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這句話,也曾有人對她說過。
可後來,那人終是帶給她難以愈合之傷,至今烙於心間,難以撫平。
水雲身似是察覺到她眼中的逃避,他雖不知道原因,卻知眼前之人定是又憶起了傷心之事。
他沒有選擇急於探尋真相,隻以堅定目光,溫潤之音,令她心安:“隻要你願意,我會一直在這裡。你可以試著慢慢地相信我,試著去把一些煩惱、困惑分擔給我。當然,這一切都不著急,隨心而行便好。”
洛不歸聞此,頓感釋然。
歲月悠長,諸事未定,她無須急於擺脫過往,亦無需即刻改變。
隨心而動,無悔無憾。
她粲然一笑,應聲道:“好,我答應你。”
“答應我什麼?”水雲身滿眼笑意地望著她,不知為何,此刻他竟有了安定之感,如同在江海上漂泊多年的小舟,忽而靠了岸。
“我答應你,不會再遇到什麼事,就想著自己麵對。我也答應你,會試著更信任你。我知道,你早就看透了我心底放不下的過往,總有一天,我會無所顧忌、坦然地同你傾訴。”
岸上風光旖旎,於小舟而言,更勝仙境;這一方淨土,自是值得用心守護。
“我會一直等候。”
待那日,若有淚,我會為你拂去;若存傷,我自為你療愈;若仍有恨,我願為你消解。
二人繼續漫步,忽見前方人頭攢動,熱鬨非凡。
走近了些方瞧見,原來是個戲台子,但上麵的人沒在唱戲,倒像是在表演什麼奇術。
唯見一俊俏小生,發辮繁多,身著紅衣,宛若火焰悅動。
他於台上諸多木箱間穿梭往來,時隱時現,恍若幻影。
忽而步入一門框內,瞬間又現身於戲台之側,行蹤飄忽不定,引得台下觀者驚歎連連,直呼奇妙。
洛不歸看見此情此景,不禁聳肩輕笑,複又搖搖頭。
水雲身側身歪頭,笑問道:“可看出門道了?”
洛不歸回望他,語氣質疑:“可彆說你沒看出來,這哪是幻術,分明就是奇門遁甲的把戲。”
六大天門之一的杜門,最是無影無蹤,善於隱遁,對於此類裝置戲法,自是得心應手。
但願此人最好不是杜門中人。
作為天門人,要是靠著看家本領去哄騙這些門外漢老百姓來賺錢,未免也太不厚道。
此時,一中年男子登台,大聲吆喝:
“我將隨機挑選一幸運兒,上台來感受這奇妙穿梭大法!”
洛不歸覺得有些無趣了,欲喊上水雲身離開,卻頓時感覺周遭傳來眾多視線,隻見前麵的人齊齊回頭盯著她,她暗道不妙。
“就是你!這位持劍的姑娘,請上台來!勿再左顧右盼了!”
真幸運兒...
水雲身輕聲道:“不願意我們就直接走。”
洛不歸輕輕搖頭,笑道:“無妨,上去玩玩。”言罷,她徑直穿過人群,踏上了戲台。
那紅衣小生見她上台,細細打量,笑意卻逐漸消失。
洛不歸察其色變,暗自思量,莫非真如她所想?
小生仍是輕輕給她雙眸處係上絲帶,牽著她,似是進了什麼封閉之所,緊接著隻感周身光線頓無,她估摸著自己應該已被關入箱內。
隨著耳邊傳來倒數聲,她感覺到一陣輕微的震動,她立刻摘下絲帶。
果然,她現在身處在戲台之下,什麼失蹤幻術,不過一個上下相連的裝置罷了。
想來被邀請上台的人,蒙了眼定然是懷著擔憂與緊張之情,隻會全程乖乖瑟縮在箱子中。
台上的人控製著箱子踏板的起伏,隻需在關上箱門時把人送到戲台下,再打開門,台下的觀眾自然會發覺人不見了。
想必下一步便是讓人再度出現。
望著緩慢上升的踏板,洛不歸迅速尋到戲台下方出口,鑽身溜了出去。
水雲身隻瞧見安然躺進木箱裡的洛不歸,隨著木門的一開一闔,人影果然無影無蹤。
隨後,那小生再次把門掩上,信誓旦旦地說,看我再把她變回來。
門扉再啟,卻依舊空無一人。
小生的神情瞬間慌了,台下也起了陣陣騷動。
水雲身卻毫無憂慮,反倒心生期待,暗自揣測洛不歸將從何處再現。
“幽靈幻影,縹緲無形;來無影兮,去無蹤兮。”
一道清亮的女聲自後方悠然響起,眾人紛紛轉身回望,隻見本應現身於戲台上的女子,此刻竟立於屋簷之巔。
掌聲雷動,響徹雲霄。
除了台上呆愣的紅衣小生,眾人臉上皆洋溢著驚喜之色。
水雲身抬頭仰望,雙目含笑,溫情脈脈。
觀眾們觀賞了如此精彩絕倫的一出戲,心滿意足。眾人紛紛湧向台前,將銀票擲向小生,更有甚者衝上戲台,將銀兩塞入小生衣襟之中。
那中年男子想必便是戲班老板,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洛不歸自屋簷輕盈落地,款步至水雲身身旁,眉眼彎彎,笑語盈盈:“咱們走吧。”
水雲身輕聲讚歎:“真是精彩。”
二人繼續沿著京城大道緩步前行,並肩徐行,談笑風聲。
洛不歸隻覺無比愜意放鬆,若是能一直如此走下去,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忽而,二人的後背皆被輕拍,回首望去,正是彼時戲台上的紅衣小生立於身後。
此刻他換了身明黃色的衣裳,頭上的發辮仍是繁複精致。
“我是特地來感謝你的,謝謝你沒有拆穿我。”小生淺笑道。
洛不歸抱臂看著他,眼神中閃過一抹玩味:“我不說,是因為我不確定,如今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了。”
小生聞言,低頭抿唇,複又抬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委屈:“我確實是杜門弟子,我這也是迫不得已,才出來賣藝的。”
見洛不歸並未搭話,小生乖巧地繼續說道:
“我瞞著我師父出來尋人,要去的地方太多了,去哪都得花費銀兩,我實在彆無他法。”
“你獨自一人?”
“是啊。”
“你尋人多久了?”
“三百七十九日。”提及此事,小生的眼眶漸紅,仿佛隨時都會落下淚來。
洛不歸記得,杜門門派所在之處是在州國,心中不禁生出驚訝:
“你是從州國一路尋至辛國此處的嗎?”
小生點點頭,嘴角微垂。
洛不歸緩和了語氣,溫和地問道:“你究竟要尋何人?或許,我們能幫點忙。
聞言,小生似是再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拉著兩人,淚眼婆娑地傾訴起來。
原來,他名叫吳千去,乃是杜門中人。
他還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姐姐,名喚吳千秋。
二人幾乎同時入門,在杜門拜入同一師父門下學藝。
姐弟二人情誼深厚,關係親密。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具體時日吳千去也記不太清了,姐姐似是對他疏遠了些,他不知緣由,隻是繼續黏著姐姐,可姐姐好像越發冷落他。
“可能,是因為我太過依賴姐姐,她覺得我太幼稚了。所以後來,我收斂了性子,希望她不會再因此不開心。”
他原以為如此這般,姐姐便會不再疏遠他。
可後來,換來的竟是決裂。
那一日,他正跟隨著師父修習功法,姐姐卻突然闖了進來。
那時吳千去已好些時日未見姐姐,心中甚是驚喜,他滿心歡喜地望著姐姐,卻隻見她劈頭蓋臉地一頓責備。
“彆這麼看著我,你天天除了這樣傻樂,還會什麼?”
“姐姐...”
“彆叫我姐姐,我忙得很,沒功夫照看不成器的弟弟。”
“我有在好好學...”
“怎麼了,是想跟我炫耀嗎?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彆有天賦,不動腦子就能掌握師父教的所有東西,現在好好學了,更覺得自己厲害是嗎?”
“姐姐,我沒有這個意思...”
“住嘴吧,我不願再見到你,我沒有你這個弟弟。”
那天,吳千秋留下這最後一句話,就離開了。
從此,吳千去再也沒見過她。
“當時我本想追出去,可師父說,姐姐就是這個脾性,過幾天就好了。”他吸著鼻子,哽咽道,“可沒想到,時至今日,依舊未見其歸。”
洛不歸捕捉到幾處蹊蹺,她輕聲發問:“千去,你們的師父,是不是誇你更多一些?”
吳千去沉吟片刻,略微搖頭:“我跟我姐姐一起修習時,他一般隻誇我悟性好,但會誇姐姐勤奮無比,我深知我一直沒有姐姐刻苦認真。”
通過吳千秋之言,可推知二人之中,吳千去天賦異稟。
而作為師父,往往先入為主,會更喜歡有天分的弟子,因為他們能更快領悟師言,從而快速掌握訣竅,令師父心生欣慰。
吳千去自認勤奮是更好的優點,殊不知,他身上的資質,或許一直被姐姐所豔羨。
“師父有沒有一些獨門功法,僅傳授給你,卻沒有給你姐姐?”
吳千去垂眸,猶豫不決道:“師父有一招,名曰‘闊天門’,能在狹小之處,容納大量物體。但此招極難修成,並且非常考驗心法,他曾經確實說過,我更適合學習此術。”
接著他又擺手:“但師父僅此一提,後麵也並未傳授給我。”
或許,就是從那一刻,某人心底的豔羨悄然化為嫉妒。
洛不歸未露聲色,在未定之前,她不願破壞吳千去心中姐姐的形象。
她看得出來,他非常喜愛、敬愛自己的姐姐。
吳千去內心琢磨著洛不歸的問題,似乎也是察覺了眼前人內心所想,他語氣霎時堅定:“我姐姐一直對我特彆好,她是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跟我不愉快的。她失蹤,一定有彆的原因,定是遭遇了何事。”
洛不歸輕歎,柔聲安慰:“我並無此意,僅隨口一問。你姐姐曾同你親密無間,更為手足,自是不會輕易離你而去。”
算了,先安撫下這個小哭包吧。
他姐姐昔日定然是將他保護得極好,致其根本不解人心之險惡。
杜門本就擅長隱匿蹤跡,若是有心藏身,尋人無異於海底撈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