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用完晚膳,小二將飯菜撤了下去。
未有多久,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
林姝忍不住蹙眉,白日裡她同知縣溜達了一圈嘉林,好不容易得閒能夠做會兒自己的事。
她無奈小心放好炭筆,打開房門還沒來得及出聲,一道身影便撲進懷中。
熟悉的感覺讓林姝不用去看,便知道懷中人的身份,她未語淚先流,雙臂緊緊抱著不肯鬆開。
“月白。”
“小姐。”
林姝邊哭邊詢問月白去了哪裡,抽抽搭搭的忍不住吸鼻,還不等她拿帕子。
林羽便忙不迭的遞上,動作間十分流利,顯然自小沒少被訓練,既有成效。
牛同和暗自歎氣,他的手剛摸到帕子,林羽就已經遞出去,他慢了一步。
“怎的瘦了這麼多?”林姝好不易穩定情緒,目光落在林羽消瘦的麵龐上,聲音還有些哽咽。
“大抵是思念阿姐所致。”
林羽溫和著聲音,一連多日的擔心在見到林姝無礙後消散,他不願讓阿姐知道這一路艱辛,事已發生多說也隻是徒增煩憂。
故意以玩笑的方式一筆帶過。
“胡鬨。”林姝沒好氣道。
經過這麼一打岔,林姝感覺好了些,拉著月白開始檢查她是否受傷。
“小姐~”月白任由林姝拉著她看了兩圈,忍不住撒嬌道:“我沒受傷,您受傷了沒?”
“我也沒受傷。”林姝搖頭,“那日場景著實嚇人,我想回去找你,但船身已經開裂,隻得同宋淮雲往甲板跑。”
說到宋淮雲,林姝往門外看了看,沒有看到阿九身影,倒是瞧見了牛同和,讓她有些意外。
“阿九呢?他去找宋淮雲了?”林姝問。
“阿九……”月白方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中集聚,“阿九他那日護著我,傷的很嚴重,在床上躺了四五日才醒,此次沒有跟著我們來。”
“那你們——”林姝看向林羽,問道:“你們是怎麼來的?”
“阿姐。”林羽上前悄然地將月白從林姝身側擠開,他抱住林姝胳膊,手臂有些忍不住的發抖,但從林姝身上傳來的溫度很大程度上安撫了他。
林羽把從收到嘉林消息後一路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省略了他們三人在河麵上迷路,待了兩天吃完所有乾糧差點出事的過程。
月白也默契的沒有再提。
倒是牛同和,他可不想讓林姝覺得他是隨隨便便就過了河的,那樣還怎麼凸顯他這一路的艱辛。
要知道他們險些就回不來了,天剛有些黑時,河麵上便起了霧氣,讓人分不清,若不是他剛好看到了斷橋處夜間乾活點起的篝火,許是這會兒還在河麵上打轉。
他倒是想說,但沒人給他機會。
林羽看似老實,實則心機深厚,他剛想出言,林羽便噘著嘴往林姝身上貼,“阿姐,我好想你,這次真是嚇死人了。”
“阿姐也想你,不怕不怕。”
林姝一手被林羽抱在懷裡,空出的那隻手不停地撫摸著林羽後背。
像小時候那樣,就算林羽已經不再顫抖恐懼,她也未曾停下。
林羽向來報喜不報憂,他不說林姝也不想問,姐弟倆都十分珍惜能夠在一處的時間。
林姝空出注意力落在牛同和身上,見他還在門外傻站著,朝著他示意,“把門帶上,進來坐。”
牛同和下意識聽從,等關上門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喂,林姝,我不是你家下人。”
牛同和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著毛。
“哦?”
林姝斜瞥一眼牛同和,她剛哭了一場,現又要哄著林羽,實在沒有耐心精力再去安撫牛同和,聲音多了些不耐。
她道:“沒人說你是林家下人,但在場的都是林家人,你若不想進來,可出門左拐下樓梯去大堂裡坐。”
客房並不大,由屏風作為隔斷,一分為二,一半為客廳一半為寢房。
月白抽抽搭搭地,臉頰帶著淚,抽出桌下的坐凳,聞言看向牛同和,一副如果牛同和出去她就不用再抽出第四把椅子的模樣。
牛同和氣的聲音有些發抖,偏生房內的另外幾人都不覺如何。
“怎麼說小爺也是與你們同甘共苦了兩日,現在就要趕我?”
他移步桌前,不用月白動手,自己就拉了坐凳出來,毫不客氣的坐下,麵上如同打了勝仗一樣傲氣。
“同甘共苦?”林姝捕捉到牛同和話裡意思,不解道:“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來嘉林?”
月白豎起耳朵,小心翼翼地打量林羽麵色,這兩日在船上,公子同牛家公子多次爭吵,可彆當著小姐的麵再吵起來。
林羽抱著林姝左臂,額頭靠在肩側垂著眼皮,眼尾卻是上挑眸子裡透出威脅之色。
牛同和垂著腦袋不說話。
“莫不是牛公子,還想單槍匹馬來找回麵子?”林姝調侃著,她這話旁人不知,牛同和卻知曉話中之意。
他不免想到那個月色極好的夜晚,當即便紅了耳朵,動了動嘴唇,聲音很小。
方才的傲氣消失不見,聲音亦是有些發抖,不知是心虛還是怎樣,結巴著,“不是的,我沒有想,不是我,我是……”
一連說了好幾個斷句,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我是為了——”
“他是閒的,阿姐我同你說,他還偷偷打聽你的行蹤……”
牛同和閉著眼睛,鼓起勇氣剛要坦露,就聽林羽的聲音同時響起,不僅蓋住了他的聲音,還要抹黑他的形象。
聞言,牛同和從坐凳上跳起,伸長胳膊想去堵住林羽的嘴。
“彆說——”
林羽出言目的很簡單,隻為打斷牛同和的話,阿姐同宋淮雲自小訂婚,不管牛同和到底出於何種心思,說出都徒增煩擾。
阿姐為了他付出許多,已在江南道有了許多蜚語。
牛同和性子簡單,勉強算是良配,但牛家老婦人固執死板,可不是個好相處的。再加上宋淮雲也在客棧,他想到先前宋淮雲態度,一時也拿不準這婚約情況。
但無論如何,林羽都不想讓阿姐再牽扯進什麼奇怪的旋渦裡。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見牛同和臉紅的快同衣服一個色,知道不能在折騰,免得這牛家公子狗急跳牆,便沒再繼續拆牛同和的台。
“好了好了。”林姝做和事佬,她沒看到林羽與牛同和的眉目關似,也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會因為一句話有這麼大的反應,隻當是這一路兩個少年有了些獨有的默契。
“大家都沒事就好,牛同和你此趟出來不管你目的為何,但能一路堅持足以顯現你的毅力心智。”
對於牛同和這種嬌慣寵溺養出的傲嬌性格,林姝頗有一手好的順毛法子。
林羽有一段日子也是這樣,隻不過那時林羽是缺乏安全感,需要林姝時時刻刻關注他,注意他的情緒。
而牛同和隻需要誇獎與鼓勵罷了。
她安撫牛同和後,又怕林羽鬨情緒,轉移話題問道:“來的這般遲,想來應該沒有用飯吧?”
林羽搖頭委屈道:“沒有。”
“哎呦呦,受罪了。”
林姝露出心疼神色,“我方才剛吃過,這裡的魚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林羽老實點頭,朝著月白使了個眼色。
月白便出門找小二點菜去了。
夏季日長夜短,此時接近傍晚,外麵卻還亮著。不一會兒小二便麻溜的端著飯菜進來,擺了一桌。
林治不在,他們也不講究什麼身份,月白跟著坐在桌上。
三個人明顯餓了許久,牛同和本就覺得在林姝房內吃飯有些奇怪,雖不是閨房,但他怎的都算外男。
還沒發問,又見月白坐下,他看了一眼林姝同林羽,見姐弟二人神色如常,想到林姝往常作風,知曉林家應當是不注重這些規矩,也便低頭沒說什麼。
三人吃了一碗後速度才減慢了些。
林姝本就懷疑他們受了委屈,見到他們狼吞虎咽,心中的懷疑成真,眼睛有些發酸,心裡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林姝微微垂眸,收斂情緒,不想破壞此時和美的氛圍。
待到三人吃的差不多,林姝忽想到宋淮雲,她問道:“宋淮雲知曉你們來嗎?”
“我們來時,他在斷橋處。”說到這裡林羽神情有些糾結,似是不知道該不該說。
“做什麼這副樣子,有話便說。”
林羽看了眼林姝表情,斟酌著開口,“我們劃船有些脫力,到了嘉林時,是斷橋處的百姓把我們拉上岸的,我一眼就瞧見了宋淮雲,想問他阿姐情況,他隻點頭說阿姐無事,問其他的再也不肯說。”
林羽知道阿姐同宋淮雲有些不對付,卻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惡劣到如此地步。
想到先前宋淮雲的態度,他不由得有些擔心,阿姐同宋淮雲的婚事乃是自小定下,若按照他記憶中的宋淮雲來說,阿姐同他成婚後,不說如膠似漆也是可以相敬如賓。
但如今的宋淮雲同他記憶裡相差過大,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同時,更多的也有些擔心林姝將來的日子。
林羽小心翼翼試探著林姝,此前他也曾問過阿姐對宋淮雲的看法,但那時阿姐當他是個孩子,不肯讓他牽扯,隻一味拿話搪塞他。
此時的他再也忍不住,“他這般模樣,阿姐當真要同他完成婚約嗎?”
房間內一片寂靜,靜的可以聽到彼此的喘息聲。
牛同和自從方才林姝提到宋淮雲名字後便一直低頭,在林羽話音落地後,他也不由得開始緊張起來。
良久,林姝的聲音響起。
“我同他的事,是阿耶和宋世伯定下的,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阿耶同宋世伯怎麼想。”
她不好同林羽說在醉春樓時和宋淮雲的談話,儘管那日宋淮雲的態度十分明確,但經過前幾日斷橋處的那場事。
想到之前宋淮雲在斷橋那處對她的奇怪舉動。
林姝也有些拿不準宋淮雲的態度,先前他的話好似是不願退婚,但後來宋淮雲又說會如她所願,好似是願意退婚。
在嘉林的這些時日,宋淮雲整個人都不對勁,說實話,林姝也有些糊塗,不知道宋淮雲哪句真哪句假。
林姝仰頭看向房間頂部,微微歎氣。
她心裡鬱悶,很想吐槽,可許多想法都不會被這個時代的人所理解,就像她剛恢複記憶時那樣,要麼順應改變,要麼一條路走到黑。
她那時選擇順應,如今卻又想折騰給自己自由,有時候她也搞不懂自己想乾什麼。
長久的沉默後,林姝露出笑顏,“有什麼好憂心的?嫁娶不就是這般,我這性子誰又能欺負的了我?”
說者隨意,聽者卻上了心。
林羽聞言默不作聲,不等小二來收拾,便自行端著碗碟準備出去。
他見牛同和坐著發呆,踢了一腳,暗示道:“不早了,莫要耽擱我阿姐休息。”
牛同和左右張望,反應了會兒吧,才頗有眼色的跟著幫忙端了些一道離開。
方才的話題有些沉重,儘管林姝說的輕巧,但作為貼身丫鬟與她一處長大的月白又如何不知她心中煩悶。
月白看著林姝故作瀟灑,心中擔憂,正想開口安撫,就見林姝起身道:“林羽那小子沒說實話,想來這一路你同他一道沒少吃苦。”
她從箱子內拿出剛安定好時,特意給月白做的換洗衣物。
那時她隻想著找到月白後將月白照顧好,卻沒想到一連幾日都沒找到月白。
月白竟是去了對岸,想到那日的事,加上月白尋她受了些辛苦。
林姝道:“今日我去叫水,你在房內等著。”
“小姐——”
不等月白多言,林姝便出了門。
剛下樓,便遇到拎著水桶正往林羽同牛同和的房裡送水的小二。
小二瞧見林姝,點頭熱情同她招呼,“林姑娘好,這麼晚了您還出門是要?”
“麻煩送些水去我房裡。”
“哎,好咧。”小二點頭答應。
林姝付了銀錢,轉身打算回房。
登上樓梯沒走幾步,麵前便出現了一道陰影,在客棧內昏沉的燭火映照下十分有壓迫感。
她心緒不佳,一直垂著腦袋,被擋住去路也沒抬頭,下意識便往左挪了幾步,讓開位置。
卻見對麵那人也跟著移動,林姝心中奇怪,此時天色不早,她無意與人爭執,便又再讓。
但對麵那人卻一步不讓,不想讓她上樓的意圖十分明顯。
林姝忍不住抬頭,發現對麵攔路之人居然是宋淮雲。
一時間心裡百感交雜。
先前飯桌上的憋悶湧上心頭,她佯裝沒有發現宋淮雲難為之意一般,“宋公子可以先走。”
宋淮雲一動不動,夜間燭火本就不明,他居高臨下,五官在陰影裡看不清,神色更是晦暗莫名。
在林姝同他對視後,又恢複了往日的清冷自持。
林姝摸不透他哪根筋搭錯,見他不動,又道:“宋公子若無事,我先走了。”
林姝跨步越過宋淮雲,客棧樓梯階數不多,在距離二樓不過兩三台階時,一隻帶著涼意的手突然伸出,握住了林姝小臂。
把她拉的踉蹌一下,有些掌握不住平衡,往後栽倒。
身後並不是樓梯,而是一個有些硬的胸膛。
“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