
“坐上去。”雲柔說。
坐?林姝打量自己動作,她不是已經坐上去了嗎?
雲柔見她不動,彎腰就要幫林姝脫鞋。
這把林姝嚇了一跳,她從榻上跳起,手上帶了些力氣,控製不要弄疼雲柔,把雲柔推開又扶著她在矮桌另一側坐好。
“我自己來。”
林姝把手裡的荷包放在矮桌上,彎腰脫下鞋履盤腿在榻上坐好。
雲柔有些不高興,直接放在了麵上,“你說過我們是朋友的。”
“正因為是朋友才會如此啊,傻雲柔。”林姝想說什麼,又擔心雲柔多想,遂轉移話題把目光放在荷包上,“這荷包是送我了嗎?這可如何是好啊。”
她故作煩惱,麵上一副犯了難的樣子,拿著荷包。
雲柔果然被她帶動,但方才的事情她也沒忘,說話帶了些情緒,“哼,我給你的你便直接拿著,有什麼如何是好的。”
林姝餘光看她,摸索荷包的動作不停,學著雲柔方才的語氣誇張道:“哎呀,我說過我們是朋友的,但你這繡的太好,我怎舍得拿出來用。”
她把荷包放在胸前懷裡,拍了拍,“待我回去還得找個與之相配的盒子,你送我禮物我還得自己配個盒子,當真不好。”
雲柔氣的又拿手帕丟她,“你又作弄我!”
手帕在空中輕飄飄地落下,在落於榻上前被林姝接住。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帕子。
林姝猛然想起什麼,把荷包重新拿了出來,將裡麵疊好的帕子取出,仔細打量。
手帕邊緣處有些痕跡,雖不明顯但能看出繡的人想法非常多,繡了許多都不滿意,方才留下了這拆線的的痕跡。
直到後麵,才確定要繡什麼。
林姝想把帕子鋪展開,仔細看那繡樣。雲柔伸手阻攔,她不似方才那般生氣,隻把帕子疊好塞回荷包裡,聲音細小,“待你,歸家了再看。”
“為何?”林姝已經認出,那是先前被雲柔搶去言要替她洗的帕子,“當時不是說要替我洗?怎的還替我繡了東西?”
她雖沒看出手帕上繡了什麼,但入手的紋理怕是工程不小。
“哪有為什麼,你不許再說了。”
房門外傳來腳步聲,聽著動靜還不小,雲柔把荷包放回林姝手裡,“快收起來,回去再看。”
林姝拿不定雲柔心思,隻好點頭答應,收好荷包。
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道紅色身影風風火火地進來,沒等林姝穿鞋去迎,那人便搖曳著走到林姝身後,一屁股坐在榻上。
下一秒,如雨點般的拳頭砸在林姝背上,力道有些大,那人邊打邊罵道:“你又是先來找雲柔。”
“嘶——”林姝護住腦袋,也顧不上穿鞋,猛地從榻上站起,躲開秋月的攻擊往雲柔身後躲。
紅兒把門關上。
原本空曠的房裡驟然有些擁擠,也不知道翠兒到底如何說的,樓裡同林姝有交情的姑娘來了大半。
秋月沒追著林姝揍,她仰著腦袋斜眼瞥她,纖纖玉手拂過發絲,將額前因方才動作散下的碎發別在耳後。
沒好氣道:“老娘擔心壞了,最喜歡的肉食都不用了,整日想著給你積些福德,這樓裡的姐妹誰沒為你流過眼淚,卻不曾想你隻惦記著雲柔。”
林姝腳趾扣榻,覺得自己有點像是一碗水端不平的老爺,被家裡鶯鶯燕燕圍繞,還好雲柔不在乎這些,不然這如何不算是修羅場。
她朝著房裡站著的其他姑娘行禮問好:“林姝多謝各位姐姐妹妹替我祈福,實在是林姝之過,讓各位擔心了。”
姑娘們應下,看了眼秋月神色,客套幾句後便尋了借口離開。
將房間單獨留給她們三人。
林姝不敢去秋月那邊坐,她挨著雲柔坐下,又悄咪咪地用腳把鞋往自己這處勾。
“好了。”雲柔出言,把倆人注意力吸引過去,“此事光是聽聞便覺凶險,何況親身經曆呢。”
雲柔替林姝解圍,“秋月姐姐也是擔心你,你不知,姑娘們都嚇壞了。”
“本以為此事理我們很遠,雖有恐懼卻無憂慮,誰知你會在那處。”雲柔說著眼眶有些濕潤,她挨著林姝身子的胳膊都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