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馳駿馬(1)(1 / 1)

漢魏風骨 Lily林羽 4277 字 3個月前

走出府門時,曹真已在車駕前等候多時。於是,六人攜了幾個隨從,自司空府東門而出,往城南馳去。

日光大好,曹丕等人騎著駿馬,秦淳、曹節和崔纓則同乘一輛馬車。隻是崔纓一邊掀簾觀察沿途街景,一邊還在腦中填補起那張鄴城圖紙的空白。廣德門大街北段都是權貴閭裡,本就鮮有庶民往來,偶有將軍府的雜役、家仆出沒,也都知曉自覺讓路的,於是一路頗顯寂寞冷清。可出府逛街的喜悅根本掩飾不住,順著車軸輪轉的節拍,崔纓不禁哼起後世大陸某位知名國風男歌手的曲子來。

“天空好想下雨/我好想住你隔壁/傻站在你家樓下/抬起頭/數烏雲……”

小曹節眨巴著眼睛,怪道:

“阿姊,你哼的是什麼歌兒啊?節兒從未聽過這樣古怪的調子……”

若非曹節提醒,崔纓尚未意識到自己念詞時用的是現代普通話。

是啊,一個人喜歡進骨子裡的東西,不論過去多少年,都不能忘懷的吧?

她又有多少年沒有認真說過現代漢語了呢?

“阿姊?”小曹節見她走神,晃了晃手臂。

“啊——”崔纓打著哈哈,攬著曹節的胳膊,唬她道,“這是清河當地的民謠,阿姊教你唱兩句,如何?”

曹節欣然應下,於是二人伏在窗沿,在歡歌笑語中行了一段路程,童稚的歌聲引得曹丕三人回首竊笑。等唱得累了,崔纓一回頭,卻見同車的秦淳,隻安靜地倚著另一邊的車窗,獨自思量,儼然一幅車轎閨秀靜思圖。

崔纓搓手笑嘻嘻地猴上前:“淳兒,你會唱歌嘛?”

“歌?”

秦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小曹節卻舞動著雙手道:“才不是呢,阿姊,秦姊姊精通樂器,在府中可是出了名的呢!”

“節兒,‘歌’‘樂’怎可混為一談,說了多次,你又忘了。”

“好吧……”

崔纓被激起了好奇心:“淳兒,說說唄,你擅長哪一樣樂器呢?”

秦淳看著她,猶豫了一會兒,不緊不慢地說道:“琵琶、箜篌、排簫、古琴……都會一些。”

崔纓沉默了。

眼前這位姑娘,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優秀。

“我聽文蘭說,近來你還在練舞,對嗎?”

秦淳點點頭:“是我阿兄向大夫人請命,請來樂坊的舞姬的。”

“每日都要練舞、做女紅,還學那麼多樂器,會不會很累呢?”

“不礙事兒的,這本便是我該學的呀。”

“……”

崔纓垂眉,不再言語,將絲絲卑意藏在眼底,她掀開車幔,嗅著窗外新鮮的初春氣息,看著曹丕曹植兄弟二人並肩騎馬的背影,崔纓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心血來潮地發問。

“那淳兒,你會騎馬嗎?”

“騎馬?”秦淳抿著嘴搖頭,“沒聽說鄴城哪家姑娘極善馬術的。”

崔纓打了個響指,自信地比劃道:“呐,很快咱司空府便有一個了。”

她扯著車幔,嬉笑著朝窗外的曹丕揮手道:

“二哥!你這坐騎我見了數次了,它叫什麼名呢?”

曹丕正和曹真閒聊著天,聽崔纓沒來由問一句,不禁笑道:“有名與否倒不要緊,要緊的是它的血統以及主人識馬與否。”

“我知道,西域汗血寶馬嘛!”

“哎,這便錯了!”曹丕揮鞭笑道,“此乃燕代名馬,因燕地多悲歌,我便時時喚它作‘燕歌’。”

“燕歌……”

崔纓眼珠一轉,將目光投向曹植□□的白馬兒:“哎,曹植,那你這匹呢?”

曹植回眸,驕傲得不行:“本公子這匹呀?它叫‘少俠’,好看對麼?偏不給你騎。”

崔纓笑得直掩袖:“好好的馬兒取如此‘江湖氣’的名兒,白馬翩翩,我看還不如叫‘翩兒’呢!”

“我就叫少俠,咋地。”

崔纓壞笑著,大聲喊道:“翩兒——”還吹了個口哨。

神奇的事發生了,曹植的白馬兒還真有反應,直呼哧呼哧抖了抖馬頭,驚得曹植夠嗆,趕緊拉住韁繩。崔纓在後麵撫掌大笑,一口說定以後就叫“翩兒”。

“怎麼,馬車顛簸,坐得不舒坦,你也想騎馬嗎?”曹丕笑問崔纓。

“是啊二哥,你可說到我心坎兒裡去了!”崔纓一拍大腿,“你們三人皆可騎馬,偏生讓我悶在這大匣子裡。偉大的曹公子,此番回去,可否抽空教我騎術呢?”

曹丕憋住笑意,一本正經地教育我:

“這不成,你何時將《詩》《論》背熟再說。”

曹植莫名其妙笑了起來,他樂彎了腰,故作譏諷的語氣:“哎呀,某人可是最看不起儒經的呢,要把《詩》《論》背熟,還不知要何年何月呢。”

“公子植,你莫要將人看輕了!等我《詩》《論》倒背如流,我就跟二哥學馬術,定要將你比下去!”

“哎呦呦,好大的口氣!我二哥的騎術,是父親親自教的,豈是你幾個月就能學會的?”

“哼,走著瞧唄!反正除了騎術,刀劍弓矢我都要學。二哥,二哥,上回你提起史阿先生時,可是答應過我的。”

“是麼?”曹丕眉頭一皺,“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兒?”

“唉,二哥!”

曹丕莞爾:“好好好,都依你!習劍容易,騎術亦不難,入夏之後,每日未時,你隨我去北場走走便是。隻是在此之前的兩月,你須好好讀書。”

崔纓高興地簡直要在馬車裡蹦起,著實把斯斯文文的秦淳嚇了一跳。

“好耶好耶!節兒也要學!”小曹節在一旁附和鼓掌,笑得合不攏嘴。

“節兒,彆跟你阿姊學壞!”曹植嗔著,又抱怨曹丕道,“二哥你也太偏袒纓妹妹了,就她這樣,隻怕連馬都上不去呢。”

“欸——植弟,你忘了去年的事了嗎?千萬彆小看了她,其弓矢天賦,可絕不在我和子丹之下。”

一旁的曹真聽了,不禁頷首哂笑,曹植也“嘁”聲連連。曹丕又對車裡的秦淳說道:“淳兒,論天性,你比崔纓更讓二哥省心;可論膽識,你還須多向你這位阿姊學習。她確實是常有‘驚人之舉’的。”

崔纓被曹丕誇得羞紅了臉,曹植卻不以為然道:“還有兩月便入夏,怎麼,纓妹妹妄想數十日之內背熟《詩經》?怕隻是癡人說夢罷了。”

曹丕擺手:“讀熟便罷了……”

崔纓仰起頭,賭氣說:“不,就要背誦!二哥,你們十歲便能流利誦出的《詩》《論》,纓兒如何不能呢?況詩三百辭多淺俗,何需兩月,一月足矣!餘下一月,我自會去多讀《論語》。”

“一月之期背熟《詩經》?哈哈哈!”曹植在馬背上狂笑,“隻恐刪詩的孔老夫子亦當笑掉大牙!”

崔纓有著迷之自信,學曹植抱臂:“可敢與我一賭?”

“嗬,賭就賭。你若輸了,便真該將那鄭注的《詩》抄上幾遍!”

崔纓毫不示弱,緊接上他的話:“倘若是四哥你輸了……今年五月廿一,你便欠我一份及笄大禮!”

“一言為定。”

崔纓轉頭笑著對曹丕說道:“二哥,你可都聽見了哈,你得替纓兒作證的。”

曹丕滿口應下,笑個不停。

“二哥二哥,你相信纓兒能熟讀《詩》《論》麼?”

“信,信,二哥可以永遠相信你。”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纓兒不擅作詩,可將《詩》爛熟於心,亦是畢生財富。兩位兄長都如此善文,纓兒也不當落後的。”

“植弟,二哥勸你最好願賭服輸,汝不見此人氣定神閒之模樣乎?”

曹植哼笑著,不屑地拍馬上前去了,崔纓在後頭扮了個鬼臉,心滿意足地回到車廂內。

……

來到建寧大街,路麵漸漸熱鬨,曹丕不許崔纓和曹節再把頭探出了。百姓們雖不識司空府公子,但還是十分主動地讓出大道來。小崔纓覺得沒趣兒,隻拚命地往窗邊擠,隔著簾幔,欲將鄴城街市看個仔細。

東市因其位置靠東,與建安驛也有所牽係,故而為鄴城最繁華的市場。坊市分離政策下,市場也與民坊一樣,被高牆牢牢圍住。很快到了東市大門,崔纓興高采烈地拉著秦淳曹節躍下馬車,迫不及待地催促著曹丕領她們進去。

在漢末生活了那麼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穿著新衣來集市遊玩呢!如何不教人振奮!

可不知為何,一下車,看到熱熱鬨鬨的古代市集景象,崔纓胸口總悶得慌。

“愣著做什麼,快跟上啊。”曹丕催道。

“哦。”崔纓追趕上前,跟在曹丕身後,從布囊中抱出皎皎,左顧右盼。

東市外圍是大大小小的菜攤,吆喝聲不絕如縷,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些新鮮的農家菜上時,崔纓卻注意到賣菜的多是上了年紀的布衣平民。

也是,河北連年征伐,哪還有留守農田種菜的壯丁呢?

“二哥,你瞧——數日前我染病時,皎皎也瘦了許多。我看前麵不遠處有賣蘆菔和白菜的,不如挑些新鮮的回去給皎皎,可以嗎?”

曹丕怪道:“白菜?那是何物?”

“蘆菔”即“蘿卜”,可“白菜”在這個時代似乎得叫“菘菜”。它原產自南方,隋唐之前種植並不普及。崔纓也是在南陽時,見劉家人從吳地客商那兒買過。沒想到鄴城經濟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竟有商賈千裡迢迢從南方運來白菜販賣,故而著急了些。

又是一次無從圓謊的失言,崔纓哈哈地乾笑著,揪著耳根扯開話題:“啊,纓兒忽然覺得,還是車前草更合皎皎的胃口,‘采采芣苡,薄言采之’,嘿嘿嘿……”

曹植笑了一聲:“嘚,二哥,你聽,她可又在逞才了。”

曹丕莞爾,搭著崔纓的肩,俯身對她們一眾姊妹們悄聲道:“妹妹們,這東市有一家蜜煎小鋪,可甜了,想不想二哥帶你們去?”

“想!”女孩們兩眼放光,異口同聲,拉著曹丕的左右袖便要即刻去。

蜜餞即果脯,古稱“蜜煎”,或用石蜜浸泡醃製而成。漢末這時,早已有飴糖與蔗糖的製成工藝,以及果脯的長年儲藏工藝。曹丕是最愛甜食的,崔纓早就想跟著他嘗遍這個時代的甜點了!

於是她和秦淳、曹節三人,在小鋪前笑得合不攏嘴,挑挑揀揀,開始七嘴八舌地爭論哪樣最好吃。

鋪架上有各種瓜條和蜜棗,什麼糖青梅、糖桂花、糖藕片、糖薑片、糖蓮子呀,又有杏脯、梨脯、桃脯、柰果脯,甚至還有糖金桔。因是反季,果脯賣得貴些,可曹丕各種樣式竟都要了些,給她們仨姊妹打包了好幾盒。離開蜜餞鋪後,崔纓迫不及待地拾了塊糖金桔放嘴中,曹節秦淳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獨她酸得直吐舌。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淮北之枳?”

曹丕他們一臉疑惑,十分奇怪崔纓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