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潘長明同幾位長老於穀底發現無定的腐屍後,旋即動身尋覓,終得數位四十年前於皇宮當值的宮人。
他們細問宮人,夏辛大戰前後,宮中可有異象。
據宮人言,當年戰禍平息後不久,宮中忽有旨意,命其等處置一批珍寶,可某個叫月籮樽的東西,甚是奇怪。
火不能焚,摔不能碎。再後來,這個東西就莫名失了蹤跡;想來許是被人拿走,想典當換些錢財,而如今此樽一路流落到了州國。
銷毀珍寶之舉與月籮樽失蹤之時,皆顯蹊蹺,很難不懷疑與無定有關。
若當真存在某種禁術,可以使得鬼丹離體,不妨從這月籮樽入手探尋。
畢竟當年夏辛大戰,無定得以出現在夏國軍隊中,實乃天子暗中謀劃。
大戰一結束,在天門與辛國的重壓之下,夏國很快查探出是當朝皇帝與虎謀皮,暗中與無定合作,將其送上了戰場:並且此前,常年將其藏匿於皇宮中。
因此夏國天子被打入地牢,後死於牢獄之中。
若無定欲施禁術而不為人知,皇宮在天子庇護下,自是絕佳之地。如此觀之,月籮樽更添諸多疑雲。
“確實奇怪,好端端地為何要銷毀寶物,難道是想毀屍滅跡?”
“月籮樽流落到了州國,可知其具體所在?”付闌開口詢問。
燭火搖曳,洛不歸凝視著紙張在火焰的吞噬下逐漸卷曲,化為片片飛灰,一縷縷青煙勾勒著殘缺的記憶。她眼眸看似毫無波瀾,內心卻已掀起驚濤駭浪,她緩緩開口,道出二字:“國都。”
五年前,她自州國國都屍山中撿回一條性命,自此立誓,永不歸鄉。
昔日之名諱,被釘於恥辱柱上,受儘淩辱,皮開肉綻,筋疲力儘,最終腐爛於泥濘。
她是洛不歸,屬於洛清的那部分靈魂被她親手鎖在無間牢籠中,永不見天日。
她可以日夜欺騙自己,那血淋淋的過去隻是一場噩夢,她無需為此痛苦;可若她重新踏上那片故土,再次被熟悉的氣息裹挾之時...
她還能自欺欺人嗎?
“這個火,有這麼好看嗎?”付闌見洛不歸突然發呆,湊遂到她旁邊同她一起盯著紛飛的塵灰。
洛不歸回過神來,淡聲道:“噢,沒有。”
水雲身悄無聲息擠入二人之間,付闌同洛不歸間小溪般的距離瞬間變成了無垠江海,付闌對著水雲身的側身白眼連連。
水雲身替洛不歸拂去了無意飄零到發絲上的灰燼,滿目溫柔,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彆擔心,我們一起回去。”
洛不歸聞言猛然抬頭,被這一句‘回去’撞得心神不寧。
他為何總能看穿自己...
重遊故地的抉擇來得太過突然,她全無準備;可當她慌亂的眼神跌入那霜寒潭般的眸光之時,心頭被安然籠罩。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無需獨自麵對豺狼虎豹,亦不用泣血泣淚去渴求上位者的信任。
身邊有人堅定信她,隻要回首,那人必在。
她一人亦有勇氣麵對此景,但若有人相伴,自是更加從容。
那麼,沒什麼好擔心的。
-
此行自辛國京城至州國國都,路途遙遠。
於中途,他們也時刻留意著各界的動向。
皆因梅英,至今未曾露麵。
按理來說,他在服下憐心杏果後定是修為大增,亦可能神誌混沌,趨於瘋魔,自是難以駕馭體內磅礴之力,應當會於某處引起暴動或騷亂。
可是他,太過安靜。
眾人一致認為,梅英許是已經遭遇不測。
當初找到遙行的那位鬼族,他所知曉的關於生門的訊息,極可能源於梅英,如此說來,二人應當是合謀關係。
梅英所求杏果,而這鬼族男子通曉各類術法,由他出麵則可以攛掇遙行去行毀山奪果之事。
那此鬼族又所求為何?
“倘若,他要的也是杏果呢?”水雲身向幾人提出質詢。
此時,經過一段時間的跋涉,他們已然抵達辛國最邊境的城池,明日便可入境州國。
幾人思考著水雲身的詢問,琢磨出幾分道理。
那鬼族或許本對杏果一無所知,機緣巧合之下遇見梅英,梅英告知於他有關憐心杏果的一切,於是鬼族亦對杏果起了心思。
洛不歸從容不迫地剖析道:“這鬼族覬覦杏果定然也是意在增進修為,說明他許是本體虛弱。雖精通諸般術法,對鬼道之力亦有深刻領悟,但他沒有足夠的力量使得赴靈山崩裂,所以他才需要借遙行之力。”
他與梅英設局,誘遙行取果,他們則匿於山洞,待遙行攜果而歸,伺機竊之。
並且當日偷走杏果之人,不可能是這鬼族,同類之間的氣息難掩,若是這鬼族事先藏匿於山洞中,定會第一時間被遙行發現,而如果是梅英,則有可能逃過一劫。
“梅英偷到了杏果,並將其服用,但他其實不知道那名鬼族所求,亦是這枚杏果...”顧來決緩緩陳述道。
忽而,一幅驚悚而令人憤恨的場景,適時在幾人腦海中浮現。
遙行曾說過,二十八年前,梅英與孫億發現服用過杏果的照夜清後,毫不猶豫地將其誅殺,並打算...
生吃他的血肉。
那麼這是否說明,梅英自盜走杏果後毫無動靜,許是他已經被...
“被那鬼族生吞活剝。”
誠然,若這鬼族所求真的同為杏果,唯二可能。
一者,他在梅英服用前便將其殺害,奪走杏果。
二者,杏果若已被梅英服下,那麼這鬼族隻能選擇啖其肉身,以求效用。
“我現在暫時想不到,這鬼族若不是為了杏果而與梅英合作,還能為了什麼,所以我們可以先假定,梅英或許已經逝去。”洛不歸沉聲道。
顧來覺冷哼一聲,快意言道:“若他真被生吃了,倒是死得其所,我一點不覺得遺憾。”
南宮離雖覺殘忍,然念及梅英所犯之惡,亦覺合理。
倏爾,一道滿懷幽怨的聲音自角落陰陰傳來:
“你們說,這鬼族會不會是無定?”
南宮離聽見這動靜,頓覺毛骨悚然,待看清聲音的來源後,她怒然起身,喝道:“師兄,你在乾什麼!”
眾人回頭,隻見付闌一人蹲在角落裡,擦拭著長劍,發絲隨意披散,乍一看倒真像個哀怨鬼魂。
“你一個人跑那犄角旮旯是要乾什麼!故意嚇我們啊!”南宮離蹬著雙小短腿就衝上去,似要‘邦邦’給他兩拳。
付闌將額前的散發捋到身後,隨即起身將長劍插入劍鞘。
他一個人?
這房間裡五個人,他好像確實是多餘的那一個人。
南宮離和顧來決形影不離,最是聒噪,時不時的打鬨瘋跑就不說了。
現在就連不歸師妹和這個來路不明的水雲身都...
他從未覺得洛不歸身邊如此擁擠過。
每當他但凡想靠近她幾許,旁邊冷不丁的就有個人像鬼一樣冒出來,不知道用哪使的怪力讓他不得不退避三舍。
不是像個鬼,他就是鬼。
就拿剛剛來說,方才他在洛不歸身邊坐得好好的,不過是整理衣袖時,衣襟不甚拂上了她的肩頭,下一秒,瞬間連人帶椅移至三米之外。
這還不是最惱人的,最令他憤怒不解的,是那四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竟全然無人發現他這詭異的動靜。
他灰溜溜地蹲去角落,等待著何人能察覺那桌上少了個人。
然而,零個人在意。
終於,他忍無可忍,如此才出聲發問,未曾想,竟嚇了幾人一跳。
唯有那始作俑者,嘴角微揚,偏頭看著他,眼神中滿是挑釁。
“不歸,看你身後!”付闌突然大聲道。
洛不歸聞聲下意識地回頭,正撞上水雲身溫柔似水的目光,她不禁抿唇,又轉過身溫聲詢問付闌:“怎麼了嗎?”
付闌被這鬼的變臉之術驚地說不出話,他麵露不解,言辭結巴:
“你...你...”
怎麼有人上一刻還充滿不屑地望著他,下一刻便能做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付闌愈發確信,這人起初的自持都是偽裝,定然是另有所圖。
他自知自己辯論不過水雲身,滿目憤懣地望著他,仿佛在說,我會一直盯著你。
水雲身無視付闌,一幅無謂之態,淺笑綻開在俊朗的嘴角,清潤之色於眉宇間渲染,隻如同望著珍寶般凝視著麵前的女子。
付闌沒轍,隻得悻悻地回應洛不歸的困惑:“沒什麼,看錯了,以為有蒼蠅呢。”
似是忽聞喜訊,南宮離眉飛色舞,登時笑顏如花。
她一個箭步衝到顧來決身旁,後者略微向前傾倒,致使她撞了個滿懷。
南宮離霎時便想起身,沒想到顧來決卻順勢用力環住了她的腰身,將其緊緊箍在懷中,
他微咪雙眼,目含探究:“怎麼突然這麼激動?”
南宮離也不再反抗,湊近他的耳畔,悄聲道:“你要輸了。”
原來二人此前打了個賭,賭的正是南宮離的師公之冠,將由誰摘得。
南宮離自是選了初次見麵就頗為滿意的水雲身,顧來決彆無選擇。
他看著她滿心歡喜的模樣,內心已難掩雀躍,卻仍是故作鎮定,懶洋洋地說道:“切,輸了便輸了,小爺我不在乎。”
“你從來沒贏過。“
“無所謂。”
“嘴硬。”
...
此夜,有人歡喜,有人憂。
夜幕降臨掩神州,眾生需謹記,世事無常多變幻,悲喜交加難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