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馳駿馬(2)(1 / 1)

漢魏風骨 Lily林羽 4446 字 3個月前

“二哥!南方之橘可比這甜多了!”

“你又不曾吃過,如何知曉南方柑橘酸甜與否?”

“我就是吃過!”

崔纓一邊笑一邊倒著走路,自豪地介紹道:“南方多酸壤,氣候溫宜,故而盛產丹橘。尤其是楚地丘陵所植,你們不知,那是何等的甘甜爽口!蜜煎雖能持久藏留,卻終比不得新鮮瓜果,哎,纓兒真的好想吃江南的柑橘啊……”

“傻妹妹,是月孟春,夏日未至,你教我去何處為你尋來新鮮瓜果呢?”

崔纓表示不樂,莫名又懷念起四季水果供應不停的二十一世紀來了。

曹丕摸了摸她的頭:“南方柑橘、龍眼、荔枝之屬,酸酢難耐,怎比得安邑之蜜棗、中原之芉蔗、西域之葡萄?待夏秋之時,以上所提及鮮果,府內自會悉數納藏,管你吃個夠。”

崔纓笑而不語,隻拉著曹節和秦淳往各處食鋪奔走。

春光明媚,越往深走,市集愈發喧鬨,煙火氣也多了許多。往下瞧是裝著雞鴨羊兔蛇的竹籠,往上看則是在砧板上切豬肉的屠夫。或在蒸飯,或在醃菜,或在釀酒,或在製肉醬。還有酒樓接客的小廝在門前吆喝,什麼乳鴿、烤羊羔、煎鯽魚、甜米酒呀……饞得小崔纓垂涎欲滴,誇張的表情也引得曹丕等人陣陣發笑。

“現在時辰尚早,等逛完東市回來,二哥請你們去這鄴城最好的飯館!”

“我要點細切鯉魚煮蝦湯,爆炒甲魚烤熊掌!”就屬曹植聲音最亮。

“不會吧,你們真吃熊掌啊!”崔纓嚇得脫口而出。

“怎麼不吃?”曹植挑眉,無法理解她的驚愕。

“這……‘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吧?”

“哈哈哈,說不能兼得那都是書上騙你這種土包兒的!”

曹植握拳,興奮說起:“想我二哥、三哥和我,都跟父親從軍多年,什麼野味兒沒吃過!記得有一年,在黃河邊,三哥紮了一籮筐的魚兒,還能在石板上徒手劈熊掌!說起這燉熊掌,還十分講究火候,這鯽魚也有上十種做法……”

腦中幻想著猛熊被古人製服後烹飪的畫麵,崔纓咽了咽口水,努力相信古人吃熊掌的事實:“四哥,你可真是……”

“是什麼?”曹植笑嘻嘻逼近前。

“美食專家,真懂……”崔纓露出浮誇的笑,朝曹植豎起大拇指。

曹丕笑:“纓妹,你是不知,我這四弟不僅文章寫得好,品鑒佳肴的水平也是一流。不過啊,他的廚藝可不行,就剛剛說的事兒,那次,他連刨個魚鱗都不會,愣是把一條大魚放跑進了河裡。唉,到手的魚兒跑便跑了吧,這小子,居然還差點把自己淹死在河裡,要不是命大,被阿銀拿長杆救了,如今可不能在人前這麼炫耀吃魚的方法呢!”

崔纓心跳漏了一拍,看著曹植脫口就問:“你……沒事兒吧?”

曹植沒回崔纓的話,隻跟他二哥急眼:“哥!那年我才多大呀,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還提!”

曹丕忍俊不禁,連忙帶著崔纓趕緊走。

吃著油炸饊子,過了吃食街,便來到生活用品街。左側是茶肆、當鋪、布料小店類,右側則是精細手工製品。工藝品種類繁多,滿目琳琅,都是極吸引小孩兒眼光的。崔纓歡喜地牽著兩個妹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目不暇接。總之,每一個攤鋪,每一家小店,她們姐妹三人都很好奇!

倏而一蹦一跳,來到一家賣書房文具的小鋪前,崔纓帶著小曹節,在陽光下把玩起那削刊竹簡所用的書刀。

崔纓用手指掠過排排掛起的毛筆,大笑道:“哎!這筆,我是知道的!相傳秦時,有位喚作蒙恬的將軍,南征途經中山,發現那兒兔肥毫長,便以竹為管,遂有改良毛筆之說。皎皎,你說我說的對嗎?嗯?”她寵溺地抱著皎皎隻往臉上蹭。

“哇,阿姊,你曉得的真的好多呢。”

“那可不。”

“原來小兔子還有那麼多用處呀!”

曹節可愛地歪歪頭,也隨崔纓摸著毛茸茸的兔絨。

“當然啦,等皎皎下次換毛了,阿姊親手給你做一支!”

“嘻嘻。”

這時,秦淳款款而至。她並不將手從袖中伸出,隻用指尖輕輕撫摸著那泛黃粗糙的紙麵,掂量紙的厚度。曹丕過來看了幾眼,也很快抽回撥弄紙張的手,他說道:

“左子邑之紙,張伯英之筆,冠名當世,妹妹們,這些府中皆有儲備,小攤小物,無須以為貴。”

秦淳望著曹丕,柔聲說道:

“今時之紙,經蔡倫毛萇改製,變得輕薄許多,故而庶民競相購置,商賈亦逐利傾售。然蔡紙不勝筆力,極易暈染。二哥,我還是偏愛咱府中的竹簡、木牘、縑帛類。”

崔纓嗤笑著,小聲嘀咕道:“縱是蔡紙,尋常人家也用不起呀!”

離開文具攤,再徒步往前,左側赫然出現一家治喪白店,裡麵的匠工正做著棺材、燈籠、白幡類。崔纓笑容僵住,不禁打了個寒噤,止住了腳步。

若非被曹植推了一把,還回不過神來。崔纓看了他一眼,眼神慌張,連忙加快了腳步,跑在了眾人跟前。曹丕隻當她耐不住玩心,仍舊在後頭與曹真說笑。

一處販賣脂粉與小玩件的小攤很快吸引了女孩們的目光,那裡遍擺著五彩繽紛的飾品,諸如胭脂水粉、香囊玉佩、冠笄纓帶之類……崔纓好不容易恢複了內心的寧靜,正與秦淳互相試戴著珠花,一轉眼,目光便落在一對青蓮發簪上。

“簪筆?”

曹植眼疾手快,搶先拿起了小匣子。

那是一對通體青翠的玉簪,簪首分彆嵌著一朵雕琢精細的清水芙蓉花,輕輕轉動簪頭,還有纖細的筆尖深藏其中。

曹植納罕:“這不是朝臣持牘趨謁時,插於發冠之物麼?看來,此簪無疑是男人之物了。”

崔纓看著曹植左手抓著那對青蓮發簪,與她右手中的珠花並在一起,不禁陷入了沉思。

曹丕看出了她的心思,於是笑眯眯地問道:“纓妹,此玉質地一般,你若喜歡美玉,回去二哥教匠人打造三支給你們姊妹三人便是,何以對此簪情有獨鐘呢?”

崔纓歎了歎氣,將珠花放回原處,隻在一旁看著曹植賞玩簪筆。

多年前,清河縣街市,正是因為貪戀一堆發釵步搖之類的金銀物什,她才被人擄走,差點丟了性命……想到這些,崔纓眼睛紅紅的,不禁抬頭仰望天空。她忽而感覺發間插入一物,低頭一看,原是小曹節從曹植手中奪過一支玉簪,踮起腳尖給她戴上。

小節兒抱著我的衣袖,眉眼彎彎:“阿姊戴著這簪子,真好看!”

“真的嗎?”崔纓破涕為笑。

“真的!”

崔纓笑著搖搖頭,將簪子取下,放回了曹植手中的匣子裡。

“是啊,這玉簪比當年的珠花,好看多了。可我老了,已經過了喜歡的年紀了。”

曹丕拍了拍崔纓的肩膀,笑道:“什麼老不老的,儘說胡話!聽二哥的,市攤珠玉,不過鄉野次品,不足為惜。釵笄發飾,你甄嫂嫂那裡便有許多,纓妹及笄後,大可尋她要去。不過,倘若你是真喜歡這些東西,二哥今日全為你買回去,也無妨!”

一番話,聽得飾品鋪子的掌櫃眼睛都直了。

崔纓淡淡一笑:“纓兒並不識玉,什麼翡翠瑪瑙,我瞧著也跟路邊頑石無甚區彆。二哥的心意,纓兒心領了。這玉簪極好,隻是我一向不愛華服美飾,良弓名馬可比這些金銀玉石有趣多了,不是麼?”

“哎,後半句,二哥可再讚同不過了!”曹丕伸著食指,點頭笑道。

秦淳難得抿嘴笑了:“二哥,淳兒也不愛買這些。”

“還有我!節兒也不愛!”

曹丕和曹真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隻有曹植抱臂在旁,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幾眼那青蓮玉簪,終究放回了鋪架上。

……

東市越逛越裡,像是怎麼也走不完,可太陽卻走得很快,轉眼便是傍晚,涼風四起。

崔纓興致盎然,繼續大搖大擺往前走,遙遙望見一家私營鐵器鋪,許多打鐵匠正穿著單衣,在打製各式的兵器,還有許多壯漢圍觀,場麵異常火熱。崔纓興奮得不得了,顧不得許多,隻一個箭步衝上前,將曹丕等人遠遠甩在身後。

趁著人小的便宜,她擠進人群堆前,圍觀那技藝高超的鐵匠,熱情地介紹案上自家鍛造的好刀。

“……來來來,都來看看啊,昆吾刀,切玉如蠟了啊,這可是用昆吾石冶煉成鐵製作的上等寶刀,足足用了七七四十九天啊!”

鐵匠一番言語引得在場眾人一陣叫好,小崔纓也擼起袖子,附和著大笑,拍手叫好。

突然在這時,手臂一涼,似與人有肌膚之觸。

她愣愣地轉頭,見身側正站著一個華服公子,二十來歲的模樣,眼睛眯成一條縫,笑得不懷好意,極其油膩。

“適才……是你碰的我?”小崔纓問得茫然,尚未回過神來。

“沒啊,你說什麼呢?”華服公子咧嘴微笑,笑聲令她一陣頭皮發麻。

她還想分辯什麼,可四周人聲鼎沸,落山的太陽還十分刺眼,眼前之人正背光站著。小崔纓精神恍惚,站不穩腳跟,不禁低下頭,垂著衣袖,不住地眨眼。這時,身後忽有一股力,將她往邊上拽。回頭一看,正是秦淳,她冷著張臉,一聲不吭。

小曹節這時也鑽上前來了,與崔纓站在一處,圍觀之人紛紛散開一條路。

華服公子瞧見秦淳和曹節後,眼睛都直了,不再掩飾內心的得意,竟脫口而出:“嘿!哪兒來的小妮子,本公子在這鄴城那麼多年了,還從未見過呢!”

小曹節遙遙啐了一口:“呸,登徒子,適才就是你摸的我阿姊手臂,我都看見了!”

“摸一下又怎麼了,誰叫她要露出來給人看呢?”華服公子故作柔聲,也擼起自己那隻左臂,存心上前,“小美人你瞧,本公子的手臂也白淨得很呢!”嚇得小曹節後退半步。

崔纓聞言一陣惡寒,隻覺聽到了這世間最恐怖的笑聲。

毛骨悚然的感覺,永生難忘。

原本圍觀鍛刀的人們,突然就安靜下來了,他們紛紛看向華服公子身後,那打扮不俗的三人。在近身仆丁的提醒下,華服公子這才注意到身後有人。撞上曹丕那雙冷峻的眼眸後,他吃了一驚,後退數步。

曹植上前,將小曹節唬著轉過身去。

華服公子見曹丕年紀不大,身後跟的小廝也沒自己帶的多,便趾高氣昂地喝道:“你是什麼人,敢跟本公子作對?你可知我是誰?”

一邊說還一邊擼起自己另一隻袖口,作□□並狀。

曹丕也不多言,徑直抽起案上擺著的剛鍛造好的昆吾刀,將華服公子左手掌,一刀砍下!

圍觀民眾紛紛嚇得失色。

隻聽一聲慘叫,華服公子麵目扭曲地跪倒在地,團成一團,不住地咆哮。揮拳衝上來的仆丁,都被曹丕身後的軍漢三兩下撂倒在地。儘管有曹植擋在跟前不住地安慰,小曹節仍然嚇得哭出了聲。

一旁的曹真也不出聲,隻冷冷地將手一揮,華服公子便被軍漢拖走,帶去了衙署方向。

崔纓低頭看著自己抖個不停的右手掌,上一秒還見著虎口被濺到一滴血,下一秒便見秦淳拈著方巾覆上來了。崔纓顫巍巍地抬起頭,根本不敢直視她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