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檀被沈雋擋在身後,一時竟沒了什麼脾氣。而她又擔心沈雋會生氣,正要鬆開沈雋的手上前,沈雋卻將她的手握緊了。
歲檀抿唇看向沈雋白皙修長的手指,身上好像緩緩流過了一道暖流。
沈雋麵色不改,對麵前的幾名侍女道:“在下以為,世間病人並沒有高低貴賤的分彆,若姑娘果真非要給自己劃個貴賤,那在下無話可說。”
歲檀聞言,忽“噗”地一聲笑了。
眼前的侍女是那位繈褓中小郎君的奴婢,原本在醫者眼中她與小郎君都是一般平等,可她非要給人分三六九等,沈雋這便是說她在自輕自賤了。
正在此時,從二樓下來了一位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他先是謙恭地弓身將楊雋與歲檀請坐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給他們各自倒了一杯茶。
隨後麵上的笑容一收,筆挺地站在楊夫人身前作出了個送客的手勢。
“我們窮酸人開的酒樓唯恐怠慢了諸位,諸位請吧。”
周遭也接連有人附和起來。
“是啊,您金尊玉貴的乾嘛跟我們這群窮酸共在一家酒樓,還是換一家,免得身上沾了我們的窮酸氣。”
“就是,在座的諸位誰落魄時未受過施藥局沈家師兄弟的恩惠,莫不是大家都是窮酸不成?”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直叫那位楊夫人登時起身拂袖離去,幾名侍女與抱著小郎君的乳母緊緊跟在了她的身後。
“東家,您怎麼下來了?”
櫃台前站著的掌櫃立馬湊了過來。
酒樓老板道:“以後再碰見那兩位夫人,不準叫她們進來。”
掌櫃道:“可是東家,那二位畢竟是朝中大人們的家眷......”
酒樓老板道:“咱們廟小,裝不下人家那般大佛。”
掌櫃道:“可是那兩位夫人終歸也沒說什麼,也隻是那位楊夫人的下人說得有些過分。”
酒樓老板道:“奴婢說的與她們主子說的有什麼分彆?若沒有人勢仗著,她們哪裡敢亂咬。”
掌櫃:“可是......”
酒樓老板:“沒有可是,快去準備些上等酒菜,我要好好招待小沈大夫。”
歲檀對沈雋小聲道:“想不到沈阿兄還認識這位老板。”
酒樓老板又換上笑臉,走了過來。
“姑娘有所不知,韓某尚未發跡時,家中老母生病,正是施藥局已故的沈大夫施了援手啊。否則哪怕韓某如今的生意多風光,家母也看不到了呀。如此大恩,韓某焉能敢忘。”
沈雋聽後起身,向酒樓老板作了個揖。
酒樓老板回過禮後才又看向歲檀道:“方才韓某在樓上,似乎聽著姑娘能看出繈褓中嬰兒的癡傻。姑娘可是有醫治之法?”
歲檀道:“雖說不能根治,卻是能儘力改善一些。”
酒樓老板道:“我家夫人娘家兄長的幼子,如今一歲半大,與方才姑娘說的那些症狀倒是有些類似。
“按理來說他如今也該是能叫人的年紀,可是每回娘家嫂子抱著那孩子來時,便瞧著那孩子淡漠極了。
“起初我們也都覺得興許他是個晚慧的,可是這越大越瞧著有些不大好。”
歲檀道:“能否讓我見一見那位小郎君?”
酒樓老板道:“姑娘若是肯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隻是韓某卻怕我夫人的嫂子與那位楊夫人一樣,衝撞了姑娘。
“畢竟為人母的,哪個能承認自己的孩子是癡傻的。更不會為此特地去招人去看了。因此韓某想著,能不能請姑娘扮作我夫人身邊的女使,同夫人去她娘家府上走一遭?”
三日後,酒樓老板特地雇了輛馬車來慈幼局門前接歲檀。歲檀坐上馬車,被帶到了一處大宅院門前。
下了馬車後,門口有位穿得很是典雅氣派,年紀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夫人扶著一名侍女的手迎了上來。
“是小壇姑娘吧?”韓夫人笑拉著歲檀的手進了大門, “真是麻煩小壇姑娘來跑一趟了。我娘家嫂嫂一會便到,還請小壇姑娘隨我去院內換身衣裳,等她一等。”
歲檀應下,換過衣服後被她帶去了一處花團錦簇的院中。
韓家的院子裡雖比不得江王府庭院的貴氣,但是也彆有一番雅致的景象。全然沒有那種因驟然富貴後紅的綠的全都堆砌在一塊的冗雜之感。
韓夫人又請人端來了許多時令水果放在石桌上,叫她來吃。
不多時,便聽見前院傳來了婦人嬉笑的聲音。
歲檀忙跟著一旁的侍女站起身來,候在了韓夫人的身側。
來人是一位滿頭珠翠又一身綾羅的風情婦人,她身後跟著位乳母,乳母懷中抱著一名小娃娃。
韓夫人拉過娘家嫂嫂的手道:“大嫂,最近我新得了幾件首飾,想著更襯你些。大嫂不妨就叫乳母她們看著小睿,咱們一塊去選一選。正好今日天氣好,小睿多曬些太陽也更好些。”
娘家嫂嫂摸了摸頭上的珠釵,嘴上說著“這怎麼好意思呢”,卻很是誠實地挽著韓夫人離開了。
侍女又拉來了搖籃過來,將乳母懷中的小郎君抱了進去。又有一名侍女走上前來,將這乳母也扯了個幌子拉走了。
現下就剩下韓夫人身邊常跟著的一名侍女與歲檀二人守著這位搖籃中的小郎君。
歲檀湊上前去,矮下身子用手指去逗了逗他。
不出歲檀所料,這位小郎君對她的逗弄沒有什麼反應,隻是專注地吮著自己的手指頭。
歲檀又喊他的名字。見他沒什麼反應,她又忽然從袖中拿出個搖鈴,猛地搖了搖。這小郎君突然嗷嗷哭叫起來。神情很是畏懼。
歲檀聽著他這尖刺的哭聲不由地擰了擰眉,真刺耳啊,比銅鑼的聲音還要穿透耳膜。
她便慢慢將這搖鈴放在他眼前。他看著麵前晃動著的搖鈴竟然瑟縮起來。直到歲檀將它收了起來,他才停止了哭聲。
歲檀又按照現代篩查孤獨症小朋友的量表上所記錄的一些動作、指令依次試了又試。
果然那位酒樓的韓老板猜得沒錯,這位小朋友的確就是一位孤獨症小朋友。
待韓夫人送走娘家嫂嫂後,韓夫人問歲檀說:“怎麼樣?我那小侄子可還康健麼?”
歲檀攤了攤手:“恐怕日後長大了,性子會比常人更加孤僻些。若是一輩子由人照料倒是還好,隻是怕萬一......”
她覺得自己說得挺委婉也挺明白了,就是說如果有人照顧,那哪怕這位小郎君是位傻子也沒什麼事兒。
但是萬一他們家道中落啥的導致這位小郎君身邊沒什麼人伺候,那他也就完了。
韓夫人聽後絞了絞手。
“都說這當局者迷,我與夫君也是養過孩子的,小睿這明顯與我家孩子小時候大不一樣。可嫂嫂她好不容易年近三十才得了這麼一個娃娃,哪裡又能聽得進去我們說的。”
在歲檀眼裡,其實自閉症的小朋友也並非就是傻子。隻不過他們與絕大多數的小朋友與外界溝通的方式不一樣,這才顯得他們不正常了。
其實所謂正常,不就是大家都這樣,所以才覺得本來就該這樣麼?
韓夫人又領著歲檀吃了些茶果,便請人將她送了回去。
歲檀下了轎,隻見慈幼局門外已停著一駕馬車,馬車的紋樣形製與前板上坐的車夫分明就是那日江王府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