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畢恭畢敬弓著身子的模樣實在是叫人難以拒絕。可她與這位江王殿下本身就沒什麼私交,就算進去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她道:“那什麼,我突然想起來我在慈幼局還燉了一鍋湯忘記關火了,我得趕緊回去,否則慈幼局就要燒起來了啊。”
春和聽後,擺手從門內招呼了個小廝過來:“你,腿腳快,快去慈幼局報個信!”
歲檀趕忙將小廝攔住:“誒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記錯了,是昨天,對,是昨天燉的。不用麻煩小哥跑一趟了。”
因著動作一急,腰上又忽地一拉扯,她不由地眉心又是一皺,麵頰的皮膚一緊。下意識地又用手扶在腰上。
門內走出個闊岸的碧青色身影,高挺似竹,一把扶在了她的手臂上:“何時傷到了?”
歲檀聽聲音便知道,是江王他正巧出來了。
“沒事兒,隻是不小心扭到了。不牢殿下掛心。”歲檀說完,掙紮著要將手臂從江王手中拿開。
江王卻以為是他扶得不夠穩,叫她又有摔跌的趨勢,忙又將另一隻手扶在了她的手臂上。
隻是卻被她手臂上的一件硬物給硌了一下。
他的手指修長,將這硬物堪堪握了個大概。此物短粗有柄,分明是一隻匕首。
她竟將一把匕首綁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掩藏於衣袖之下。
他眸光一奇地看向歲檀。
歲檀覺察到他目光中的幾分探究,將綁了匕首的那隻手臂飛快地掩在了身後。
“出門在外,難免會有些意外,我這也是以防萬一。”
江王抿了抿唇,說了聲“壇姑娘,得罪了”,而後兀自將歲檀橫腰抱起。
又吩咐春和,“去請陸醫師來府上一趟。”
“您這是做什麼?”歲檀掙紮起來。
不是,我們很熟嗎?這是乾什麼啊喂?
江王輕聲說:“你既傷了腰,走起路來定然費勁些。姑娘特地來尋本王,想必是來的路上才不慎將腰扭傷。那本王斷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這話的邏輯聽起來好像確實沒什麼問題?
隻是她不是特地來尋他的……都是意外……
江王抱得很溫柔,一時間他身上的那股清幽的淡淡蓮香縈繞在歲檀的鼻尖,叫她恍若置身於藕花深處之間,忽覺得心神寧靜且平和。
拒絕的話竟然說不出口了。
她不由地向上看了一眼江王。
他的下頜流暢且鋒削,脖頸修長,喉結因不自主的吞咽而上下滑動。她竟看得有些癡,手上大有些想摸上去的衝動。
完了,又犯花癡了。
她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因疼痛而咧了咧唇。
江王蹙眉低首:“可是本王抱得小壇姑娘不舒適,姑娘又痛了?”
歲檀聲音矮著:“沒有,你看錯了。”
江王這才看清楚在她的左臉上竟有一個紅撲撲的巴掌印,方才在門外站在她身側之時隻看到她的右臉,因此並沒有發現。
他問:“慈幼局內,又有乳母欺辱你,所以你掙紮再三才來尋本王,對不對?”
“不是不是,您真的誤會了。”
江王這腦回路不知道是怎麼長的,怎麼想到這裡去了。
江王指了指自己的左臉:“這麼大的一個巴掌,是誰打的?”
歲檀被他抱著也有些不自在,終於掙紮著還是從他懷中跳了下來。
她訕訕的:“嗨,這不是我一身男裝,誤被人當成小白臉了麼。”
江王聞言一怔,忽地眉目一舒,負手將她上下一打量:“嗯,這樣看起來的確是位俊俏的小郎君。”
說完,他側首對正窩在角落裡拿著掃帚竊竊私語的兩名女使吩咐道:“去取些熟雞蛋與冰塊送到本王書房。”
“是。”
兩名女使各自離去,隱約聽著她們小聲嘀咕著。
“咱們家殿下該不會真是斷袖吧?”
“唉,還是位花心的斷袖嘞。”
“就是就是,先前那麼寵幸春和總管,如今,哎呦......”
聲音雖小,歲檀卻是聽到了。
她看向江王的目光裡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首先可以證明江王府上很是言論自由,女使們不必怕主子聽見,側麵表明江王是一位性情和善的主子。
其次就是江王同春和想必真有些什麼,所以才會大大方方的無懼人言。
她為自己這縝密的推斷點了點頭。
江王不知聽沒聽到,指了指前麵的一間典雅古樸的房間:“正好也到了,我扶你過去。”
江王的書房內跟歲檀預想的有些不同。
東側擺滿了書架,西側則林立了各種長槍、長劍之類的兵器。在帷幔後似乎隱約還立著一身盔甲。
感情江王還是位文武全才?
歲檀不由地對江王陡然心生出幾分敬意。
江王注意到了她的打量,隨口道:“不過都是擺著好看的。本王自幼體弱,拿不得長槍,使不得佩刀。”
歲檀懂了,江王就是典型的“又菜又愛玩”。
不過她還是像模像樣安慰道:“殿下身邊高手林立,碰上危險也不需要殿下親自出手。”
堂堂親王,不說明麵上府裡有多少多少護衛,就是暗地裡肯定也有不少誓死效忠的暗衛吧。歲檀上學的時候可沒少看小說,這點她懂。
日光透過窗欞打在江王臉上,明亮了他的眼眸。
“其實若能手執長劍護佑在我大虞邊境,於本王而言,亦是心之所向。”
隻是可惜了,大虞的親王,按照祖製手上是不能握有兵馬的。
雖祁王便鎮守在邊關,但那是先帝時兄友弟恭的特例罷了。
何況如今的邊境,已經有了祁王,再用不著第二個親王。
歲檀此時覺得,其實江王就是那種一心想守護國家,但是害怕手握兵權遭皇帝忌憚而不得不一直待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的壯誌難酬的親王吧。
這麼說來這也難怪江王他養成了行事瞻前顧後的濫好人性格。有那麼多手握軍權、功高震主的前車之鑒,但凡江王讀了點史書,也隻能夾著尾巴做人啊。
她好像記著江王在刑部下屬的比部任職,那位陛下手段還真是高明。
直接將江王扔到比部去做審計,若他做得好了得罪人,做得不好了皇帝就能說他瀆職......
歲檀正想著,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喊了一聲“殿下”。
聲音聽著有些熟悉,語氣中透著幾分討好。
“進。”
門外之人得了允,推門而入,手中端著個精致非常的玉盞。
“殿下,奴婢給您送熟雞蛋來了。”
歲檀打眼一看,竟然是先前被趕出慈幼局的張乳母。
不過由於歲檀現下穿著男裝,且經過幾月的好吃好喝,模樣皮膚、身段都變得健康許多,因此張乳母似乎並沒有認出她來。
“怎麼是你端來了?”
江王一邊問,一邊將那玉盞的蓋子抬起。
“回殿下的話。奴婢不敢耽擱她們去給您找冰塊,這不是想先給您送來,省得您等久了餓了。”
張乳母一雙眼眸柔得能洇出水來。
歲檀這才注意到張乳母如今雖年近三十,但也正是風韻十足的年紀,想必也存了攀龍附鳳的心思吧?
江王向玉盞內一看,將蓋子一蓋,擰眉道:“本王要的是一整個水煮雞蛋,並非是熟雞蛋羹。”
“呀,都怪那兩位毛丫頭,也不交代清楚,隻說您要吃雞蛋。奴婢這不是想著灶上正好備著您要吃蒸了雞蛋,才緊趕慢趕地抓緊給您送來了。”張乳母忙道。
“好了,下去重新準備吧。”江王擺了擺手。
張乳母闔上門走後,歲檀道:“看樣子張乳母在殿下這裡待得很是自在。”
江王問:“這是什麼話?”
歲檀道:“感覺語氣比在慈幼局時溫和許多。”
又聽得門外傳來女使的聲音,先前掃地的兩位女使端了冰塊來。
待她們下去後,江王用帕子包著冰塊在歲檀的左臉上輕輕地敷了敷。
不多時,春和將陸醫師領了來。
陸醫師身形嬌小,眉目清秀,比歲檀更能稱得上是小白臉的模樣。
歲檀還沒說什麼,便聽江王道:“陸醫師是女子,你不必拘束,本王出去等你們。”
江王開門與春和出去。
屋內歲檀看著眼前的陸醫師頗有些難以置信。
陸醫師的長相是秀氣,可是完全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況且脖頸上似乎還有喉結。怎麼也無法叫人將她往女子的身份上去聯想。
陸醫師放下藥箱,看到歲檀正盯著自己的脖子看,一笑,拉了拉自己的領口。
“這是畫上去的,看著很真吧。”
她的聲音聽著頗為中性,若是不說,很難叫人覺察出她是女子。
歲檀不免湊近了她些。
“那你說話的聲音呢?你會偽音啊。”
陸醫師道:“這個倒是天生的。”
說完,便拉著歲檀向帷幔後走去,叫歲檀趴在那塌上,專注地去瞧她的後腰的傷。
“這是撞到什麼東西了吧。這幾日你可得少走動,一定要多休養。”
陸醫師說完又彆有意味地看了看門外,“我回頭也囑咐表兄,這幾日多注意點。”
歲檀道:“你放心,江王殿下估計挨不了彆人的打,因此也不會傷了腰。”
陸醫師忽地彈起:“什麼?表兄他還在床榻上打你了?你們這......”
是有特定的趣味?還是表兄他其實斯文敗類?陸醫師表示不敢想不敢想。
歲檀撫了撫額:“不是你誤會了,我跟江王殿下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可春和喊我的時候,分明說的是......”
陸醫師蚊子般小聲喃喃了一句,又接道,“算了算了,我以為表兄一直不娶妻,是府中藏著嬌呢。如此是我唐突了,姑娘恕罪。”
陸醫師自幼以男兒自居,在男兒堆裡長大,什麼哪位同僚又新收了一方美妾之事沒少聽聞。
且她在宮中又素來多給後宮嬪妃診病,因此對男女床榻上這點事屬於是見怪不怪了。
像表兄江王這般,二十三歲的年紀卻尚未婚配的,她委實覺著很不正常。
估摸著鐵定是王府內藏著什麼紅顏知己不肯叫人知道,實際上那些事該做的早都做了才會一直不著急。
“沒事。”歲檀笑著爬了起來。
陸醫師看了看歲檀,覺得這女子模樣生得美,雖是男裝卻也難掩眉間姿色,與宮中的美人都不遑多讓。若說表兄對這女子沒意思,她可不信。
不過自古才子佳人的事在身邊、書上她都沒少看。估摸著他們倆要麼就是怕被人知道互相合著夥騙自己,要麼就是還處在曖昧階段,互相尚未表明心意。
陸醫師想罷笑了笑,又囑咐了兩句便提起了藥箱。
臨出門前,又補充。
“我叫陸瓊,太醫署任職,家就在這王府對街沒兩步的陸家。你若是碰上什麼不好意思開口的事,去那兒一打聽就能尋到我了。”
歲檀忙應下感謝。她不由感慨,這江王及其表妹果然都是祖傳的熱心腸體質啊。
陸瓊走後,歲檀已理好了衣衫,推門將江王又請了進來。
她將與胭脂娘子的夫君爭執的來龍去脈說與了江王後,便問:“估計青杏姐姐的夫君尚被關在牢中。能不能煩請殿下幫忙將他放出來。”
雖然她也想過若是叫那男人一直被關在牢中,他就沒法出去賭,沒準對青杏還是一樁好事。
可是她畢竟不是青杏,不知道青杏究竟是如何想的,且也保不齊那幾名差役會對他施虐之類的。因此她覺得還是請江王將人放出來才更妥帖些。
江王聽後,便吩咐春和去了京兆府衙。
春和走後,歲檀又問:“不知殿下府上是不是有跟我長相相近的人?”
不然前麵那幾名差役怎麼對她畢恭畢敬的。
分明是把她誤認成了江王府裡哪位有頭有臉的人。
按說常跟在江王身邊的,也就春和一個,可她跟春和長得可是一點兒也不像啊。
江王誠實地搖了搖頭,而後認真地看著她的眸子。
“世間相似之人固有,然若姑娘一般秉性,本王卻隻見過姑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