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雲霧中(1 / 1)

黑衣人身份到底是無法確定,餘懷之心裡早已料到了這個結果。雖然早有準備,可當仵作說出來時,他還是沒辦法不煩躁。

案如山,越堆積越高。

所有人散去,薑恩生執拗站在原地,不願意離開。

餘懷之嗓音低沉沙啞,“你也回去吧。”

薑恩生嘴巴微張,剛要開口卻對上餘懷之眼底那抹拒人千裡的眸光,她點點頭,轉身從後門跑走。

薑恩生漫無目的在街上晃悠。

其實她剛才想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今晚尾隨他們的人,和前幾日單槍匹馬從侯府將孫巍擄走的男人,其實是一個人。

否則實在想不通,為什麼這個人費儘心思跟蹤他們,最後卻要選擇自儘,按道理來說,他不是更應該拚儘全力逃跑嗎?

薑恩生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真討厭。”

琢磨大活人真比縫補屍體費勁多了。

“也難怪餘懷之會鬱悶的不行。”

薑恩生歎了口氣,忽然想起來他們原本是要出去吃東西的,結果侯府管家突然前來求救,折騰到現在,肚子還癟著呢,“嗐!以後就是給我一百兩黃金,我也不會再答應這種苦差事了。”

“增保,你快點!”

空無一人的長街,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窸窣聲。

薑恩生回頭。

隻見漆黑夜晚,月光照亮腳下路,紮紙家的翠珠,和她父親的徒弟增保,倆人懷裡摟著喪幡、紙人紙馬和搖錢樹等等,兩人腳步匆忙低著頭往前走。

“大半夜你們兩個這是做什麼去?”薑恩生攔住他倆。

翠珠和增保悶頭走著,突然出現一道聲音攔住他們。

兩人猝然抬頭,對上對背著月光看不清輪廓的薑恩生,手臂不自覺摟緊懷中喪幡,然後怯生生扭頭對視,下一秒——

翠珠:“鬼啊!”

增保:“鬼啊!”

兩人腳底抹油般地飛奔跑走。

薑恩生:“……”

什麼眼神。

薑恩生轉身跟上去。

本來她打算慢慢悠悠跟在後邊的,結果翠珠增保越走越快,最後直接摟著東西狂奔起來,連喪幡掉了一截都沒敢折回來撿。

薑恩生俯身撿起喪幡,抬眸看著翠珠跑走的方向。

他們這是……往侯府去了?

薑恩生一路跟過去,發現翠珠果真是去了侯府。

此時此刻,翠珠正在因為丟了什麼東西而被侯府的管家指責。

“在這裡。”

薑恩生揮揮手上的半截喪幡。

估摸著管家剛才罵的凶,聽到她的聲音,翠珠和增保蒙蒙登登的看過來。

“恩生?”翠珠看出薑恩生,“你怎麼在這?”

薑恩生把喪幡交給管家,然後對翠珠說,“我是你剛才遇到的鬼啊。”

翠珠後知後覺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過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麼一趟一趟的拿,太慢了。”管家說,“這樣吧,我讓府上的人牽上馬車跟你去,我們夫人要求,天亮之前必須全部弄好。”

“府上應該有很多事要忙吧?”薑恩生拍拍胸脯,“馬車在哪兒?我跟他們去拉東西。”

……

深更半夜,二皮匠薑恩生和紮紙匠翠珠以及增保,三個人坐在馬車上,薑恩生拿著鞭子趕車。

翠珠坐在中間,伸著腳等馬尾巴甩,“這個時間,你怎麼還沒回家呀?”

薑恩生玩著手上的鞭子,“我也沒想到,你們兩個的膽子居然這麼小。”她隔著翠珠,嫌棄地瞥了眼增保,“你一個大男人,嗐,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就是!”翠珠附和道,“還說擔心我害怕才陪我一起,其實就是你自己害怕,不敢一個人去吧?”

本來就膽小,現在還被兩個小姑娘笑話,增保的臉色瞬間爆紅。

“孫侯爺死的怎麼這麼突然?”翠珠說,“他人那麼好。”

薑恩生點頭,“好人不長命吧。”

“下午我跟我師傅去南邊給人送紮紙,回來的時候說孫侯爺府上的馬車在路上撞了一個人,轎子裡的人都沒抻頭看一眼,直接從窗子裡丟出來一袋銀子。”增保麵色凝重,他感慨道,“當時我們還在想,必定是出了什麼急事,否則不可能那麼莽撞,撞到人連個麵都不露一下。”

“然後晚上我們準備吹燈睡覺的時候,侯府的人就找上門了。”翠珠補充道。

增保偏頭看向薑恩生,“侯府的管家好像很信任你,你們怎麼認識的?”

“這兩天追馬的時候湊巧碰上的。”薑恩生胡亂扯了個幌子。

現在案子查的一塌糊塗,雖然翠珠跟她關係還不錯,但有些不能說的話堅決不能跟除了衙門以外的其他人說。

翠珠家住的遠,他們三個趕著馬車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又把家裡備著的喪葬品都搬上車,用繩子固定好,確定不會掉下來損壞後,三個人一點沒敢耽誤時間,匆匆趕著車回侯府。

侯府家丁丫鬟上上下下加起來有三十多號人,眾人排隊卸車,各負其職,掛白燈籠的豎好梯子爬上去掛,換挽聯的一人端著打好的漿糊站在旁邊,一人清理乾淨門框後站到高凳上貼。

眾人拾柴火焰高,才沒多大會兒的功夫,府上便煥然一……白。

衙門__

餘懷之坐在石階上,任寒霜傾落肩頭。

林文忠猶豫再三,走到餘懷之麵前,“餘大人。”

餘懷之懶懶掀起眼皮,“有事?”

“屬下看您有事。”林文忠道。

餘懷之嘴角動了下,朝旁邊的石階揚揚下巴,“坐。”

林文忠搖搖頭,“這不合規矩。”

“不照本官的話去做才叫不合規矩。”餘懷之繃著臉,眸底嚴厲又矜冷。

林文忠緩緩坐下。

“你和薑恩生有過什麼過節?”餘懷之偏頭。

林文忠吞吞吐吐,“大人為何這麼問?”

餘懷之輕笑了聲,“你說呢?”

“您看出來了?”林文忠麵子有些掛不住,耷拉著腦袋,低聲說:“我不明白,您為什麼會找一個根本就不會破案的草民來參與這起碎屍案的調查。”

“你的疑問很好回答。”餘懷之心平氣和道,“那具無名頭顱是不是她最先發現不是田種的?”

林文忠怔住,半晌後點點頭,“但就憑這一點,是不是太不具有說服力了?這種事情換做仵作也可以做得來。”

“但事實證明,這一點就是薑恩生先發現的。”餘懷之語速稍快了些,聽起來像是在搶答。

林文忠扭過頭來,卻發現他臉上又沒有急切解釋什麼的痕跡。

“起先我找她來,確實隻打算讓她根據死者傷口辨彆凶手行凶手段,但出乎意料的,她很聰明,善於思考。”餘懷之抬眸望向漆黑夜空中那一輪明月。

薑恩生就像一隻逃脫鐵籠的兔子,激靈勇敢,積極樂觀,會在縫錯田種身體和無名頭顱的時候,滿懷愧疚地說姐姐給你們買糖吃。

即使在那種高壓情況下,她依然記得田種智力隻有孩子那麼大,所以她才會說,給你們買糖吃。

好像從她來到衙門後,就沒怎麼再下過雨。

“不瞞大人您說,您來之前,屬下也從旁人口中聽說過您,我以為,您也和之前的……一樣,都是來走個過場的。”林文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想到您也會親口誇人。”

餘懷之身體後仰,兩胳膊肘撐在身後台階上,懶懶閉上眼皮,感受月光灑在眼皮上的隱隱微光。

“可大人,侯府那邊,是不是該先放一邊?”林文忠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建議。

餘懷之拖著長長尾音“嗯”了一聲,“為什麼?”

林文忠立馬坐直,“咱們不是要查碎屍案嗎?侯府的家長裡短,我們過多插手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餘懷之睜開眼。

林文忠有了信心,“是吧!”

“但現在不得不插手了。”餘懷之眼底的混沌逐漸變得清澈。

林文忠不能理解,“為什麼?”

“孫侯爺死了。”餘懷之說。

“什麼?”林文忠驚恐萬狀,直接從石階上跳了起來,“孫侯爺死了?!”

餘懷之道,“我現在懷疑——”

“您懷疑孫巍?!”林文忠搶話道。

餘懷之:“……”

他無奈歎了口氣,擺擺手示意林文忠離自己遠點,“你先把孫巍人找著再說。”

看林文忠還處在震驚中,餘懷之理理衣服,起身準備離開。

“那我們是要多到侯府走動走動。”林文忠如夢初醒,“還有今天晚上帶回來的這個黑衣人,明明什麼都沒乾就直接自儘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背後肯定有陰謀!”

餘懷之實在不願意一盆冷水澆滅孩子剛剛燃起的鬥誌,“大方向沒錯。”

林文忠摩拳擦掌,恨不得一晚上犁十畝地,“餘大人!那我們明天做什麼?”

餘懷之大步離開,“派人暗中監視侯府,有任何一舉一動都要向本官彙報。”

林文忠支楞起來,炯炯有神的眼睛燃起熊熊火焰:“是!”

侯府__

忙活了一整夜,天亮之際,放眼望去,侯府白花花一片。

薑恩生袖子挽起,兩手叉腰,氣喘籲籲望著一夜緊閉的夫人房門。

管家走過來,從袖口掏出一個錢袋子,“拿著吧。”

薑恩生連連擺手。

管家“噗通”丟到她懷裡,“夫人交代的,收下吧。”

“夫人她…”薑恩生滿眼擔心,“她還好嗎?”

“大將軍府出來的人,沒有一個腰杆子挺不直的人。”管家堅定道。

話音剛落,便聽到大門外傳來一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