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的雨天,上河水上漲許多,儘管已經加高了碼頭,卻還是被淹沒了一部分。
困在客棧的這幾日,林姝被迫同宋淮雲開啟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模式。
在第不知道第幾次同宋淮雲“巧遇”後,林姝忍無可忍,去廚房取了些木炭回到房間,開始自製炭筆畫圖,之後便除了吃飯上廁所之外,一步不出房門。
入夜後,雨漸漸停了,窗外時不時偶有雨滴打在窗沿,發出滴答聲。
林姝趴在床上,興致勃勃地修改著稿紙。
如今她的複原進度已達到八成,勝利就在前方。
房門突然被敲響,林姝正沉浸在畫圖中,被著動靜驚擾,手中炭筆不慎落下。
在紙張上落下一陣黑漬。
林姝:……
“誰啊?”她的聲音有些怒意。
“是我。”
宋淮雲清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語調平緩,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林姝禮貌地開門,把頭伸出去,語帶調侃,“怎的,宋公子又要同我巧遇嗎?”
宋淮雲因著林姝躲他,心緒不佳,但見林姝滿麵神色飛揚,也樂意上去捧場,任由她調侃。
“我見你一直悶在房中,可是又做了什麼?”他問。
林姝仰頭看他,先前心中被套路的怒意在這幾日後已消了大半。
“等我做出來再同你說。”
宋淮雲:“……”
行吧,願意理他就行。
想到前幾日夜間談話的事,他心中隱約已有悔意,後悔自己當時為何未做到完美,留下漏洞給林姝發現,白白惹她惱了這許多日。
“先前之事,是我的過錯。”
宋淮雲低下頭,十分誠心,此時的他方才恢複了從前的謙謙君子之態。
“額,其實算不上什麼事,你身體好了我也替你高興。”林姝露出笑容,現在的宋淮雲才是她熟悉的宋淮雲。
相處起來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怪異之處。
她希望宋淮雲能夠一直保持正常。
“還有事嗎?”
“我來此是想同你說,明日雨停,可還要再去斷橋處瞧瞧?”
林姝點頭答應。
宋淮雲又叮囑道:“夜晚寒氣重,小心些身子。”
方才離開,他麵上的笑意在轉身後消散,被落寞替代。
明明是個極為清豔的人,那樣的神情在他麵上十分突兀,好在隻有一瞬,誰都沒有發現。
他又恢複了淡漠的模樣。
第二日,不僅雨停,河麵水位也下降不少,憋在屋子裡幾日的大家,終於得了空可以出去逛逛。
林姝記著昨夜傍晚宋淮雲邀她之事,一早便在客棧一樓大堂內等他。
向來愛穿淺色的宋淮雲,今日卻穿了一身黑衣,襯得他是仙姿玉貌,更甚往昔。
林姝險些看呆了去。
直到人走到跟前,同她招呼,她才回神反應過來。
宋淮雲被她的反應取悅到,一路都帶著笑,惹得林姝問他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好事。
“是有些好事。”宋淮雲大方承認,又在林姝問他是何好事後,學著林姝昨夜的話答道:“待事情落定,我再同你說。”
林姝被自己的話術噎了一口,神色複雜瞪了一眼他,加快速度往岸邊走去。
百姓比他們來的更早,先前浮橋的法子被知縣認同,一早縣裡水性好的壯年勞力便赤著臂膀下了河,等他們到時,已然鋪設出了四五十米。
進度十分迅速。
再往裡水深了許多,隻得靠船,一夥人忙活到午時,府衙裡才有人過來送飯。
林姝不停的轉換位置,在河岸處往對岸眺望,無論如何去看都是一片碧色。
嘉林的船小,便是經驗老道的船夫也不敢獨自劃著小船往對岸探路,林姝又不善水,更是斷絕了她自己劃船的念想。
此時能想的辦法都已想到,卻還沒有同外界產生聯係。
不由得有些挫敗之感。
林姝在岸邊尋了塊青石,見它上麵無水,一點不顧及形象的坐了上去,“天呐,這日子啥時候才能到頭?”
被困在嘉林的這段日子,比她剛恢複記憶,沒有手機的日子還難熬。
宋淮雲一直跟著她,如今他的腿隻餘下些青紫痕跡,走的雖慢,卻牢牢跟著林姝。
林姝讓出些青石,招呼著,“你也坐下歇歇。”
“不可,男女大防,姝兒還是要顧忌著些。”
宋淮雲麵上鄭重,擺著架子,正欲繼續,卻見林姝屁股從青石上挪開,拔腿便要往斷橋那處人多的地方跑。
他今日雖罩著儒衫外袍,內裡穿的卻不是儒衫,十分便於行動,他將儒衫外袍抓好,幾步上前就抓住了逃跑的林姝。
他動作迅速,林姝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被他抵著困在了樹乾同他的雙臂之間。
“你跑什麼?”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有幾分不想讓人注意的意思,一向清冽的聲線變得有些沙啞,再次問道:“林姝,你跑什麼?”
“你鬆開,我不跑。”
林姝大腦空白一瞬,她的額頭被宋淮雲下巴抵著,直覺告訴她不要同宋淮雲硬剛,特彆是在雙方體力懸殊的情況下。
她快速的喘著氣,賣乖道:“我就是不想聽你說教,你不說了我就不跑。”
宋淮雲低低“嗯”了一聲,卻沒鬆開困住林姝的動作。
這樣的姿勢對於二人都是初次,林姝有些不自在,她空出來的手抵住宋淮雲胸膛,想把他往後推。
“彆這樣,太近了,男女大防。”
林姝提示著。
宋淮雲聽到這話,被逗笑,身體沒有什麼反應,隻問道:“我同你說教,你跑,我不同你說教你躲著我。”
他回憶著這段日子的相處,雖說二人關係有些進步,卻仍舊很微妙,林姝總給他一種忽遠忽近,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覺。
他接著之前林姝的話頭道:“男女大防從我口中說出,你便要跑,從你口中說出我是不是得更靠近些?”
“宋淮雲,你怎麼這——”
“你想問,我怎麼這樣?”
宋淮雲冷著聲音,“我倒想問問你,你希望我怎麼樣?到底要如何對你?”
他漂亮的眉頭蹙起,直接問出了心裡的疑惑,“你我自幼一同長大,彼此知根知底,身份相配,我知你不喜我滿口道理,聖人之言,我可以不說,除此之外你對我還有其他的不滿嗎?”
這是什麼問題?林姝抬頭看他,猝不及防的同他對視,直麵宋淮雲精致的五官,她不知道宋淮雲為什麼要這麼問。
但她心底有個想法。
她將這些日子宋淮雲的奇怪舉動串聯起來,在心底得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他不會是不想退婚吧?
也是,有著一起長大的感情基礎,宋家又在江南道根基頗深,他不願意退婚也很正常。
但江南道不是隻有她啊,趙端陽不是也配的上嗎?
林姝在心裡分析著,雙方的身份懸殊。
她的這副模樣,在宋淮雲眼中便是沉默。
於他心中,便是林姝打罵他一通,也不該是這副樣子。
自小學的規矩,讓宋淮雲不輕易外露情緒,但在這一刻,他彎下了一直挺直的脊背,避開林姝的臉,他將下巴支在了林姝肩膀上。
露出了脆弱的模樣,重重地歎了口氣,“罷了,便該是如此吧。”
他收回搭在樹乾上的手,後退幾步,舉止斯文地朝著林姝行了一禮,“多有冒犯,還望小姐莫氣,你所願得,我會給你。”
“宋淮雲……”
林姝被他突然的轉變弄得措手不及,心中止不住的發慌,不等她開口。
宋淮雲便大步離開。
她從未見過宋淮雲走的那麼快,除了方才他抓自己時。
“我也沒做什麼吧?”
林姝小聲問自己,她有點被宋淮雲嚇到,站在原地想了一會才移步離開。
雨停後,街上人多了不少。
因著林姝近來在嘉林的一番作為,百姓對她多有愛戴尊敬,見她總會同她道謝,打招呼。
林姝一一回複,卻總笑不起來。
她不是個安分性子,自小便經常惹禍,阿耶對她也是多有責罵,卻從未冷麵對她過,端的是吵鬨歸吵鬨,不會影響到彼此感情。
路過百姓注意到她情緒不對,看了她好幾眼,先前與林姝有過同住帳篷經驗的老婦人,瞧著她不對勁,不放心的跟了上來。
“林姑娘,是發生了何事,失魂落魄的?”
“我有失魂落魄嗎?”林姝摸著自己的臉,知曉對方是在關心自己,深呼吸一口氣調整自己,後道:“剛才在斷橋那邊看到了蛇,許是被嚇到了。”
本是順嘴瞎扯的話,想拿來搪塞一二,卻十分得她心意,宋淮雲陰晴不定,說他是蛇都有些過於粉飾。
老婦人瞧她好了點,便沒再多問,轉而忙自己的去了。
林姝在心裡胡言亂語了宋淮雲一通,心情好了許多,人也精神了些。
她一向奉行,想不通就不想,路不通就拐彎的原理。
大步往客棧走去。
客棧裡,海生正坐在大堂裡喝水,瞧見林姝進來,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林姝本以為海生會問斷橋那處的進度如何,卻不想海生開口就是,“你們吵架了?”
“誰吵架了?”林姝知道海生口中的你們指的應該是她與宋淮雲,但他們隻說了幾句話,根本構不成吵架的條件,頂多是宋淮雲單方麵的情緒失調。
她抓著海生臉頰上的軟肉,捏了一把,“你不關心自己什麼時候找到親人,也不關心那橋如何,卻來關心有沒有吵架?小孩你有點不對勁啊。”
“唔。”海生用力從林姝手中救回自己的臉,悄聲道:“肯定是你惹宋哥哥生氣了。”
“哎?你這小孩,真是胡說八道,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你就這麼說?”
林姝伸手又去夠海生臉頰,被海生躲開,兩人就這麼在大堂內打鬨起來,海生仗著個子小,鑽進桌子下。
“我沒胡說八道。”海生不認,他人小卻不傻,“你進來時候是笑著的,宋哥哥進來時鐵青著臉,平日裡他對你那麼好,不管你怎麼樣宋哥哥從未生氣過。所以肯定是你惹他生氣了。”
他身姿靈活,林姝一時拿他沒有辦法,心一狠也打算往桌子底下鑽。
但等她鑽進去,海生早已從桌下出來上了樓梯往房裡跑。
這可把林姝氣的不輕,她想去海生房裡抓人,但海生房間在宋淮雲隔壁,客棧隔音一般,方才那番談話到底還是影響到了些林姝情緒。
於是,繼之前二人因為夜間吃酒一事林姝單方麵的冷戰之後,便又開始了一場
雙方的冷戰。
林姝的飯菜都是小二送到房裡,便是非出門不可,同宋淮雲撞見,二人也是頗有默契地佯裝沒有看到對方,繼而避開。
長此以往,整個嘉林的人都知曉他們二人鬨了彆扭。
知縣有心想從中緩和,以商討事務為由拉著他們討論,能推脫的推脫,不能的林姝選擇把海生帶上,以海生作為他們二人之間的傳聲筒。
海生:……
海生一連撐了幾日,再也撐不住了,打算撂挑子時,斷橋那處傳來了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