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雲張口想叫她,又想到她方才神情,一時罕見地有些心虛,沒有出聲。
正巧有衙役從府衙裡往外走,路經門前時瞧見宋淮雲拄拐,十分驚訝。
“宋公子,您怎的又拄拐了?不是說可以——”
衙役的聲音很大,林姝還沒走遠。
宋淮雲趕忙製止,他看了看林姝背影確保林姝不會聽到後,才同衙役解釋道:“用習慣了,省些用腿的力氣。”
衙役不太理解,但想到之前宋淮雲的一些決策他們都不太理解,卻都進行的不錯。
心想,這大概就是聰明人與他們的不同之處,點頭奉承道:“原來如此,大人在裡麵呢,您需要我扶著嗎?”
“多謝,我可以。”
宋淮雲禮貌拒絕,想到剛剛林姝從衙門出來,問道:“可知林小姐過來做什麼?”
“似是送什麼圖紙,取了些水晶,哦對了,大人正說要找您商量呢。”
……
盛京城,皇宮。
恢弘壯闊的議政殿內,文武百官站在殿上,正激烈地討論著此次災情。
嘉林縣此次地龍翻身,凡是同嘉林水路有關之處都或多或少受到影響。
以至於各地都有消息上報,其中最多的便是江南道。
女帝坐於高座,隔著厚厚的冕旒(旒:liú,古代帝王禮冠前後懸垂的玉串)眾人看不清她的麵色,內侍立於一旁,宣讀此次押運賑災錢糧的任命名冊。
被宣讀到的人一一出列領令。
次日一早,押運隊伍便由盛京出發。
林羽一行人便是在這時到了嘉林斷橋處,足有三輛馬車寬度的橋梁猶如紙張一般撕裂,由此可見地龍翻身那日的恐怖情形。
光是想象,便足以令人腳軟,他不敢想象若是阿姐真在嘉林——
“公子。”
一道熟悉女聲打斷林羽腦中想法,他轉身去瞧,見來人果然是月白,忍不住露出驚喜神色,月白在此,那阿姐豈不是……
他目光朝著月白身後看去,月白的身後跟著官兵,並無林姝身影。
他問道:“我阿姐呢?”
“公子。”月白抹著眼淚,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的模樣讓林羽有了不好的想法,這個一路擔心的少年有些不敢聽月白的話。
“你倒是說啊,你家公子又沒堵你嘴。”
牛同和在一旁看的乾著急,忍不住出言道:“你是想急死我是不是?”
“不是,牛公子。”月白整理語言解釋道:“那日我同小姐剛上船未過多久,船便晃動起來,我去廚房打水遇到了阿九,後來船身裂開,我同阿九飄到了岸這頭,一直打聽小姐未有消息。”
她見在場人神色巨變,急忙跟著道:“宋公子亦在船上,應當同小姐在一處。”
“什麼叫應當?”牛同和不解,“你們沒人向嘉林聯係嗎?”
月白身側的是此地縣令,他出言解釋:“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嘉林三麵環水,一麵靠山,乃是險峻之地,自那日後我們便同嘉林失了聯係,信鴿也出了問題不肯往嘉林飛,這位姑娘倒是想租船往嘉林去,但那日的滔天巨浪,實在無人敢入水……”
話中之意便是他們也已儘力。
林羽聽不得這話,正欲發作,空中便傳來一陣破空之響,一道利箭從嘉林方向射來,直入斷橋旁的樹木上,發出“砰”的一聲。
眾人當即躲閃,以樹木遮擋。
但奇怪的是,隻此一箭而後再無其他。
嘉林這側,林姝站在岸邊神色震驚,她看著宋淮雲手中空了的弩,沉了臉色,“你瞄準的那般隨意,當真能中?我早同你說過了哈,那弩箭我隻有兩支,沒有多的供你用。”
宋淮雲長身玉立,舉著弓弩不曾放下,那弓弩上綁好的千裡鏡還有些鬆動,卻足以支持他看到對岸模糊場景。
“姝兒放心,我對著樹冠,對岸此時正巧有人。”
有人便意味著剛剛的動靜會被覺察,他們想通過弓弩傳遞消息的思路就可以實施。
林姝並未繼續說宋淮雲什麼,她垂著眼眸,看了一眼宋淮雲,發現他依舊是那副瞄準姿勢,也不知他在千裡鏡中究竟瞧見了什麼。
那水晶片是她磨得,能看多遠她心裡有數,兩岸距離估摸著得有千米,怕是隻能看清大概,加之今日天空生了雨雲,肉眼看著遠處都有些朦朧之感。
林姝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拽著一旁排隊想感受千裡鏡的海生,拉著他往回走。
海生並不想走,林姝手上使了些力氣拉他,“你不走難道還想淋雨不成?”
見他還不肯走,林姝幾乎要被氣笑,“那物件是我做的,你不求我反而等他?”
這話說的在理,海生對著宋淮雲手中的竹筒似物件依依不舍,還是隨著林姝離開。
他們一路未有耽誤,剛進客棧外麵便刮起了風,先前為了應付而搭建的那些帳篷在風裡晃蕩,一些甚至已經看不出帳篷模樣,裡麵用作骨架支撐的竹條折斷,斷處刺破粗布,粗布發出“刺啦”一聲。
宋淮雲不緊不慢地在風裡走著,雨雲越發黑沉,籠罩在頭頂上空,十分壓抑。
明明剛過午時,天空卻黑的如同傍晚,時不時有大顆的雨滴落下,在青石鋪就的乾燥地麵上十分明顯。
宋淮雲前腳踏入客棧,後腳便聽嘩啦一聲,霎時間,傾盆大雨便落下,將整個嘉林縣籠罩在雨中。
幸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同步進行,百姓們準備的及時,房屋都有修繕,碼頭也已加固加高。
一河之隔的林羽等人,靠著樹冠躲了片刻,見再無冷箭,才起身巡查。
押運隊伍的官兵爬上樹梢,取下上麵的箭,交給將領。
將領乃是牛家親信,將領大致掃了一眼,把箭遞給身側伸頭看的牛同和,轉而思索起了此次對岸射箭的目的。
牛同和未來得及多看,就被林羽奪走。
“我說你,你搶什麼?”
“閉嘴。”
林羽目光牢牢定在弩箭上,他仔細的將弩箭從頭至尾檢查一遍,果然在箭尾凹痕處發現三個彎弧型痕跡,雖不明顯,但除他阿姐之外,無人會去特意在箭身做出這種痕跡。
幼時他曾問阿姐,阿姐隻說這叫“叁塞”認證,他聽不明白。
阿姐就道:“這是一種官方認證,額就這麼說吧,隻要有這三個彎弧,便是林姝的官方出品。”
幼時的他並不理解阿姐口中所說奇怪言論,隻點頭記下,相比於家中父親,他同阿姐待在一處的時間更多。
那時每日最期待的事便是下學後,回家鑽進阿姐的小院裡,同阿姐一道擺弄東西,阿姐總有些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無論他想什麼樣的東西,總能實現。
他握著弩箭,忍不住吸鼻,好不易才將眼眶中的淚水憋回,他把弩箭遞給月白,示意月白檢查。
牛同和氣的調腳,“小爺還沒看呢?”他指著林羽同月白,朝著無為道:“快,你去幫我搶回來。”
無為抬頭看天看樹,就是不看牛同和,好似聾了什麼也聽不到。
月白對情緒的忍耐不如林羽,在看清標識後當即便哭了出來,心中壓抑許久的恐懼與擔憂在這一刻得到釋放,她鄭重抱著弩箭,“這是小姐做的,小姐就在嘉林。”
“什麼?”
牛同和快步走到月白身側,拿過那弩箭,發現就是普通弩箭,也未曾刻有標記,不解問,“你怎麼看出來林姝在嘉林的?”
可惜在場無人搭理他。
林羽思索著去找人租船,月白緊隨其後,將領瞧著天色不對,同知縣商議後帶人往回走。
就連無為也沒有搭理牛同和的意思。
牛同和站在原地氣的跺腳,以往他都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何曾受過這般鳥氣。
沒來由的讓他有些委屈,挫敗。
嬌貴小少爺癟嘴,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偷偷瞥了一眼無為,見他還沒走遠。
天色逐漸昏沉,斷裂的橋身近在眼前,牛同和忽而便不敢在此處多待,下意識追著無為身影。
他的情緒來的快,走的亦快,很快便自己把自己哄好了,總之這次是他自己跟來的,沒人捧著就沒人捧。
無為特意走的慢些,餘光打量著人,見牛同和跟上鬆了口氣,他是真怕這沒長大的小少爺鬨情緒,這押運的隊伍可不是任由胡鬨的地方。
眼瞅著牛同和快追上,無為恢複他的正常速度。
“無為,你等等我。”
“公子,雨雲越發厚重,還是您速度快些吧。”
空氣越發悶熱,讓人心中煩躁,回去的路上無人再說話,月白似往常跟在林姝身後那般跟著林羽,低著頭往前走著。
雖不知道嘉林如今情況,但有消息傳來便是好消息,當務之急便是如何同嘉林運送物資。
“嘩——”
傾盆大雨落下。
到底還是淋了雨,牛同和如同紅色的錦雞一般在雨水中嚎叫,惹得無為無奈,最終還是扛著他跑。
幾人湧入客棧時,身上都不住的往下滴水,這場大雨一直壓在他們心裡,不知為何淋雨後反倒心裡好受些。
林羽讓月白先去梳洗,租船之事待雨停下再說。
卻不想這雨一下便是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