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能(1 / 1)

為首的內侍弓著身子,頷首低眉地問道:“您可還有旁的吩咐麼,奴婢們一塊兒辦了就是。”

歲檀道:“還真是有,能不能請位醫士過來,這上頭的字我著實有些看不明白。”

這內侍忙應:“您等著,奴婢這便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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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署內,小內侍們在一片藥香內跑得衣袍飛動,像是山野草藥間撲棱著翅膀的蝴蝶。

方才去給歲檀送醫案的內侍們卻從容著步子,個個兒將腰板挺得筆直。

為首的內侍攔下一名小內侍問:“怎麼都這般毛毛躁躁的,是走了水了還是遭了賊了,仔細彆衝撞了貴人。”

小內侍道:“阿監有所不知,方才太後殿下來傳,說是衛王殿下染了風寒,如今躺在床上難受得緊呢。

“這不,咱們署裡頭的有能耐的太醫都被叫出去了大半呢。奴婢們這也是在忙著為殿下他備齊湯藥。不知阿監您有何吩咐?”

為首內侍“哦”了一聲,問:“魯太醫可在麼?”

小內侍癟著臉:“哎呦,您瞧,可太不巧了。魯太醫前腳才趕去衛王府。不過魯太醫不在,他的徒弟陸醫士倒是在呢。”

為首內侍一想,反正不是請貴妃娘娘瞧病,隻是那位壇姑娘來找太醫,那便隨便抓個太醫過去就是了。

那小陸太醫又是魯太醫的徒弟,倍得他真傳,想必更是挑不出什麼錯來。

是以,他道:“那行吧,你去請陸醫士過來。”

小內侍得了令,忙喜著臉去尋正理著藥材的陸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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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長生殿的茶房內,歲檀正擰著眉扒著那醫案上的字辨認著。

聽見內侍在房外喊太醫來了,歲檀便隔著門將太醫請了進來。

陸瓊與幾名內侍施禮作彆,這才推門而入。

見到歲檀,她一把放下了手中提著的藥箱,湊上前去。

“壇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歲檀聞聲看向陸瓊,也是一驚。

“陸醫士,這麼巧?”

她又將目光投向桌上攤擺著的醫案。

“這還真是說來話長了。不過你先與我說說,小皇子他是怎麼一回事,小皇子的聽力你們可曾發現異常?”

陸瓊就著她挪過來的蒲團坐下,搖頭道:“小皇子的身體一向是由我師父魯太醫負責的,因著皇子身份金貴,因而師父從不叫我插手。不過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懷疑小皇子他的聽力有問題?”

她蹙著的眉擰得更深了,“不應該啊,小皇子的身體一向康健,且自幼慧而好學啊。怎會聽力有殘缺?”

歲檀將桌上醫案推給她。

“這是皇子出生以來的醫案,你看一看,可有相關記載麼?”

陸瓊聽後,忙垂眸看去,將醫案一頁一頁仔細翻看著。

少頃,她道:“這醫案上寫,皇子他出生時足斤足兩,一直以來也都是極為健康的孩子。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

歲檀愕然:“你確定?小皇子他不是語遲晚慧?”

陸瓊卻奇了:“你從何處聽聞小皇子語遲晚慧的?小皇子一向聰穎,兩歲對答如流,三歲妙語連珠,四歲便出口成章呀。”

歲檀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確定你說的是貴妃的小皇子?還是說貴妃娘娘有兩個皇子?”

陸瓊認真道:“貴妃娘娘與當今陛下隻有一子,出生時便天現五彩祥雲,是皇宮裡頭人儘皆知頂聰明的人物呢。”

歲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你親眼見過小皇子麼?”

陸瓊搖頭:“倒是沒有。伺候小殿下飲食起居的人都是由貴妃娘娘千挑萬選出來的,且陛下又一向重視小皇子,宮中尋常的人若沒有主子們的允許哪裡有機會見到小殿下。”

歲檀聽後,心道許貴妃她還挺掩耳盜鈴的。

自家娃可以不爭氣,但是在大家的傳言裡必須是No.1

陸瓊又問:“你確定你見到的是許貴妃的小皇子?”

歲檀聽後,心說也罷,估摸著是想等娃好了以後再堂而皇之地驚豔所有人,既然如此她也不能做這戳破七彩泡沫的第一人。

她正沉吟著如何跟陸瓊解釋,卻聽得外麵忽有人喊了一聲:

“陸太醫,可在麼?魯太醫派人正找您呢。”

“誒,來了來了。”

陸瓊忙應,又同歲檀起身作彆,“興許師父他又落了什麼東西了,衛王殿下的事可要緊著呢,我先出去幫他找找,過會兒再來尋你。”

歲檀忙開門送她。

待陸瓊走後,歲檀便又請門口候著的宮女幫忙領她去見許貴妃。

醫案上既然沒寫清楚,照顧的乳母與一直以來負責小皇子的太醫又尚未尋來,那便隻能去問一問小皇子的生身母親了。

自家孩子究竟什麼模樣,肯定沒有比親生母親更清楚的了。

宮女領著歲檀穿過九曲回廊,繞過亭台水榭,終於來到了許貴妃居住的延嘉殿門前。

宮人們一層一層傳達過後,總算有個容貌端持穩重的女使將她迎了進去。

殿外陽光明媚招搖,殿內卻昏黃一片,宛若在幽冥之中可奪人心魄、攝人心魂的神秘洞府。

透過層層紗幔,依稀可見寬大華美的美人榻上躺著一名周身閃著淡淡珠光的慵懶美人。

這美人伸出纖纖玉指,由一旁站著的宮婢扶著走下塌來,白得透亮的蔥白似的指頭將帷幔一勾,又向歲檀招手。

“來,壇姑娘裡麵說話。”

她的尾音帶有絲絲綿軟,又和著幾分悶悶的鼻音,像是剛睡醒一般。歲檀不由地有些愧疚,覺著是自己驚了美人的好夢。

因而歲檀腳步極輕地邁向了紗幔內那閃著點點燭光的幽麗之境。

她伏在地上,對許貴妃見禮,待起身後,才說:“娘娘,民女此來是想問您,此前是否發覺小殿下的聽力許是有些異常?”

許貴妃已然又將白綢一般柔軟的身體靠回了塌上,聞言,抬了抬眼。

“聽力?壇姑娘此話何意?”

歲檀便將自己昨日的發現一股腦說與了許貴妃。

許貴妃聽後麵色凝重。

“果真麼?”

霎時間,皇兒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忽在她眼前浮現。

似乎印象裡,皇兒從未答應過她的呼喚。每回她去看他時,皇兒都呆呆地看著她,神情懵懂又無助。

所以,皇兒他並非癡傻,而是因為聽不見旁人說的麼?

所以,她的皇兒果然是宮中最聰慧的孩子,隻是有些耳疾罷了。

想罷,她緩緩坐起身來,招手將歲檀喊在她身邊近在咫尺的地方坐下。

她花容凝露,一雙手很是急切地抓住了歲檀的手。

“壇姑娘既然發現了皇兒的症結,可有法子醫治?”

古代不比現代,若是先天性聾,在醫院仔細檢查,判斷並非因外耳器質性病變導致的傳導性聾後便可以考慮進行人工耳蝸的手術,如此隻要加上後天的康複訓練,便能基本與常人無異。

而古代,歲檀覺著便隻有企盼著神醫現世能夠施以靈藥了。

很明顯,歲檀不會什麼人工耳蝸植入手術,也不會中醫開湯藥進行醫治。

歲檀隻得搖頭歎道:“娘娘,民女實在是才疏學淺,不曉得怎麼醫治耳疾。太醫署內能者眾多,殿下不妨告知太醫,請他們嘗試著開些湯藥靈方?”

許貴妃聞言,熱切的麵色瞬間冷了大半。

太醫署那些廢物,若是有法子,早就將她的皇兒治好了,哪裡還需要她從宮外遍請名醫。

她卻又直直地看向歲檀,一字一句。

“壇姑娘果然沒有法子了麼?”

歲檀看著許貴妃那副熱切的眼眸,終究低下頭去,黯然道:“民女沒有辦法。”

許貴妃的眸光卻忽地一凜,話音低沉卻足以刺穿歲檀的耳膜。

“如此,那本宮便留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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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內向來是風平浪靜又秩序井然,走街串巷的人們麵上均是掛著似乎由永不凋謝的花兒製成的燦爛麵皮。

然而小販王二這兩日的麵皮上似乎澆上了鉛,重重地叫他抬不起眼彎唇角來。

原因無他,他雖來來往往見識了不少人,卻還是頭一回真切地見著劫匪殺人。

兩日前,他扛著貨擔剛從城郊的村莊裡頭出來,正打算在大石頭上歇一歇腳。

打眼便瞧見一輛華貴的馬車從西麵奔騰而來,正感慨著自個兒什麼時候也能將自己腳上的麻鞋換成這般闊氣的馬車。

卻忽然間塵土飛揚,打那參天的樹上齊齊地躍下來幾道黑影,嚇得他本能地從那正坐著的大石頭上滾下去藏在了這石頭後麵。

倏然間,刀光奪鞘而出,隨著一聲駿馬嘶鳴,方才拉著那華貴馬車的馬兒登時倒地不起,而那車上的車夫也瞬間去見了閻王。

王二趕忙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的呼吸驚了那幾名黑衣人的眼睛。

他躲在大石頭後麵一動也不敢動,直至周遭漆黑一片,身後三三兩兩亮起了農家的燈火,他才忙失魂落魄地逃回了家,竟是連那貨擔都忘了拿。

他回家後,想起了被自己遺落的貨擔,既怕叫那幾個蒙麵之人事後看見查到他的腦袋上,又怕自己真回去拿了便是自投羅網,他越想越覺得焦灼。

原本日日風雨無歇的他竟破天荒地整整兩日未曾出門賣貨。

他的娘子見了憂愁不已。

“你愁眉苦臉的有啥用,報官去呀!”

王二像得了根救命麻繩,一下子翻下床去。

“對!對!對!報官,報官找青天大老爺呀!”

隻是王二的娘子自這日後再也沒能見到自己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