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局前院的枇杷樹上結滿了小黃燈籠似的果子,樹下一位身著丁香色袍服的青年郎正卷起袖管,將兩根白若水玉的胳膊高高舉在頭頂,打算去摘樹上的枇杷。
這棵枇杷樹長得高,果子也結得高。青年郎的腳尖踮了又踮,雙腿向上蹦了又蹦,每回距離頭頂的枇杷果卻都差那麼幾寸。
歲檀走進慈幼局的大門後,看到這景象,忙攔住了個小孩,向枇杷樹的方向指了指,又說了幾句話。
小孩便邁著兩條小短腿跑到了枇杷樹下,兩個小胳膊抱著不算粗壯的樹乾很是得心應手地爬了上去。
小孩兩腳踩在樹杈間,一手抱著枝乾,一手向下去丟枇杷果到青年郎的懷中。青年郎忙撩起自己的袍服就著小孩扔果子的方向去接。
歲檀走在那青年郎身側,問:“陸醫師今日是特地來慈幼局摘枇杷的嗎?”
說完,歲檀伸著雙手去接樹上的小孩下來。
爬樹這種事,對於歲檀與陸瓊可能有些難,手上找不到什麼要領。可對於從小在慈幼局長大的小孩子,爬起這樹來沒有比他們在行的了。
陸瓊正撩著下袍捧著果子,露出了兩條潔白的中褲,透出了先前拘謹之下不曾見到的灑脫味道來。她笑道:“自然是來尋壇姑娘你的。”
“尋我做什麼?”歲檀從一旁的架子上去了個籃筐給她。
陸瓊便將袍服下擺兜著的果子全都倒進了籃筐裡,抖了抖衣擺上的土,捋得布料平整些後才又說:“我阿娘想見你。”
歲檀道:“啊?我不認識你阿娘啊。”
陸瓊去挽她的手臂,說:“你與我見一回就認識了。我阿娘很好的。”
不等歲檀拒絕,陸瓊便拉著她又出了門,叫她一塊坐進了江王府的那駕馬車裡。
馬車裡,歲檀又問:“陸夫人找我有什麼事麼?”
“去了你便知道了。”陸瓊怕說多了她不去,說完後便倒頭閉上了眼,“眯一會,眯一會就到了。”
少頃,馬車停在了一座氣派的府宅前。
歲檀跟在陸瓊身後打起簾子下來。一抬頭,眼前分明就是江王府的大門。
陸夫人在江王府裡等著見自己?
兩人進到前廳裡,一名中年夫人正坐著喝著茶。陸瓊湊到中年夫人跟前,道:“阿娘,小壇姑娘來了。”
中年夫人放下茶盞,忙起身去打量歲檀。她看歲檀的目光很是和善,似乎覺著歲檀哪哪都好。
“壇姑娘生得果然美。”
歲檀笑了笑,說了聲“夫人也美。”
中年夫人拉過她的手,問:“聽春和說,你住在慈幼局內。”
歲檀:“是。”
陸夫人:“怎麼不搬來江王府與昱兒同住?”
歲檀:“夫人您恐怕是誤會了。我與江王殿下不過隻有幾麵之緣,與殿下並非親眷,怎麼能住在王府中。”
陸夫人聞言看了看陸瓊又看了看王府書房的方向,忽一笑:“是我唐突了。”又對陸瓊說,“喊你表兄過來。”
話音剛落,江王恰好便在春和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喊了聲“姨母”。
歲檀向他看去,隻見他穿了一身淺綠色的袍子,烏發用了根檀木簪子挽起。他向歲檀點了點頭,看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意外。
“壇姑娘也在。”
“是我叫瓊兒請壇姑娘來的。”
陸夫人一頓,有些嗔怪,“昱兒瞞得姨母太深。往日姨母給你介紹那麼多官宦家的姑娘,你總是看都不看一眼。若非瓊兒昨日與我說起,你們兩個還想瞞著我麼?”
江王卻又喊了一聲“姨母”,將陸夫人與陸瓊一塊拉著出了門。
須臾後江王走了進來,說:“今日誤會一場,給壇姑娘添麻煩了。”
歲檀心說江王這說清誤會的效率倒是很快,舉著手裡的果子道:“沒事,這趟我也沒白來。”說完,她便起身,“那我便回去了。”
江王忽道:“姑娘且慢。”
歲檀一頓,狐疑看他。
江王道:“廚房裡備了膳,壇姑娘用過再走吧。”
歲檀一口答應。江王府的夥食好,不吃白不吃。又問:“殿下一起嗎?”
話一問出口,她忽然覺得自己倒像是反客為主了。不由地看了看江王的神色。
江王麵色如常地“嗯”了一聲,便率先負著手走了出去。歲檀緊跟在他身後。
“你跟著本王做什麼?”
“不是去吃飯嗎?”
“本王要更衣......壇姑娘在這稍後就是。”
“那我在這兒等殿下。”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侍女們端了各式的菜肴上來。
張乳母一邊擺菜,一邊低著頭去看坐在廳上的歲檀,瞥了好幾眼後才試探地問:“小壇?”
歲檀今日著的是女裝,且張乳母又站在她身側離得近,因此便能認出她的模樣來。
歲檀雖討厭她,卻還是禮貌道:“乳母好啊。”
成年人必修課,表麵笑嘻嘻,內裡mmp嘛。
張乳母卻“哼”了一聲。
原本這小壇不過是慈幼局內仰自己鼻息的,如今自己怎麼可能來伺候她?
張乳母先前的恭敬味道霎時間消散了。她將碗碟不輕不重地在歲檀身側一放,揶揄道:“小壇可真是好手段。難怪那日死活不願嫁那屠戶郎君,敢情早就起了攀龍附鳳的心腸。
“也是我眼拙,倒是沒看出你這心思。隻不過你我到底都在慈幼局相處一場,乳母我還是好心提醒你一句。
“江王殿下身份金貴,你還是自重些,也彆打著要嫁給殿下做侍妾的心思。女兒家,還是要矜持些,到時候大了肚子沒人要可就不好了。”
歲檀看她:“你有病吧?”
張乳母冷笑道:“知道你小壇心氣高,乳母我說話你不樂意聽。如今在王府,我也不同你計較......”
卻聽得門外齊齊傳來一聲“殿下”。
張乳母忙小聲哭道:“小壇啊,知道你自小對我有怨言。乳母對你是嚴厲了些,可我也是為了你好呀。先前嫁給那屠戶可是你自己答應好了的呀,可不是我逼的你呀。你怎麼如今反過來又要埋怨我呢?”
與其這小壇在江王麵前仗著自己年輕貌美吹耳邊風,她可得先叫江王知道,這小壇那是早就對自己有所不滿,因此一會兒小壇說什麼那也是小壇起著攜私報複的心思。
她雖不知道這小壇怎麼攀附上了江王,可她怎麼也在這江王府內也有些時候了,江王怎麼也能知道她為人本分。
話音一落,江王已走了進來,蹙眉問:“這是怎麼了?”
張乳母搶先答道:“殿下,奴婢先前與小壇有些誤會,小壇她這看見奴婢,便......”
江王向歲檀麵上一看,果然見她臉上氣鼓鼓的。
他道:“既然這樣,春和。”
春和:“誒,殿下。”
江王:“從賬房給張姑姑結了這月的例銀,再多支幾個月的銀子,送張姑姑回去吧。”
張乳母忙跪下:“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春和:“請吧,張姑姑。您既然跟壇姑娘不對付,日後免不了還要多見麵,殿下也是為了您好。”
“殿下!”
張姑姑被春和及幾名小廝帶了下去,聲音漸漸遠去了。
殿下他性情一向很好,怎麼說辭了自己就辭了?明明她在江王府做的好好的呀!
歲檀也吃了一驚,就這樣?這位殿下不和稀泥啦?
江王兀自在歲檀對麵坐下,提起玉箸,夾了一塊羊肉在歲檀的碗中。
“用膳吧。”
歲檀問:“殿下今日跟往常不大一樣。”
江王低頭又給她夾了一口魚:“往常本王是怎樣的?”
歲檀道:“往常應是更溫厚些,甚至於......”
江王輕笑:“軟弱可欺?”
歲檀挑了挑眉,似乎意思跟她本來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江王道:“本王此前叫張姑姑來王府內,是因著空明師父是出家人,由他出麵趕人走不好。如今既來了本王府中,她犯了錯本王自然可以趕她出府。外人也置喙不了什麼。”
歲檀道:“可她今回也沒犯什麼錯。”
江王道:“她為仆,你為客,頂撞本王的客人就是她的錯。”
歲檀聽後,一時有些啞然。
她原以為這位江王殿下寬厚過了頭,可誰承想,骨子裡居然將尊卑看得這麼重。
此前將張乳母接到王府裡做差事不過是為了賣空明大師一個人情,同時也能為自己積下一個收留窮苦的賢名。
想必在江王的眼中,她也不是什麼座上賓,而隻是他樂善好施偶爾瞧上一眼,逗上一逗的玩意兒吧。
畢竟在他們這些古人眼中,嫡庶尊卑一向很重的不是嗎?
歲檀想著,低著頭頗有些局促地埋頭用起飯來。
還是早些用完,早點離這位殿下遠一些才是。
回到慈幼局裡,大家都不是什麼公子小姐,彼此之間也就沒那麼多的尊卑拘束。
“天色尚早,小壇姑娘可以用的慢些。一會兒本王送你回去。”
歲檀又往嘴裡塞了幾口,咽下後道:“不用了殿下,我用好了,午間吃的有些多,現下已經飽了。”
江王:“那本王與你去庭院中走一走,消一消食。”
歲檀道:“不用了,王府回慈幼局的路我認得了,我走回去就成。在路上這飯食自然也就消化了,豈不是一舉兩得。”
“那本王與你一道去。”
江王說完站起身來,向歲檀伸出了手。
歲檀卻道:“殿下公務繁忙,不敢勞煩殿下。”
說完,她便學著方才幾名女使的模樣對江王行了一禮,幾乎是逃似的急匆匆出去了。
“本王不忙,壇......”
姑娘兩個字沒說出口,江王看著歲檀離去的身影忽顧自笑著搖了搖頭。卻也是顧不上淨手,跟了出去。
江王府到慈幼局尚有一段腳程,畢竟是表妹將人帶了過來,若是路上出個什麼岔子,他放心不下。
歲檀走出江王府沒多遠,正要拐彎時卻忽然看見身後隱去了個身影,眼看著日頭漸漸西沉,叫她不由地有些惴惴不安。
今日出門手臂上沒綁匕首,她忙跑了幾步,倒著走了幾步躲在了一棵樹後。
等江王走到她藏匿著的樹旁時,歲檀問:“殿下跟著我做什麼?”
江王道:“本王怕有賊人衝撞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