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少將軍(1 / 1)

森森然從幽穀中傳來水滴撥弦的聲響,太陽落山了,鬼魂悄悄現身了,他們躡手躡腳,正晃著碎鈴,呼喚崔纓前往地獄的方向。可是這時候,曲調變奏,身後那扇門被上封的鎖忽地被打開了,重重地掉落在地上。

崔纓站住腳,呆呆回望——那是把鏽跡斑斑的鎖,那是傳說中被打上青春烙印的鎖。它在崔纓手心寂寞地躺著,正在寂寞地死去。摩挲著鎖身的冰涼,崔纓的心也墜入冰窟。周圍有太多搖頭歎息聲,太多。

很多年了,原來已經很多年了。

走進發光發亮的門,崔纓抱著課本又回到了校園。原來的人卻早已不在原地。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事實:她永遠都回不去了。

風越來越大,掀起又壓平她的裙角。

音樂裡,撲麵而來的是校園廣場桂花香,聽到的是上下課鈴聲悠揚,光明深處,是伊人背轉過身,青澀而單純……崔纓忍不住哭出聲來,原來那個人不是彆人,正是多年前仰望未來的我自己,崔纓不敢摘下眼鏡,不敢把淚擦乾,怕一擦再睜眼啊,就什麼都沒了。

淚霧蒙住了雙眼,她仰麵朝天看去,果真是白茫茫一片。她淚流滿麵,可她笑得很高興。她從未見過飛雪如花,更未曾見過家鄉漫天飄雪的樣子。

這麼美,這一定不是夢。

可是好安靜啊,四周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響。

崔纓不知腳下開始結冰,直至將全身凍住,手臂越來越冷,心臟越來越痛,呼吸越來越急促。人們說的黑是什麼黑,人們說的白是什麼白,困在厚厚的冰牆裡,她不知時間流轉,不知雲星聚散,聽不見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的呼喚。

她閉上眼,就要毅然決然跟隨鬼魂走向音樂儘頭,去尋找她想要的真正自由。

她終於明白,人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們說,隻有遠方,才是她的家鄉。

“孩子啊,你累了,就跟我們走吧。”

“可是天還沒亮,我不能走。”

崔纓告訴他們,在她十幾歲年紀的時候,她曾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在雪地裡撿到一兜的火柴,她在旮旯裡凍得直搓手,小心翼翼劃開了第一根火柴,那個叫孔明的先生,用他短暫的智慧光給予了她短暫的溫存,幻夢熄滅時還灼傷了她的手指;

當她劃開了第二根火柴,一個名叫郭奉孝的人,又告訴她知遇的力量,她沒來得及報恩,郭奉孝的鬼魅光影便不見了,火柴光消逝時還在她手心留有餘溫;

雪越下越急,風越來越冷,於是她拚命劃開了所有火柴,這一次,冷冷的牆壁上出現了一對兄弟。他們一個要帶她去地獄冒險,一個為她準備了來自天堂的禮物。

猶豫再三,崔纓還是放開了曹植的手。

這份孤獨,她不能帶給真正心愛的人。

子桓,天亮了,就帶我離開吧。

…… ……

若有若無的嚎泣聲,將崔纓從夢魘中拖回現實,崔纓莫名劇烈咳嗽起來。艙外士兵聽見聲響後,便收住了哭音,掀帳入內。

她發著高燒,根本睜不開迷離的眼,而蓋在身上的衾被又滑落在地,也無人為她拾起。她看不見那些兵卒的長相,更聽不甚清他們的對話,隻依稀回憶起臨彆劉營時,劉備親自委命跟隨他多年的親信老兵,來負責曹劉此次易質行動。

劉備既許諾送她回江北,換回劉螢的長姊,這一路水陸行程,料想應是無虞罷?

可崔纓實在頭疼得厲害,渾身也冰冷極了,蜷縮著趴在榻上,在一聲聲促急的咳嗽中,徒生悲觀厭世的心態和祈禱永眠的困倦。

但身側的劉兵似乎並不安分,刺鼻的酒味直鑽她鼻中,隱約聽見他們在吵架,而矛頭指向了她。起初,崔纓並不以為意,隻當是血戰過後僥幸生還的兵卒們排遣牢騷,可他們越嚷越起勁,從一個人變成一群人在哭,直到崔纓聽清“彭城”二字。

還未等崔纓反應過來,後腦背的碎發,便被人反手揪住,還蠻力撬開她的嘴,強灌下半壺烈酒,酒液流淌進了汗褂,淌過的她每一處傷疤,都引起劇烈的灼燒感。

崔纓跪著咳得越是厲害,他們便笑得越是開心。

在那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夢魘般的渡船上,崔纓隻是在掙紮中漸漸失去反抗的能力,癱倒在地,耳邊也響起利刃磨鋒的銳音。

“……”有人惻隱心起,製止了進一步的毆打折辱,卻引發愈發大聲的爭吵。

“讓開!讓開!甭做這活菩薩,你難道忘了你也有幾條血債沒討還嗎?當年我那倆金銀一樣的雙胎閨女,才幾個月大啊,都死在曹賊放的火裡了!今天說什麼,老子也不會讓曹賊的人完好無損地過江去!”

“但劉公待我們有恩啊,錢甲,醒醒酒罷!有仇咱以後戰場多殺幾個曹兵去!殺這麼一個黃毛丫頭,也不是曹賊親生的,又有什麼用呢!?”

“可田丙兄,十一年了 ,十一年了啊!這口氣,老子我就是咽不下啊!”

“天殺的曹阿瞞,天殺的曹家,他們會有報應的!啐!”

劉兵談論的,自然是當年曹操屠城之事。

後來,未及劉兵爭論停休,崔纓已淚流滿麵,直不起腰。被卷進亂世的恩怨風暴,她也不知命運何所歸程。

…… ……

車轔轔,馬蕭蕭,春來冰雪消融,仍有凜凜朔風,思悠悠,心懷愁。江之詠矣,不可方思,那個名喚崔纓的可憐人,早已永遠沉溺在了長江江底。

害病害得厲害,多年後,崔纓再回想起那段漢江逆舟回襄陽的日子,仍是記憶模糊不清。

隻猶記某個早春初晴的白日,在荊山溪穀斜陘,易質的劉兵使隊。與一夥來路不明而聲勢浩大的“馬賊”狹路相逢。

那時,崔纓熟睡在車廂,並不知那隻是一場陰謀,隻聽見車外蹄聲如雷,箭矢聲聲並作,劉兵與來犯者廝殺成片。混亂中,車駕側翻,崔纓跛足跌靠在軾前,下一秒,錢甲的人頭便被馬賊持戟砍落。

血濺三尺,猩紅的□□濺射了她半張臉,暈染了她整片鬢發。

說不清為什麼,那時崔纓竟對傷害自己的劉兵憐憫不已,甚至在見血後恐懼萬分。

恍惚抬頭,凶狠殘暴的“馬賊”徹底在崔纓心裡留下陰影。

她永遠不能忘記,夏侯尚馭馬徘徊在沙塵間,將曹軍旗杆插在劉兵屍體上,揮戟厲聲呼喝兵卒的模樣:

“曹公女纓,隨公從軍,南極赤岸,為救仆婢而墮寒江,後為劉兵所逐,幸遇夏侯將軍率部虎豹騎,於軍中養傷月餘,今折返江北,我等恭迎曹小姐回許。”

騎兵紛紛落馬行禮,整齊劃一地衝著崔纓高喊:

“恭迎曹小姐回許——”

崔纓驚呆了。

為什麼?為什麼?!夏侯尚為什麼要射殺劉備使者,故意做給手下看?說那一番假話的目的又是什麼!?若按他的說辭,她崔纓便不是曾為劉備孫權囚禁的女俘,反而成了戰後僥幸生還的受害者!

他要做什麼?是為了保全她的聲譽,而要欺騙曹操等一眾遠在許都的人嗎?

許久沒有反應過來。崔纓承認,那時為眼前這個男人,曾有過虛假的感動。

可是不,他夏侯尚沉穩理智,與她交情一般,絕不會是為了她的聲譽。

他一定彆有用心。

他是玩弄權術而在青史留名的爪牙夏侯伯仁。

他和曹真都是跟曹丕玩到大的密友,他更是丕黨腹心。

他本質上比曹丕還要恐怖。

可夏侯尚究竟為了什麼要殺絕劉兵以滅口啊!!??

時隔數十日再見親故,崔纓既歡喜又悚懼,喜極!悲極!怕極!氣急攻心,無力支起羸軀,再次陷入選擇性失憶的迷霧深淵和精神失常的夢魘裡。

…… ……

倚靠在幻想中的愛人膝上,啜泣著沉睡。一朵冬日的霜花開在了崔纓的鬢邊,連枝燈影還在蕙囊香帳內搖曳,在凜冽的寒夜裡,哀傷不絕如縷。

前世記憶被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冷風灌入其中,崔纓被裡頭逃出的黑色妖魔抓住手腳,那不是憂思疾疢病發,那是一個溺水的女人絕望地掙紮:

天為我棺,地為我槨,穹宇為羅網,委身作黃雀,少年空白頭。從一個時空的牢籠掉進另一個時空的牢籠。自古及今,未有一人能出此青天之外。

“半生進遭冷眼,身先死,不甘、不甘”……崔纓想,她一定是不受上天寵愛的壞小孩兒,要不然怎麼會被懲罰來到這樣的人間。這個世界充滿了謊言和惡意,親人的輕蔑,朋友的背叛,讓她覺得自己從未被信任著,也從未被愛過。聽說再漫長的噩夢,也總有被晨曦撕碎的時候,可是黑夜的寒冷已讓她全身冰凍。

她隻恨儒教描繪的理想世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友朋師生六重倫理,都在現實麵前寂滅。愈發令人窒息的六重羈索,將無數個七情六欲的人活生生四分五裂,從精神上肢解成碎片。一個喪失生存鬥誌的時代零餘者,沒有愛,沒有恨,沒有溫度,沒有羞惡之心,沒有家國概念,也忘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箴言,既無戀生之歡愉,亦無懼死之悲哀,不識男女為何物,隻知赤裸裸降生於世,也當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兜兜轉轉,回到嬰孩狀態。

崔纓曾雙手仰捧過一顆同樣冰冷的孤星,那是最孩童時代最單純的夢想,可到最後手心隻有自己的濁淚一滴。

星星墜落人間,一定是又有新生命誕生了吧?不然,怎麼人們都像星星一樣孤單呢?

鄴城金籠裡,曾裝滿過朗爽的笑聲,正如西園裡曾開滿了紫薔薇,而今隕落汙沼溝渠。死去元知萬事空,生的意誌一定不會隨著年歲而增長,而光的儘頭,也一定不會有個喚她小名“阿纓”的持劍白衣少年出現了。

很想要解脫,為什麼不讓她離開這樣美麗卻遺憾的世界呢?

子建,太陽又落山了。

閉眼,可憐!可憐!可憐!不敢睡,不能睡,頭痛,崔纓怕睡醒了又惡心嘔吐,害怕極了,在夢裡無聲哽咽,回不去的破碎家園,夢裡隻有惡鬼。燥熱的苦痛像毛發一樣生長,每拔動一根,都會從肌膚下流出新鮮的血液。

睜眼,惡鬼饑渴之時,便要嗜血以圖活命!

崔纓突然察覺,自己被關在一個大籠子裡,籠外又是一個密閉空間,而隻有她孤獨一人。周遭安靜到可怕。想要嘶吼,牆卻開始崩裂,發出異響。與此同時,黑色的發絲堆成一張巨網。

巨網不是巨網,是羅帳。在青帳榻頂,珠簾隨風繾綣。燭焰還在塌邊舞動,崔纓心悸不已,憤而撲上前,欲滅心火。誰知打翻燭台,火星飛速迸濺在帳牆上,而在轉眼間燃起熊熊大火,將帳篷燒出一扇火門。

火起了!火起了!

“火一起,就什麼都完了!”

赤壁夢魘赫然就在昨夜!文蘭還被倒下的桅杆死死壓住,嘴角溢著血,容顏如昨。崔纓身軀陡然震栗,掩麵而泣,隨後赤腳朝火門外逃去,踉踉蹌蹌,全然不顧身後火勢蔓延與人群呼聲!

帳外下起了濛濛細雨,救火的救火,追剿獵物的追剿獵物,逃命的逃命。他們的嚷聲,恍若崔纓當初第一次在曹營聽見的《艾如張曲》。

崔纓記不得打翻了多少處軍灶篝火,記不得推倒多少攔路兵卒,記不得發泄了多少自命不凡的“尊者威風”,連腳踝跟因踩踏棘叢流血不止也不知。崔纓也微笑著。搶走兵士的武器,生怕被傷害,將他們當作當日船頭的吳兵一樣對待——直到一張藤網鋪天蓋地地襲來,她的鬨劇才在恐懼中收斂;直到如絲的春雨敲打額頭,她才清醒起來,擺著手蜷縮在帳角落裡,在崩潰中捂耳大哭。

遠遠奔來一個玄甲將軍,崔纓以為是當年南皮城中的曹丕,便直跪於地,苦苦哀求饒命。可那個人,沒有施舍她應得的憐憫,反手便掌摑了那撒網的火頭軍。

後來,他小心走近她身前了,崔纓卻害怕他也要來打她,便不停地後退,哆嗦不已。

在夜幕裡,眾人皆是半身濕漉漉,崔纓眨巴著眼,愣愣地看著,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原本棱角分明清俊的臉,在黑夜中隻剩半個輪廓,五官也教人看不甚清。可崔纓認得那雙多情目,盈滿的心疼的淚水。

這世界上,隻有當初西園雨亭下的曹植曾有啊。

崔纓奮不顧身地抱住了他,在士卒的圍觀下,將脖頸依偎在他的脖頸,楚楚可憐地說些不清不楚的話,連側頰被雨水打濕成條的青發,也同他的臉黏在一起。

那人,一開始身軀也陡然震栗,隨後便用力將崔纓摟緊。

可崔纓瞬間意識到,曹植不可能會在大庭廣眾下,正麵將她擁抱,便立刻再次清醒——果不其然,在那瘦削的臉龐亂摸一通後,崔纓摸著了他額間再熟悉不過的冒絮。

少年將軍將崔纓橫抱起,坦蕩而冷漠地,徑直往宿帳的方向走去。

崔纓沒有掙脫夏侯尚的懷抱,也不能讓他相信她已精神恢複正常,便隻能淚流滿麵,直至眼淚流到耳朵裡。

崔纓將懷中那塊臟汙的方巾,緊緊塞進夏侯尚的甲胄裡,他打開後,好像明白了一切,對崔纓投來了動容的目光。

於是崔纓沙啞著哽咽道:

“她過得很好,還讓我帶話給你,她說,她說……”

“什麼?”

可惜那時,崔纓不知他沒聽到一個字,於是夏侯尚將耳湊近細聽,崔纓也原封不動地將夏侯英要傳給她哥哥的話說了出來:

“‘伯仁哥,英兒真的好想你,但是,對不住,對不住’……”

崔纓從夏侯尚的憐惜的含情目中,看到了迷惑,可她實在太累太困,再不能上下啟唇半分,便垂手半昏迷過去。

說來奇怪,她那古怪發作的病,等到夏侯尚請來醫官診治時,卻藏進了肺腑,任憑怎麼查驗也查不出。

於是醫官開了許多外傷的藥,便出帳去了,而夏侯尚坐在她榻邊守了一夜。

下半夜時,崔纓渾身燥熱,也渾身寒冷,頭痛欲裂,卻不敢過多煩擾枕邊人,於是蒙起被子,拚力隱匿著密汗,不敢在他麵前,再露出上半夜脆弱的模樣。

畢竟他們隻是朋友關係。

而崔纓害怕他殺人的模樣。

就這樣,古怪的病反複發作,時而高熱,時而降溫,時而大汗淋漓,時而微汗。被夏侯尚察覺異樣後,他主動握緊崔纓的手腕,擰著眉毛一言不發,直至將近天明。

“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病情穩定後,崔纓虛弱地說出了第一句話。

可夏侯尚並不理會。

他讓侍婢入帳接手為崔纓拭汗後,抖了抖衣裳,過了許久才說道:

“這裡是外郊。再走不遠,就是襄陽,襄陽往北,就是南陽,過了宛城,穿過博望,就離許都很近了。丞相和子桓他們,都在那裡。”

等侍婢全部退出後,崔纓才敢問道:

“你跟在曹純部下,一直留守後方對不對?所以劉備的信使,是被你部曲虎豹騎的人攔截了?”

“……”冰塊臉仍舊不語。

“曹大將軍是少年英雄,更是丞相的族弟,不可能會有所隱瞞。所以,你夏侯伯仁冒著那麼大的風險,瞞住我被俘擄的消息,究竟是為何?……總不會是……‘報恩’罷?”

崔纓苦笑一聲,很想聽到真實的答案。

可夏侯尚閉口不談,隻盤腿打坐,背對著她,正對著帳門。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因為那個人對不對?即便他遠在許都,你也要不擇手段地助他……這樣,你們就又多了一個籌碼,可以隨時用這個把柄要挾我了,我也就該乖乖聽話了……可我也把你當朋友啊,咱倆還一起探討過兵家之事呢,這一次,能不能,能不能……求你彆告訴那個人。”

夏侯尚近前,用他妹妹那塊方巾替崔纓拭去淚痕,但說四字:

“你想多了。”

“我沒有想多,”崔纓急得直咳嗽,再次抓住了他的袖口,“夏侯尚我告訴你,我很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你行事莫不以利字當頭,絕不下無用之棋,你這一險棋,一是為了你的‘好兄弟’;二是為了自己今後的權位,以救拯相府義女之名邀功,好助仕途平步青雲!除此外,我再想不到任何理由!”

“‘軍棋’是如此下法不錯,可纓妹妹你錯在年輕,還未曾深悟此棋玩法。”

夏侯尚輕笑著,用雙指挑起崔纓的左下頜,故作輕浮道:

“就不能為了私心,關心下妹妹的名節麼?妹妹比尚更清楚,若以孫劉俘虜身份回許都,等待你的會是什麼。”

聽夏侯尚說如此,崔纓不禁打了個寒噤,傻傻地發怔。

“劉備的大女,早被我另一條路送還了。自然,為了穩定軍心,更為了護及丞相聲名,隱瞞此事更有必要。”他補充道。

“不論怎樣,我都不懂你的用意……夏侯伯仁,你可真是深藏不露,是個恐怖之人呢。”

“所以切不可與我們這等人為敵,妹妹明白了就好。”

“……”

崔纓沉默了半晌,換了個話題繼續反譏:

“其實你根本不在乎你那被擄走的妹妹本身,你隻是厭惡透了幼年貧苦卑微的過往,急切需要權力與功名來證明自己……所以獻媚邀寵,這些你都學得快,立個淳樸良善、踏實穩重的‘人設’,騙過了丞相,也騙過了純……”

崔纓頓了頓,繼續皺眉問道:“你如此賣力,早早在相府諸子中選定主公,就不怕那些朝臣說你有媚主攀附之嫌嗎?”

被戳破心計——夏侯尚眼神陡然變狠,改為擒住崔纓的雙下頜。

可他永遠不會知道,崔纓是通過讀三國史書來倒推出他的城府的。

“纓妹妹,不該這般看不起你的棋友,畢竟你也是我們的同類人,弈盤上明說遊戲規則,就不好玩了。”

“即便同類,我也不會做出在親人近身安插眼線的事!”

夏侯尚聽說了文蘭的事,卻輕描淡寫地笑道:

“那不是再尋常不過了麼?不知道還以為妹妹是古風遺賢呢,如此介懷相府小小部署,倒底是年輕,真把相府的人當自己的了。何況是中道多出的姊妹,在子桓心中,你哪能跟淳兒比呢?”

“你不必激我,我跟淳兒情如同胞,關係好著呢。反倒是你,跟子桓的情義其實也不過區區。即便你拿捏住了他縱性的弱點;即便論權術他絕對非你這位‘好兄弟’的對手;即便你挾我俘虜經曆去邀功……你等著吧,和權力搭邊的友誼不可能純粹的,錢權恩寵來得快,去得自然也快!”

夏侯尚加重了手下的力氣,讓崔纓喘不過氣來。

他冷笑道:“纓妹妹,此番回許都,可千萬記得,將來需將你們崔家那個弟弟推進朝堂裡來。”

“你什麼意思!”聽夏侯尚忽然提起崔铖,崔纓既緊張又不明所以。

“在亂世不能好好保護好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不爬上高處,又談何生存?你們清河崔氏一族,有你這樣時而天真又時而固執的人,遲早會完蛋。還是儘早讓男人去當家吧!”

“休想打铖兒的主意!隻要我活著一天,就不會讓崔家倒下,你們也沒有看笑話的機會!”

“哈哈哈,夢魘醒了?終於又有活下去的信念了?”夏侯尚邪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