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霎時收斂神色,重又恢複到戒備之態。付闌果斷地將柴火熄滅,周遭的光明頃刻便被長夜吞噬。
他們慢慢站起身,手持長劍或短刃,目光警覺地掃視四周。
耳畔唯餘風吹枝葉之嘯聲,寂寥而詭異。
“小心!”
水雲身率先察覺密林深處有異物竄出,洛不歸聞聲而動,寰身而至,瞬間躍至眾人麵前。
長劍出鞘,藍光乍現。劍之鋒芒直逼撲麵而來的數道白絲,接觸的一瞬,她便發覺此物韌性驚人,難以斬斷。
她當即反掌持劍,灌入內力,身形如遊龍般輾轉騰挪,巧妙避開欲纏繞她的白絲,隨即手腕一翻,將其儘數纏繞於劍身之上。
沒而不朽,破而後立,她將長劍斬於身側,劍意盎然。
瞬時,所有的白絲崩裂成灰,亦引得噴出白絲之物哀嚎不已。
“瞧見沒?沒而不朽劍,這是我師父。”南宮離在後麵冒著星星眼,滿目敬仰。
這時,眾人方才看清,此煞鬼乃是蜘蛛蠱,顧名思義,便是貌如蜘蛛。
麵前的這隻修行了至少數百年,高三米有餘,通體赤紅如火,噴射的蛛絲可達數百米。外殼堅硬,難以攻破,加之八足靈動異常,行動迅捷無比。
“它吐絲口已被劍意灼傷,暫時無法噴湧白絲了,千萬彆被它的肢足擊中,上麵遍布尖刺,且有毒素分泌,儘量攻擊它的...”
付闌的話還未說完,四人隻見眼前一道白影疾掠而過。
竟是洛不歸躍上樹乾,徑直向它騰飛而去。眾人還未跟上她的步伐,她已與蜘蛛蠱纏鬥了起來。
蜘蛛蠱瘋狂的揮舞著八足,意圖用堅硬的刺根紮傷洛不歸,使其麻痹。
然而,在她靈動的身姿下,煞鬼的攻擊皆是徒勞。
她不斷調整步伐,時而淩空飛躍,時而俯身掩地以避其鋒,長劍頻頻揮砍向那龐大身軀的底部,那裡沒有外殼的保護,自是柔軟,很快墨綠色的血液如瀑布噴濺而出。
接著她長身而立,內力凝於劍尖,隻見藍光愈演愈烈,她執劍猛然向前方刺去,隻見林間層層樹木轟然倒下;劍未觸及煞鬼,它卻是直接四仰八叉地向後翻倒,再難起身。
此招正是沒而不朽劍第八式,破隱之劍。劍意淩然,如無形巨掌,呈劈破之勢。
蜘蛛蠱已是氣若遊絲,汩汩鮮血仍不停地冒出。反觀洛不歸,其一身白衣,卻是連一滴血痕都未沾上。
她乾淨利落地將長劍收回劍鞘,回頭隻見四人皆望著她,呆楞之色顯現。
水雲身朝著倒下的龐然大物揮去了最後一劍,翻騰的肢足徹底歸於寂寥。
他意味深長地看向洛不歸:“以後還是彆一個人就衝上去了。”
“噢,不好意思,習慣了。”
洛不歸以為他是責怪自己打亂了幾人的陣腳。畢竟旁人也都知道,精通沒而不朽十二式的她,對付起這種級彆的煞鬼,簡直易如反掌。
排兵布陣,同戰友共同作戰仿佛已是前世之事,如今的她,在這種場麵,還是更喜歡單打獨鬥。
水雲身微不可察地輕歎一聲,沒再言語。
在和鬼的幫助下,兩顆頭顱曆經二十八年,終於重見天日。
經過長年湖水的浸泡與腐蝕,皮肉早已不複,唯餘白骨。
幾人細細端詳,隻見其中一顆頭顱的門牙有明顯的斷裂痕跡,而牙齒堅硬難遭分解,定是生前就已經脫落。
想來是孫億的可能性比較小,或許正是屬於廖家獨子。
“我們得去詢問廖大嫂,她兒子的門牙是否小時候就崩裂了。新牙剛換上的時候還較為脆弱,沒有那麼堅固,如果吃了什麼堅硬的物品,亦有可能導致斷裂。”洛不歸沉思片刻而言,語氣中卻略帶遲疑。
這何嘗不是對廖大嫂的又一次打擊。但凡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必是心中仍懷執念,想著人還有生還的可能,可如今這般,該如何開口...
“比起殘忍的真相,遙遙無期的希望更是漫長的折磨。人族又有多少個二十八年可以等待。”水雲身望向她,靜靜開口,“廖大嫂如今已是半身入土之人,看著她守著這一方執念,在無知中繾綣,我更是不忍。”
洛不歸微微點頭,暗下決心:“你說的在理。若這真的是她兒子。她亦有權知道真相。而我們的職責,就是抓住背後的真凶,懲惡除害,以慰無辜者在天之靈;還生者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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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不歸最不願聽到的那一句話還是傳至耳邊。
拐杖已難以支撐廖大嫂脆弱不堪的身軀,風中殘燭似是有了實體,那雙無神的瞳孔,終是有了悸動,卻是傾泄而來的絕望與哀傷。
“你們如何知道,他牙有殘缺,難道...難道...“洛不歸連忙上前攙扶住這位可憐的母親,老人身體的顫抖透過肢體相觸傳遍她的心間。
她見過太多的死亡與分離,在戰場上,無論哪方的年輕將士、士兵,家中何嘗沒有日夜翹首以盼他們能平安而歸的父母、妻子、丈夫乃至年幼的孩子們。
刀劍無眼,戰場無情,他們懷揣勇氣,懷揣死戰不退的決心,在戰場上一往無前。
即便生命終結,也被視為死得其所,亦是善終,更是無上榮耀與偉大犧牲的象征。
他們亦為守護城中親人摯友的安樂而戰,雖死猶榮。他們的親人會為他們痛哭,為他們哀悼,更會尊重他們的離去。
他們的死亡難以用價值去定奪,卻是人性之高尚的無畏體現。
然而,廖家獨子的死,卻是以無辜之人的生命為代價詮釋了人性之醜陋。
他城中摯愛的娘子在等著他歸家;他離家甚遠,於陌生的地方務工多年,亦是為了能讓自己年邁的母親過上更好的日子。
他離這般幸福隻差最後一步,他離家門亦隻差一步之遙。
就差那麼一點,隻差那麼一點。卻慘遭毒手,飛來橫禍;做了惡人的替死鬼,何其不幸。
如果他能回來得早一日,或是晚一日...
可世間種種,唯獨不認「如果」。
考慮到當年廖大嫂親眼所見那可怖場景。最後,洛不歸還是不忍心告知她,那兩具被砍頭的屍身之一就是她的兒子;隻道是在離村不遠處發現了他的骸骨。
洛不歸也告訴了她,廖大嫂並沒有信錯了人,凶手並非當年她喜愛有加的那位和善青年,而是另有其人。
洛不歸向她保證,定會緝拿凶手,讓他付出代價,令死者安息。
陳有道的回信也及時到來。
他在生門的記載簿上查到了照夜清的家鄉,正是不夜村;而關於照夜清與遙行的初遇之地,他向陳春儀的師父打聽得知,是一個名為‘臨風村’的地方,貌似就是遙行出生的地方。
不禁令人生疑,既然他在出生的村落生活,又為何會是因為其身份是個孤兒,而被照夜清收留呢?
南宮離立刻察覺,站在身旁的顧來決在聽完此消息後臉色驟變,於是她疑問道:
“怎麼了嗎?”
顧來決眉頭緊鎖,看向幾人:“臨風村?這村子離辛國的京城不遠,但很多年前,這個村子就變成了一座鬼村。”
“鬼村?什麼意思。”
“就是所有的村民,
一夕之間,
突然全部消失不見,無影無蹤。”
顧來決的父親顧大人如今已是辛國皇帝親任的正二品巡撫,任職於京城。
而顧大人也是從都察院一步步做上如今這個位置。
最早作為按察使的時候,經常會去到辛國各地辦案。
而最讓他心中揮之不去的,便是那次離奇而詭異的經曆。
二十五年前,顧大人奉命追查一樁偷竊案,這偷盜的東西本價值不高,但奈何遭遇偷竊的乃是京城世家,他們頓感遭了侮辱,於是向都察院施加壓力,一定要把此人抓回,並且務必是活捉。
顧大人亦覺得此事蹊蹺,但也是依照上麵的命令做好本職工作。
很快,他便查到此盜賊的行蹤,正是途徑了臨風村。
於是他與同僚去往臨風村,意欲打探此人下落,彼時的村民也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有用的訊息,隨後他們便離開準備去往彆的地方尋找線索。
這偷盜案一查,便是兩個月,他們仿佛被那盜賊牽著鼻子走,兜兜轉轉在辛國內兜了個大圈子,後麵線索卻突然斷了。
而正當他們一籌莫展之際,上麵卻下了指令,說這案子不用查了,就此結案。
顧大人感覺奇怪,便詢問是已經抓到人了嗎?更奇怪的是,最後說是這盜賊自首了。
他和同僚都倍感疑惑,決定立刻啟程回京,去一探究竟,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
可回京城的途中,他們又一次經過臨風村,卻發現令他們毛骨悚然的一幕。
兩個月前,本還炊煙嫋嫋、熱鬨非凡的村子,變得荒涼不堪,人跡全無,透著詭異的寂靜;曾經燈火通明的房屋如今黑洞洞的,好似吞噬了一切生氣與溫暖,唯留一地死寂。
可完好的門窗與屋內的陳列擺設,昭示著生活過的痕跡。這些村民一夜之間都去哪了?
沒有慌忙逃竄的蹤跡,亦沒有收拾東西的跡象。他們仿佛是在一瞬間全然被抹去了存在。
顧大人與同僚見此情形隻覺得一陣心悸與不安,他們不敢久留,隻想著快馬加鞭,趕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