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協(1 / 1)

歲檀在現代畢竟接觸多了有發育遲緩問題的小朋友的家長,因此許貴妃如今的舉動她其實是可以共情的。

她模樣生得美,又是貴妃,想必從小便是眾星捧月的存在,吃的用的估計樣樣都是最好的。怎麼能接受自己兒子是個“殘次品”呢?

想到這兒,歲檀便有些妥協了。

“貴妃娘娘,民女可以儘力幫娘娘,但您定的這半月之期實在是不可能。”

許貴妃問:“那你說,需要多久?”

歲檀便說:“要看您想要具體達成什麼樣的目標了?”

“本宮的目標很簡單,本宮希望皇兒神誌清明,能說會道。”

許貴妃又補充,“至少要比淑妃的兒子聰明。”

她覺得自己目標定得已經很低了,沒說非要皇兒的才智天下第一,隻是比淑妃的兒子高上那麼一小截就好。

皇兒他一歲以前,宮內隻有這一個孩子,她從沒覺著自己的皇兒有什麼問題。

哪怕是皇兒兩歲了,淑妃的兒子會走了,她也暗暗覺著自家兒子身嬌體貴,根本用不著自個兒走。

可淑妃她兒子兩歲便能拉著陛下的手要這要那,她便覺得坐不住了。

這麼小就知道要東西,再大些豈不是將太子之位也要了去?

她開始教皇兒說吉祥話討陛下歡心。

可是教了半天,彆說吉祥話了,小皇子便是連一聲“母妃”或“父皇”都喊不出。

她終於開始焦灼了。

而歲檀聽後,心道你這目標說的話是挺簡單的,幾句話叭叭叭就交代了,實行起來的難度卻不亞於叫她原地孵個蛋。

歲檀道:“您這個目標有些太空泛了,要具體一些。比方說,您想要皇子他學會穿衣服、關門這樣具體的事。”

鑒於小皇子這般智力有些缺陷的樣子,她手上又沒有現代的諸多高科技加持,哪能憑空幫小皇子再長出一個完好的腦子。

是以,她隻能儘可能提高小皇子的自理能力。

許貴妃道:“皇兒會關門,你方才見到了。”

嗯......的確會關門,但那是他一比一模仿出來的,並不是他聽見這句話才這樣去做的呀。

歲檀道:“這樣吧,就先教小皇子他喊人名吧,您覺得怎麼樣?”

許貴妃抿了抿唇,慢吞吞的:“好吧。今晚便能做到吧?”

喊個人這麼容易的事兒,她雖然教不會,但想必是不得竅領,這為壇姑娘她經驗豐富,那肯定行。

歲檀忙擺手:“娘娘,今晚肯定是不行的。您知道的,民女與小殿下他都不相熟,小殿下搭不搭理民女都不一定呢。”

許貴妃道:“那你說幾日?”

歲檀:“民女還得與小殿下相熟一些才能判斷。”

許貴妃道:“行,那本宮明日再來見你。”

說完,許貴妃便要轉身離開,歲檀忙喊住她:“娘娘留步。”

許貴妃問:“怎麼?”

歲檀道:“此番入宮匆忙,還請娘娘幫我派人與慈幼局內的乳母們知會一聲,免得叫她們擔心。”

許貴妃道:“這個你放心,你不說本宮也會吩咐人去做的。”

許貴妃走後,殿內獨餘歲檀與趴在地上打著滾的小皇子。

歲檀走到他身側將他扶起來,小皇子便張著缺了一顆牙齒的小嘴巴衝她笑。

本身她就是穿過來的,慈幼局說到底也不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偶爾解鎖幾張新地圖住一住也是個不錯的想法。

不多時,殿外進來幾名宮女,各自候在了歲檀身後。

歲檀忙問:“敢問幾位姐姐,小皇子他有什麼喜歡的東西麼?”

與小皇子搞好關係第一步,投其所好。

幾名宮女卻是麵麵相覷,道:“奴婢們不知。”

歲檀:“你們不是一直照顧小皇子的麼?”

為首的宮女道:“回姑娘的話,先前小殿下都是由嚴姑姑陪著的,不叫我們近身伺候的。”

歲檀又問:“嚴姑姑是?”

宮女道:“方才候在貴妃娘娘身後的那位盤著發的姑姑就是了。”

歲檀忍不住說:“嚴姑姑一個人,照顧得過來麼?”

宮女頷首低眉:“尋常雜事自是我們來做,皇子貼身的事便是由嚴姑姑照料了。”

歲檀覺著這也是情有可原,許貴妃畢竟寶貝自己的孩子,與其放心叫一堆人看管,還不如隻交給一個自己信得過的。就好比現代小組作業,臨到末了,大家全都不知道活該由誰乾。

歲檀又問:“嚴姑姑什麼時候過來?”

宮女道:“估摸一會兒聽貴妃娘娘囑咐過後便回來了。”

歲檀聽後,點了點頭。便按照記憶裡頭,四歲小娃感興趣的活動逗起了小皇子。

待嚴姑姑回來了,便看到歲檀正扔著不知何處扯下的錦布團成的球逗著小皇子。

嚴姑姑忙招手碎步跑來攔道:“使不得啊姑娘,使不得。”

歲檀將布團收了,問:“為何?”

嚴姑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們主子不願看見人拿這些圓溜溜的玩意兒逗小殿下。”

歲檀不解:“啊?”

這是什麼避雷點?

嚴姑姑便道:“小殿下他不是阿貓阿狗。”

歲檀瞬間了然,你拿著球去逗人家孩子,不就相當於把人家孩子當狗逗麼?

“是我考慮不周,多謝姑姑提醒。”

歲檀忙將那團布攤開,抖了抖,又問,“敢問姑姑,小殿下可有什麼喜歡的東西麼?”

嚴姑姑卻又將食指伸著擋在唇上。

“姑娘怎敢探聽皇家喜好,這樣的話日後不要再說了。”

歲檀忙說:“姑姑您誤會了,我隻有知道小殿下的喜好,才能投其所好幫他變好。”

嚴姑姑卻仍繃著一張臉:“此事奴婢還需問過貴妃娘娘才是。”

說著,她側了側腦袋,“香雲,快去問娘娘。”

歲檀心說,這位嚴姑姑當真是嚴謹。

.

次日天明,長生殿外花草枝葉上的晨露曬乾後,許貴妃前擁後簇地施施然來到長生殿內。

見到歲檀,許貴妃忙問:“壇姑娘,如何了?”

歲檀昨日與小皇子他相處了一整晚,近乎是摸清了他的脾性。

小皇子是個挺可愛的娃娃,喜歡與人捉迷藏,也並非是歲檀最初以為的那般什麼也聽不明白的傻孩子。

想來是許貴妃她心疼孩子,不肯叫小皇子多與人玩耍,而一直陪著小皇子的嚴姑姑又恪守本分,不像尋常家婆一般逗小皇子。

因而小皇子缺乏充分的語言刺激,這才叫他對言語的反應遲鈍很多。

歲檀便回道:“民女覺著,娘娘應當多找些人陪小殿下說話。”

許貴妃掃了眼長生殿內候著的一排小宮女。

“這還不夠麼?”

要知道,淑妃那個醜兒子,身邊貼身伺候的不過就是個老姑姑和兩個小丫頭,哪裡有她皇兒的排場大。

且淑妃的醜兒子那是與什麼王美人、鄧婕妤、褚昭儀的兒子一塊養在千秋殿,一堆粗使宮婢一塊給照顧。

哪像她的皇兒,身邊的宮女們可都是從各宮裡頭千挑萬選出來的,個頂個兒的伶俐。

想罷,她又溫柔似三月桃花地水盈盈地看向歲檀。

歲檀道:“殿內照顧小皇子的人是多,可她們都不敢同小皇子說話,小皇子向誰學說話呢?”

許貴妃道:“如此,便聽壇姑娘的。壇姑娘叫她們做什麼,她們做就是了。”

說完,許貴妃又看了正衝著自己傻樂的皇兒一眼,便歎著氣出宮去了。

歲檀勤勤懇懇地與長生殿內的小宮女們想儘辦法逗著小皇子玩了一整日。

歲檀卻忽然發覺,小皇子似乎並非孤獨症,腦子似乎也很清明。

小皇子很喜歡與人玩耍,但是卻對旁人的叫喊沒有半點反應。

甚至說,忽然碎裂一個杯盞,隻要他沒看到,他便渾然未覺。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歲檀趁小皇子熟睡之際,在他耳邊猛敲銅鑼,他的睡容卻依舊香甜。

孤獨症小朋友接觸多了,歲檀便先入為主地以為有問題的小孩不理人都是由於他們身患孤獨症。

而且小皇子的相貌又生得好,耳部構造從肉眼看也沒什麼病理變化,因此歲檀便自然而然地覺著他許是有些智力障礙導致聽不懂人講話。

可是現下,小皇子卻給了她當頭棒喝。

小皇子興許不癡不傻,而是耳聾!

聽不到聲音,如何能對他人的聲音作出判斷反應呢?

歲檀忙問嚴姑姑:“小皇子他剛出生時對外界的聲音反應大不大?”

嚴姑姑道:“這奴婢倒是沒注意。小皇子再小些時候,照顧他的乳母並不是奴婢。奴婢也是皇子三歲時才照顧皇子的。”

歲檀問:“那先前那位乳母可還在麼?”

嚴姑姑道:“宮中乳母撫育皇子到了一定年紀便是要送出宮去的,為的是防止日後皇子成年了乳母仗著皇子的信任而以下犯上。”

歲檀道:“還請姑姑同貴妃娘娘通傳一聲,請她尋一尋先前的乳母過來。對了,還有太醫署小殿下這些年的醫案,也要一並送來。”

嚴姑姑頷首答“是”,便出了殿去。

少頃,幾名內侍弓著身子奉了簿冊過來。歲檀將這些醫案一一翻看,登時覺得兩眼一黑。

她知道醫家筆走龍蛇,可這看起來顯然是另一套文字係統。

難不成太醫們的醫術水平與他們的筆跡潦草程度呈正相關麼?

沈雋的字跡就沒有這般防偽。端得一副俊雅模樣,與他謙謙君子的模樣很是相配。

說起來有兩日未見到他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等得焦急。

歲檀心中不由地又浮現出乞巧那日沈雋提著一盞燈候在慈幼局門外的畫麵。

夜風徐徐吹動他的衣襟袖袍,月色繾綣溫柔了他的眼角眉梢。

他就孤零零站在那兒,像一棵傲立的鬆竹,叫人看了忍不住想為他披上一件外袍。

想著想著,歲檀忽然笑了,就要叫他等。

他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一張臉上終日沒有什麼波瀾。

她竟有些好奇沈雋焦急起來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急得失了君子體麵,會不會急皺了那一身挺括垂順的素色長袍。

“姑娘——姑娘——”

歲檀正想著,耳畔內侍的聲音卻將她從靄靄月色間拉了回來。

“嗯?”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