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你打算怎麼辦啊?”薑恩生偏頭看向餘懷之,“現在還沒查出苗頭就打草驚蛇了。”
餘懷之回望向她,“你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薑恩生錯愕不易,到抽一口冷氣才開口說:“不是吧?你現在是沒法子了?”
“嗯。”餘懷之一臉真誠。
薑恩生扶額感歎,“騙我的吧?”
餘懷之輕笑。
不管怎麼說,眼下他也算真的可以鬆口氣了,往後薑恩生不需要再去醉春樓,他一顆心也不用劈一半栓掛在薑恩生身上,時時刻刻擔憂思慮。
薑恩生瞥見他笑,就知道這人又戲耍了自己。
她狠狠瞪了餘懷之一眼,大步走在前頭。
餘懷之目光落在薑恩生身上被刮破的輕紗長衫上。
街上人來人往,餘懷之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帶著人一起進了旁邊的鋪子裡。
櫃台上羅列著滿滿當當一排綢緞,餘懷之一眼便看上掛在牆上的水粉色裙衫,“我要那件成衣。”
薑恩生弓著身體沿著櫃台最邊上,一個挨著一個看綢緞,剛想伸手摸一摸,又想起來之前爹叮囑過的,出門在外不要亂摸彆人的東西。
因為有人忌諱他們做二皮匠行當的人。
薑恩生立馬收回手,也不趴著了。
老板娘取下牆上的水粉色女衣,餘懷之指指另一邊,“給她。”
老板娘轉眼看清楚薑恩生裙擺下邊,幾乎被刮成一條條的破裙,吞吞吐吐半天也沒往她那邊走半步。
餘懷之乾脆將錢袋子丟到櫃台的綢緞上,“她直接換了穿著走。”
老板娘先看一眼鼓囊囊的錢袋子,再看看餘懷之的冷臉,最後笑盈盈拿著衣服給薑恩生穿。
“這位姑娘,請隨我來。”
薑恩生跟著人往裡走,路過餘懷之時低聲嘟囔,“有錢乾點什麼不好。”
餘懷之:“……”
我好心給你買新衣服,敢情就隻能從你嘴裡換來這麼一句沒良心的話?
沒一會兒…
“誒?老板娘你先彆走!”薑恩生手忙腳亂,“這條繩子該往哪係啊?”
餘懷之依稀聽見了拉伴娘的無奈聲,“姑娘,這是衣帶。”
薑恩生乾乾一笑,“差不多,都差不多啊,反正都是用布做的。”
然後,老板娘就不說話了。
這下餘懷之是真的切身體會到,她一個姑娘家,從小跟在薑茂德一個糙漢子身邊,硬生生把一個姑娘當成了小子養的後果。
其實,薑茂德既會如此,他多少也猜到了他的良苦用心。
一個小女孩,整天跟男人圍著死屍轉,其實真扮成小子才安全。
換衣服的屋子不再傳來薑恩生的奇怪問答,餘懷之垂眸間,眼底不自覺閃過一絲難過。
他沒有保護好這個世界上最能夠讓薑恩生感覺到幸福的男人。
他害怕薑恩生會在心裡記恨埋怨他…
餘懷之正愣神,突然,自己視線裡多了一雙粉色的鞋。
他下意識抬眸。
姑娘踩著水粉色鞋子的雙腳並緊站立,動作又些許拘謹,在淺色略微複雜的服飾應襯之下,她整個人好像都有些放不開,垂在身側的手也時不時搓搓又攥成拳頭。
他緩緩對上她的眼睛。
她的雙眸清澈明亮,清冷的眸色不帶分毫諂媚臣服之意,隻有清透和理智。
就是這樣一雙蕩著堅定的眼睛,獨身立於吳山等人的質問對麵,也絲毫不恐懼不怯弱。
此時此刻,她穿在身上那身嬌嫩粉色,似乎被她眼底那抹帶勁的眼睛染上一股神奇力量,讓人隻一眼便覺得,眼前這位雖是女子,但並不好惹。
“就這件吧。”
餘懷之說。
薑恩生扭頭就要走,“這可不是我嚷嚷著要買的,你掏錢。”
餘懷之一把扯過她的胳膊,“等等。”
薑恩生僵住身體,“乾什麼?我真的絕對不可能掏錢!”
餘懷之差點被她氣笑,“我隻讓你等等。”
薑恩生扁扁嘴,“好吧。”
沒一會而,她就看到餘懷之給自己挑了件青色長袍換上,又折過身給自己束腰帶上添了兩件配飾。
薑恩生:“……”
怪講究的。
兩人走在街上,長街人來人往,由於剛過上元節的緣故,熱鬨的氣氛還在,孩童歡聲笑語的跑在前頭,母親急急忙忙跟在後頭。
薑恩生低頭打量著自己身上這件新衣。
從小到大,每逢上元節,她的新衣還未有過如此亮麗的顏色,以往不是灰色就是黑色,而且全是男孩的款式。
這樣好看精致的裙子她穿著,隻要稍微閉上眼睛,她就會覺得自己是天上的仙女。
不遠處一個比她小不少的姑娘在街上奔跑,裙擺隨腳步揚起,飄揚在半空中,青澀姑娘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讓她心裡有些癢癢。
她也想知道,自己跑起來是否也跟那姑娘一樣。
她想,若她跑起來,她的裙擺定會比旁人的裙擺更加優美好看。
薑恩生扭過頭去,想看看餘懷之有沒有看著她,若是沒有,她就可儘情地跑起來。
結果轉過頭去,餘懷之正偏頭望著街邊小攤上的東西,看得格外投入。
薑恩生心底一喜,邁開右腿就往前跑。
腦海中輕盈的步伐帶起漂亮裙擺的畫麵才剛出現,緊接著,一陣刺痛感便從兩手掌心傳來。
她狼狽的趴在地上,生無可戀。
方才她疏忽了裙擺微微拖地,以至於她腳步太急,右腳邁出去的第一下就踩到了裙擺。
然後,她當著街上的往來人群,當場表演了一個狗吃屎。
餘懷之正看著攤位上的發飾,在想薑恩生戴哪個好看,剛要轉身問她,結果就看到她一個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
她兩手趴在地上,臉埋在兩臂中間,半晌也不抬頭。
餘懷之忍著笑走過去,把頭偏到另一側故意不看她。
“太丟人了!”
薑恩生借著餘懷之的拉力從地上站起來。
她低頭看看自己剛穿上不到半刻鐘的新衣裳,潔淨的料子一眨眼的功夫,兩胳膊肘和膝蓋還有肚子上就染上一層塵土。
“我沒看見,旁人也不認得你。”餘懷之依舊沒看她,“所以不算丟人。”
薑恩生悶悶“哼”了一聲。
過了會兒,她一手抱臂,一手捏著下巴,偏頭仔細端詳著餘懷之矜冷側臉,“餘大人言之有理。”
餘懷之眉心微蹙,“又憋著什麼壞?”
“對牛彈琴。”
薑恩生昂著下巴走在他前頭。
餘大人眼瞼微垂,無奈笑意布滿眼眶。
“……客官~進來嘛~”
熱鬨嘈雜聲中,忽然穿進來一道呢喃軟語。
薑恩生下意識抬頭,一眼便看到已經近在咫尺兒醉春樓。
老鴇一身靚麗輕紗,身體柔軟地靠在一旁的圍欄上,笑盈盈地朝街上的行人揮揮手絹。
她本能地停下腳步,短暫地與老鴇對上視線後,老鴇立馬扭頭進門去了。
餘懷之向前一大步,將薑恩生擋在自己右側。
他儘量的不讓薑恩生看到醉春樓那邊。
薑恩生深吸一口氣,裝得滿不在意。
“‘妙妙’姑娘?”
老鴇又站到門口,衝街上的薑恩生喊道。
薑恩生回頭。
隻見老鴇一手緊緊揪著紅菱後頸,捏著手絹的左手不輕不重地往紅菱臉上一下一下的拍打,“你就這麼一走了之,對得起前後替你開脫的紅菱姑娘嗎?”
紅菱緊咬下唇,遠遠瞪著薑恩生的一雙水靈靈大眼睛,在陽光的折射下,泛起一層水霧。
薑恩生縮在袖口裡的手不自覺抓牢袖衫。
她看向紅菱的目光,隻有虧欠。
她脫身了,可曾向她伸出過援手的紅菱還在火坑狼窩裡。
蔣恩深邁開左腿,大步就要往醉春樓門前去。
餘懷之眼疾手快扯過她的胳膊,對上薑恩生氣憤的黑眸,他朝她搖搖頭。
薑恩生也明白。
他們跟趙勇寧之間,已經從先前的暗下洶湧擺到了明麵上,而醉春樓和趙勇寧之間的關係更不單純。
可就算是這樣,難道就要她眼睜睜看著紅菱被老鴇當成砧板上待宰的羔羊,隨意折磨?
薑恩生心裡憋得慌。
她一把甩開餘懷之的大掌,轉頭跑開時,又差點被腳底的裙擺絆倒。
她拎著裙擺,踉蹌跑進人群。
身後是老鴇挑釁的刺耳聲音:“紅菱啊!你看看,你把人家放心上,人家拍拍屁股走的多乾脆!”
紅菱看著消失在人群的瘦小背影,咬牙忍住眼底的淚不流下來。
餘懷之一路追到菜市場附近的小巷口,才看見薑恩生一手撐著樹乾。
他疾步衝過去。
薑恩生麵向餘懷之,眼底的認真與素來不同,“她是個很好的人。”
餘懷之知道她在說誰。
他點點頭:“嗯。”
“最初是她提醒我不要靠近夥房,我才想到夥房可能暗藏秘密。”薑恩生回想起紅菱替她彈奏後被老鴇拉去杖刑的畫麵。
她想,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子心甘情願一輩子待在那種煙花之地,每日笑臉相迎,甘願淪為男人的掌中玩物。
她想攢錢,替紅菱贖身。
薑恩生看向小巷裡。
她的家現在也隻剩下四堵冷冰冰的牆壁。
“你回去吧。”
薑恩生對餘懷之說。
她想去看看她爹。
“薑恩生。”餘懷之叫住她。
薑恩生回頭,“嗯?”
寒冬臘月,鮮少沒有大風的日子,陽光正好。
金燦燦的光灑在她烏黑的發絲,有種牽引人跟著走的魔力。
餘懷之走到她身邊,嗓音低啞耐心,“我陪你去。”
恍惚間,薑恩生眼底升起一抹笑意。
她輕笑道:“餘大人何時變成草民肚子裡的一條蛔蟲了?”
餘懷之挑眉,“你有見過這麼英俊的蟲?”
薑恩生偏過頭去,“輕浮!”
她嘴角的弧度卻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