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約(二)(1 / 1)

那年,是十五歲的顧來決,在城門救下了饑寒交迫的南宮離。

那年,南宮離也不過十二歲,母親已離開她四年,她亦在南宮府中曆經四年滄桑,飽受磨難。

“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麵跑啊?”

彼時,南宮離被顧來決帶回了顧府,看著麵前府邸的華貴裝潢,和麵前少年身上的華服美飾...

她暗自揣測,這是遇到少爺了。

“我...我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出城玩,然後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少年手裡的碗盞,放在桌上,不自覺地眼神閃躲。

她不想招惹是非,她得好好聽話,才能帶母親離開那裡。

她身上的傷痕,已被少年府上的醫者悉心包紮,衣服也換成了舒適柔軟的麵料。

少年輕輕牽起了她的左手,端詳起了那一串紅繩:“你家裡人怎麼也沒來找你,今日若不是我碰見了,你在街上凍死了怎麼辦,”他不禁困惑,“這紅繩上拴的可是上好的翡翠,怎麼你穿的如此破爛。”

她猛然抽出手,急切道:“這可不是我偷的。”

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是她的護身符,她帶在手腕上,從未解下。

顧來決笑了一聲:“乾嘛把我想這麼壞,我沒覺得是你偷的啊,所以我是問你衣服怎麼回事。”

南宮離也不記得當年怎麼搪塞顧來決的了,反正當時她覺得這個小少爺聒噪極了,問東問西的,難以敷衍。

她大致就是騙他,自己比較淘氣好動,喜歡到處遊蕩,身上的傷都是自己摔的。也正因喜歡亂跑,總是把衣服刮破,乾脆就隨便穿穿。

後來顧來決終於不再追問,倒是拉著她去自己的房間,說要給她看些新奇玩意。

“看到沒有,知道這是什麼嗎?”顧來決一臉得意地舉起一塊令牌,展示給麵前懵懂的小女孩。

“傷...門,這是什麼?”南宮離對此一概不知。

顧來決拉著她從四千年前黃帝蚩尤之戰講起,一路講到六大天門。

他又給她展示自己擺在桌上的各式草藥,展顏道:“本少爺可是對毒頗有研究,生來的天賦,故而輕而易舉就入了傷門,誒,你叫什麼名字?”

“南宮離。”

“這名字真好聽,我叫顧來決,那我以後就叫你小梨子吧,”他看向麵前瞪著一雙大眼睛,滿眼好奇的女孩,又想起她傷痕累累的模樣,語氣突然嚴肅了起來,“以後彆再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了,多痛啊。”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要是將來有人傷害你,你就找我,我毒死他,分分鐘的事情。”

南宮離見他如此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真的這麼容易,那天下的壞人不一下就被你乾掉了?”

顧來決真的沉思了片刻,認真道:“天下的人,我可能現在還管不了那麼多。但是保護一下你,我還是有信心的。”

南宮離望著他的雙眸,沉默半響後,輕聲道:“謝謝你啊,顧來決。”

雖然麵前的小少爺看起來不是很靠譜,又有點自大,但他真的很善良,很善良。

那日至深夜,顧來決說什麼都執意要親自送她回去。

她害怕露餡,隻能胡謅了一個附近的府宅地址,下了馬車跟他道彆後,待馬車行遠,她才偷偷地跑回了南宮府。

她爹和新夫人明日才要回來,她趁夜溜進居所裡,迅速換下了這身不屬於她的衣裳,將其整整齊齊的疊起來,妥善收納。

想來,便是萍水相逢一場吧。

新夫人對她還能跑回來這件事感到很驚訝,但許是她爹也覺得這次有點過分了。自那以後,再沒有過類似的事情。

後來某一日,她外出采買之時,手腕突然被人緊緊抓住,她一驚,回頭隻見一張怒氣衝衝的臉龐。

正是顧來決。

他氣勢洶洶,但語氣卻充滿委屈:“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根本不住在那裡。”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滿心疑惑,“我去那裡找過你,他們說根本沒有南宮離這個人。”

南宮離腦子轉得飛快,她將他拉到一旁,先是好好安慰了他一番,接著又編了個新的故事。

她講,她的父親不喜歡她同外人來往,所以要是顧來決找上門,她就有麻煩了,出於擔心便沒有告訴他真實住址。

並且父親對她過往喜愛出逃一事大為震怒,於是罰她幫家裡行采買之事。

挺拙劣的吧?

少爺實在單純,他又信了。

甚至還為方才質問南宮離感到懊悔不已。

自那以後,南宮離多了個朋友。

采買的時光對她來說更欣喜了,因為她可以趁這個時間,和顧來決相處共度。

他們二人或是穿梭在商鋪間,或是談心於台階下,兩個人總有說不完的話,每次分彆都依依不舍。

顧來決每次相見,都堅持要給南宮離帶禮物,她屢次推脫,終究還是坳不過固執的小少爺,他說:“小梨子,我不在的時候,就讓這些東西陪著你。”

南宮離要藏匿的東西越來越多了,但每當看見它們,便覺得這是苦難歲月裡的一抹甜蜜,顧來決給予的溫暖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力量,助她尋得屬於自己的自由。

這般苦樂交織的日子又過了兩年,南宮離距離她的十五歲,僅剩一年之遙。很快,她就能帶著自己的母親,離開這裡。

然許是上天無情,在她人生曙光即將顯現之際,卻又迎來一記重擊。

同年,新夫人和南宮齊的兒子出生了,她南宮離更顯的多餘。

南宮家雖然遠比不上顧府的榮華富貴,但也小有積蓄。新夫人原隻想耗著南宮離,讓她為奴為婢,哪天用不順手了趕出家門便是。

可禍害遺千年,她哪日又跑回來,要與自己的寶貝兒子爭財產可如何是好?

新夫人心裡也知曉,這麼多年,南宮離在府中萬分順從,少有差錯,南宮齊也逐漸對這個女兒生出了些心疼的意味,有意補償。

這樣下去,後患無窮,必須得想個辦法,一舉把南宮離徹底除掉才是。

那噩夢般的一夜,終是降臨。

南宮離還在睡夢中,就忽而被疼痛驚醒。新夫人抓著她的頭發,把她從地板上薅了起來,丟在院子中央。

她還全然不知發生什麼,周圍的下人就在新夫人的命令下,拿著趁手的工具,一下接一下地往她身上揮去,毫不留情,疼痛難忍,她痛苦地尖叫著,抱頭在地上不停的翻滾,卻無濟於事。

頃刻,衣襟已然被血浸透。

南宮齊聞聲醒來,意欲阻攔,卻見新夫人大叫道:“這小賤人要害我們的兒子,管事昨夜親眼所見她要拿著開水潑我兒子身上,還好被攔住了。”

那管事哆嗦著嘴在一旁應和著,幾位下人也出來作證。

南宮離快要呼吸不上來,身上的痛快要撕裂了她,可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似是被吞噬於血氣翻湧的喉嚨裡。

新夫人又拉著南宮齊進入睡房裡,邊惡狠狠地說一早便要報官把她抓起來。

等後來,毆打她的下人都累的滿頭大汗,

趁著幾人去廚房喝水休息的間隙,南宮離趴在地上,身上幾乎皮開肉綻,幾度暈厥。

她顫抖著扯開衣服的一角,吞下了裡麵的藥。

這藥是顧來決曾送給她的禮物之一,是他親手製作,由毒藥改良而來,可以一時助人補氣蓄銳。

顧來決那時建議她,要放在隨時能拿得到的地方,哪天身體不適了就服下。

於是南宮離便把這藥縫在了衣服裡。

隨後,她拖著殘破的身軀,憑著內心強烈的求生欲望,走出了南宮府,她心裡始終默念著,母親,我一定會回來帶你走的。

自從兩年前,經曆那次被新夫人丟在城外的無措後,她日日鍛煉,磨練身體更磨練心誌,就是為日後的不測之時作準備。

她跌跌撞撞地闖入一家藥鋪,用裡麵的藥物給自己塗抹傷口,又用繃帶纏了厚重的一圈又一圈。她解下了紅繩係著的翡翠,將它留在了原地,權作報酬。

她不知道該往去往何方,但隻想著儘快離開此地。

臨行前,最遺憾的便是沒有機會與顧來決告彆,但她相信,有緣自會相見。

自離開南宮府那日,一切都順遂了起來,她在路途中憑著自己的本事賺了盤纏,傷勢亦逐漸好轉,沒有留下後遺之症。

冥冥之中,她一路向東而行,後麵的事情便與洛不歸與付闌記憶中自己的過往,頗為相似了。

她到了永安城,登上了永安山,最後步入死門之中。

入了門,方知大掌門郭立竟是母親的叔叔,郭立平時忙於門中事務,鮮少理會家中之事,他隻知侄女不幸病逝,卻不知曉其女兒卻是遭遇如此劫難。

他對南宮離萬分心疼,也因著如此,當她提出想要拜洛不歸為師,郭掌門當即破格應允。

“所以,我央求著師父此行帶上我,也有我的私心。”那串紅繩上麵的翡翠雖已逝去,但母親對她的祝福永伴其身,“我還沒有做到我的誓言,還沒有帶我母親離開南宮府,那裡不是她的歸宿。”

“你家住何處?”洛不歸遂開口詢問,無論如何,她定要助小徒弟完成此心願。

“京城。”顧來決緩緩開口。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一年前,南宮離突然失蹤了,他日日等在市集處,卻再也沒見過她的身影。

因著南宮離曾對他說,她父親不喜她與外人相交,他若是去南宮府上找她,會讓她陷入麻煩,故他始終忍耐著。

可過了許久時日,他再也按耐不住,擔心她是否出事,去到了南宮府。出來接見他的是南宮夫人,彼時他還詫異,這個女人看起來萬分精明,與南宮離描述中溫柔和善的母親截然不同。

南宮夫人稱,南宮離從來沒什麼朋友,許是又逃出府不知道去哪玩了。

南宮夫人還遞給了他一個包袱,他打開一看,裡麵都是他曾贈予她的物件,還有初見時,送給她的那身衣裳。

南宮夫人笑道:“那丫頭前些日子讓我幫她處理掉這些東西,說都是些垃圾。可我看這東西都好得很,便留下來了,沒想到是顧少爺您的啊。”

他記得當下那份感受,拎著那袋包袱,故作若無其事的離開了南宮府。

他打發走了車夫,獨自漫步於京城街道。不經意又至市集,他抬頭望去,隻覺得這裡處處都是南宮離的身影,奔跑著、跳躍著、歡笑著、嬉鬨著。

如今看來,卻似一場荒誕之夢。

平日裡驕傲慣了的大少爺再也忍不住了,坐在他們二人常交心的台階上,掩麵而泣。

那些場景曆曆在目。

“顧來決和南宮離要做一輩子的朋友。”女孩溫柔可愛的笑意在臉龐蕩漾,她同自己拉著勾,如是說道。

“你是個騙子,“他聲音沙啞,忍不住地顫抖。

倔強如他,此後仍日日守候於市集,翹首以盼著心裡念著的身影,終是未果。

直到師父發了火,一紙書信送到了顧府,顧大人更是憤怒,他好不容接受了自己兒子脫離官場,日後成為江湖中人一事,如今卻又不好好跟著師父學習,天天在家門口晃悠。

至此,他才在師父父親的雙重壓力下,極不情願地回到了傷門。

他原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到南宮離了。可沒想到這次出山解決求助一事,竟又讓他遇見了朝思暮想之人。

可沒想到,經此一彆,她竟成了死門之人。

顧來決不敢細想她經曆了什麼。但反正這次,他自是不會再給她機會讓她從眼前溜走;他會死死地跟著她,看著她。

保護她。

他心底越發好奇,過往之事必有蹊蹺。可鑒於她總是口無真言,他覺得問了也是徒勞。

據他觀察,南宮離對她師父洛不歸,很是尊敬崇拜。於是他便找準時機,私下拜托洛不歸幫忙詢問過往之事。

因此,便有了洛不歸起初的出口相問。

可現在,二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後悔。

雖解開了誤會,知曉了所有的真相,可這過往未免太過殘忍。而故事的主人公南宮離,又再次回憶了這慘痛的過去。

顧來決低下了頭,不忍再看她,隻緩緩道:“對不起。”

他的喉結無意識地上下起伏,仿佛在默默吞咽著這份深藏的苦澀,無聲地訴說著內心的哀痛。

南宮離見狀,連忙挪著身子,擠到他身邊,望著他的臉,認真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最開始就是我騙了你,後麵又不告而彆,讓你如此擔心受傷。而且,若是當初沒有你給我的藥,我也是難以逃脫的。”

見少年抬起了頭,眼眶紅的似能滴血,她臉上又浮現標誌性的笑容:“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要我說,我當時就該跟你說實話,然後你直接衝到我家,三兩下全部把他們乾趴下。”

她雙手在麵前揮舞著,極力想逗笑麵前之人。

顧來決望著她,避開她亂動的手臂,雙手穩穩地將她擁入懷中。

三年前,也是這雙手,托住了搖搖欲墜的她。

“你彆想再騙我了,以後都彆想了。”他一字一句道,夾雜著委屈,卻滿是堅定。

南宮離順勢拍了拍他的背:“不會了,我保證。”

其餘三人假裝看向彆處,內心亦被此情此景所觸動。

但溫情時刻自然珍貴而稀少。

忽而,水雲身感知到異樣,一股帶著侵略之意的氣息正悄然逼近。

“是它來了。”他緊握腰間長劍,金芒隱隱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