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沒病。”
圍牆外頭穿著紅衣的少年在夜色中十分明顯,他昂著腦袋,神情糾結不複從前般桀驁,耳朵發紅。
林羽白日被訓斥的怒火還在胸膛憋著,看那人大晚上還穿的如此風騷,忍住罵人的衝動,“牛同和,你要是有毛病就去治。”
語罷變打算下牆回去。
“彆。”牛同和叫道,他出聲後發覺音量有些大,又急忙捂嘴把聲音壓低問道:“我聽說你阿姐她去嘉林轉水路,她……”
牛同和沒敢繼續說,林羽的臉色隨著他的話音愈發難看,他自己心中亦是憂慮重重。
夜間的晚風吹過,樹葉相互摩擦發出沙沙聲。
牛同和蠕動唇瓣,鼓起勇氣,“明日有隊伍出城往嘉林去,你要去嗎?”
“關你什麼事?”林羽啐了口,質問著:“你怎知我阿姐要去嘉林?”
“我……”牛同和低頭,他可不敢說他查了城門口的出入記錄,林羽同林姝性子一樣,怕是會再來揍他。
“我聽說的,你若是要去,明日一起城門見,我已經打點好了關係。”
牛同和說完飛快的跑走,街口出有個筆直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那處望風。
是牛同和的貼身護衛,林羽依稀記得那人叫無為,是牛將軍在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兒,腿腳功夫不錯。
那次打架,若不是牛同和自己犯蠢,支開護衛去做其他事,他們也沒那麼容易得手。
林羽心裡暗罵,牛同和無事找事,他順著牆小心下去,往院子裡走,行至半路動作忽而一頓。
等等,他好像忽略了一個問題,牛同和為什麼要跟著去嘉林?
林羽心頭劃過一個不好的想法,他可不會覺得牛同和是想跟去報複阿姐。
林羽:……
拳頭有點癢了怎麼辦。
嘉林縣。
林姝一夜睡得極不踏實,每每合眼,便會夢到月白與阿九在河水中掙紮,而她立於岸邊,想去救助,然而雙腿卻猶如長在沙土裡一般,縱然她用儘全身力氣,也無法撼動分毫。
她隻能無助的掩麵哭喊,“抓住浮木,月白,往我這裡遊!”
月白在水中撲騰,最先消失的是阿九,繼而月白也失了力氣,漸漸沉入水中。
“不不不,不要。”
“姝兒,姝兒。”溫柔低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你又做噩夢了。”
她睜開眼,宋淮雲離她極近,她甚至能通過宋淮雲的眼眸看到自己。
“我——”
林姝剛一開口就被自己的聲音嚇到,“宋淮雲,我的嗓子——”
“無礙,隻是發了高熱,嗓子有些沙啞。”宋淮雲端來湯藥,他的身子不好下蹲,隻得慢慢坐下,小心的不讓湯藥灑出,就著林姝的高度喂她。
“今早我喊你起床你還應了我一聲,我瞧你麵色不對試了下溫度,剛剛去給你煮藥,沒想到你又做了噩夢。”
他的聲音裡有些歉意,似是對沒照顧好林姝這件事有些抱歉。
林姝晃了晃還在發昏的腦袋,集中注意力拿過宋淮雲手裡的湯藥。
溫度剛好合適入口。
她一手端起,一手把勺子撥弄到碗側,長舒口氣,做好準備一鼓作氣將湯藥喝完。
好似隻要喝的速度快,口中便品嘗不到苦味一般。
然而——
“嘔。”
宋淮雲及時遞上蜜餞,林姝接過往口中塞,等那股苦澀味道被衝散,她才想起,“你哪裡來的蜜餞?”
“知縣學著你的那套,打算在城門處立碑,糧商,布商都有上碑,其他的便看不下去。”
宋淮雲舉起手中蜜餞,林姝明了他的意思,不再問蜜餞,轉而問起縣裡事務。
宋淮雲將自己知曉之事都同林姝說了一遍。
布匹圍成的簡易帳篷內,二人難得心平氣和地坐於一處談事。
江南地勢平緩,昨日地龍翻身之事來的突然,知縣一時慌了陣腳,經過半日磨合。
整個縣城的儲備用來暫時維持生活不是問題,隻有一點,他們同外界斷了聯係。
“好了,這些事暫時還不用你來思考。”宋淮雲接過碗,勸道:“你的首要任務便是好好休息,一切還有我。”
他掀開帳篷離開。
簡易帳篷完全沒有隔音的作用,林姝能聽到宋淮雲正在同誰說話,商談著地震中挖出來的那些已逝的人該如何。
不少百姓護著屍體,不許他們拉去焚燒。
聽得林姝忍不住蹙眉,雍朝不時興火葬,但為阻止疫病滋生,火葬是最安全的做法。
況且現在救人都忙不過來,又如何有功夫挖坑埋人。
死人再怎麼重要也是死了,難道放著活人不管嗎?
她想喚宋淮雲回來,時下佛教盛行,高僧皆火葬以求舍利,他們可借此法為噱頭。
雖不地道,但時間容不得他們給百姓做心理建設。
林姝正欲開口。
就聽宋淮雲冷淡的聲音傳來,“同百姓說,這是佛教對高僧獲取舍利之法,隻有這樣他們才有轉世輪回的機會。”
林姝:……
這話是宋淮雲說的?他不是被什麼鬼怪奪舍了吧?而且他們如此默契嗎?
林姝頓時陷入錯愕之中,這聲音她不會聽錯,她也沒燒糊塗到聽不懂話的地步。
隨著腳步聲與交談聲遠去,林姝逐漸回神,她近來同宋淮雲在一處時而走神,也不知道宋淮雲是不是在她走神時吃錯了什麼藥。
他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林姝頗有些痛心疾首,高門世家公子怎的也開始忽悠人了。
她把臉埋進被褥中,不敢想象宋淮雲說這話時的麵上神色,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虧她剛剛還在心裡設想若是宋淮雲不同意用這個理由,該如何說服他。
她握緊拳頭,心道:果然是個假正經。
湯藥的藥勁發揮作用,林姝覺得腦袋舒服許多的同時身體也有些乏累。
有宋淮雲在她也安心,便順應身體放鬆心神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間帳篷門似是被掀開,有人進來試探她額前溫度。
那人的手掌很大,許是剛洗過手,還帶著涼意讓她忍不住靠近。
一陣輕笑響起,那人把她被褥壓了壓,帳篷又被掀開,這次來的是個小孩,二人嘀嘀咕咕著什麼,聲音很輕,她聽不清。
隻覺得吵嚷,翻了個身。隨著她的動作帳篷陷入安靜,低沉的男聲響起,“走吧,彆打擾她休息了。”
江南道的物資押送隊伍行進十分迅速,一路除卻入夜休息,一路疾行,恨不得把半月的路程縮短成一周。
隊伍停在陰涼處休息,林羽閉目養神,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阿姐現狀。
在他身旁,牛同和依舊穿著一身紅色錦衣,比之從前,他膚色黑了不少,多了幾分將門子弟的味道。
說實在的,牛同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瞞著家裡跟來。
他隻知道若是不來他在家裡睡不好吃不下。
他自小被寵慣了,家裡的老祖宗什麼事都依著他,還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牛同和輕輕按揉因騎馬而酸痛的肌肉,明明很累,但聽到離嘉林還有三五日路程時,還是忍不住高興。
林羽悄默抬起眼皮觀察牛同和,見他那副不值錢的模樣就覺得拳頭發癢。
“喂!”林羽抬腳踢了牛同和一下,隻把牛同和的笑容踢沒,他才舒爽許多。
“你踢我乾嘛?”牛同和不解。
“你還沒說你為何要跟上來呢?”
“我當然……我為什麼要跟你講?”牛同和背過頭,不讓林羽看他神色。
林羽可是個人精,他可是聽阿耶說林羽在盛京斷案如神,若說謊怕是立刻便會被看出。
“嗬嗬。”林羽冷笑,“我還沒問你,你怎麼知道我阿姐會走那處圍牆——”
牛同和忽然站直身體,不等林羽說完,他就往馬車上跑,隻留下一句“我去馬車上歇一會。”在空氣中消散。
馬車裡,無為收回伸出車簾外的劍尖,同牛同和點頭,示意車外無人。
牛同和捂著臉,他一想到方才林羽的問題,就忍不住回想那日情景。
他挨打未有多久,林家便上門道歉,兩家在江南道為官多年,都有幾分交情在。
故此,此事也被歸咎為小孩之間的胡鬨。
他不服氣,就尋人盯著林府,想摸清林姝的出門規律。
那日天氣很好,他收到消息林姝出門,特意跑到巷口打算晚上圍堵,還特意同一群夥伴做了偽裝。
林姝天黑後才歸家,果然走了那條小道,趁著夜黑風高,他們悄悄跟在林姝身後,打算在拐角處一擁而上。
卻不想林姝一個回頭,他的狐朋狗友便一擁而散,隻留他一人對著林姝。
“呦嗬,這不是牛家公子嘛。”林姝一把薅住他,打量著其他人逃跑的方向,“怎麼的,打不過我想來陰的?”
月亮掛在樹梢,微涼如水的月光傾瀉而下,將巷子照的亮堂。
他們挨得很近,近的能夠嗅到林姝身上花香,看著麵前林姝逐漸放大的五官,不知是花香太濃還是眼前人距離太近。
牛同和慌忙之間,十分從心地捂著臉,低聲道:“彆打臉就行。”
林姝被他逗笑,鬆開了攥著他衣角的手,順帶還替他理了理那處被抓皺的地方。
“誰說我要打你了?”她的聲音帶著笑意。
牛同和聞到一陣酒味,鼻尖微動,“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麵喝酒啊?這樣不好……”
誰家的姑娘會這樣啊,他心道。
“你怎麼跟我林羽似的。”林姝嘀咕著,聲音很小,但二人距離極近,牛同和聽得真切。
“你與林羽年歲相仿,性格卻天差地彆,仔細想想吧,你那群朋友是否該深交……”
牆內傳來鳥叫聲,林姝聽到聲音不再同牛同和耽誤時間,轉身往聲音傳來處走。
她身姿靈活輕盈,像貓一樣,在牛同和沒有反應過來時便爬上了牆,進了林府。
他站在原地,如同被點穴一般,聽著牆那邊林羽的聲音在問:“阿姐方才是在同人說話嗎?”
林姝避而不答轉問道:“我一聽鳥鳴便知道你在等我,不是同你說了不必等嗎?”
“今日閒著無事,阿姐怎又飲酒……”
“啊!”牛同和想到那日被抓個現行就忍不住挖個地縫把腦袋埋進去。
無為見怪不怪,隻以為他擔心回去被二老爺責罰,出言安慰,“老夫人會勸二老爺的。”
“我不是因為這個。”牛同和頭也不抬答道。
“那你為何?”無為追問。
“我——”
這事讓他如何回答,背後陰人本就不對,更何況那日林姝沒有對他怎樣,明明是他得了便宜,他也不知為何會記在心上。
“你彆問了,你家公子煩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