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中一捆一捆的草藥堆在牆角，有卷束起衣袖的豐腴婦人正將草藥在院中攤鋪開。
歲檀見狀，忙走上前去幫她。
待將草藥鋪了個大概，婦人抬手拭了拭額角的薄汗，笑道：“多謝小妹了。”
婦人說完，才上下細細打量起歲檀。
極清秀白皙的一張臉，柳葉細眉，一雙杏仁般的眼睛裡水光瀲灩，鼻子生得小巧可人，瓜子大的一張臉上因著臉上的肉顯得可愛極了。
這姑娘如今的模樣還有些稚嫩，待過兩年五官再長開些，定然是叫院裡的牡丹花見了都要羞怯的模樣。
她不由地感慨了一聲：“好漂亮的小妹。”
這還是歲檀來到古代這麼久，頭一回被人誇，她不由地勾著指頭蹭了蹭自己的鼻尖，而後忙道：“姐姐你生得也美麗。”
婦人聽後笑得花枝搖曳：“我老了，老了。估摸著跟你娘一樣大啦。你這聲姐姐喊得我怎麼好意思呀。”
正說著，沈雋打前廳走了進來，喊了婦人一聲“師嫂”。
歲檀這才知道這位身姿婀娜的女子竟然是堂前那名中年醫者的夫人。
婦人聞聲看看沈雋，再看看歲檀，恍然大悟一般：“哦，你們倆是一塊兒來的吧？”
歲檀點點頭。
婦人忙笑著牽起歲檀的手：“哎呦，方才還說你不該喊我姐姐的，如今看來，合該這樣喊呀。”
她從桌上拿起藥杵藥臼敲了幾下，“那什麼，我去前麵幫幫忙，你們先聊。”
而後一走三回頭地笑著顧盼著，臨上階前竟不慎絆了一腳，正好栽倒在前來喊她的沈柏懷裡。夫婦二人忙賠笑著走了出去。
待他們走後，歲檀順口說道：“沈大夫的兄嫂好熱情。”
沈雋道：“他們也不常這樣的。”
“啊？”歲檀又向著夫婦二人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沈雋道：“沒什麼，小壇姑娘在此稍坐片刻，我這就將藥煎上。”
歲檀卻閒不住，跟在沈雋身後看他如何抓藥、煎藥，時不時地搭上一把手。
而兩人畢竟還不相熟，因此大半個時辰裡，幾乎都是歲檀問這是什麼藥材、什麼藥性，而沈雋則細致地為她作答。
待沈雋將藥煎好，將之倒入藥執壺中交給歲檀。沈師兄卻忽然從前廳探出頭來，說：“我的好師弟喲，這壺這麼重，小妹一個人怎麼提得起呀？”
歲檀單手將壺舉起，與肩平齊：“不重。”
“哎呦，那它燙。”沈師兄直接走到歲檀身前，接過執壺塞到沈雋手中。
沈雋道：“師兄說得是，是我考慮不周了。”
慈幼局與施藥局不過是一牆之隔，因此不過是須臾功夫，沈雋就將歲檀送到了慈幼局的庭院之中。他將手中執壺放在院中桌上，又叮囑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看著沈雋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歲檀才與小盆將小凳子在內的六名癡兒招呼過來，給他們發湯藥。
小盆低頭將六隻碗勺在石桌上擺好，道：“方才江王殿下過來了。”
歲檀“啊”了一聲。
小盆道：“殿下懷裡抱著個嬰兒，說是在街上撿到的。”
歲檀語氣中有幾分不自覺地譏諷：“江王殿下果然良善。”
小盆問：“為什麼感覺你對江王殿下忽然惡意很大？”
歲檀道：“沒有啊，我隻是覺得江王殿下若是將那名棄嬰直接收留在府中，沒準比叫他待在慈幼局中會更好些。”
小盆道：“可是江王殿下尚未成婚，府上也沒人可以幫著照顧啊。”
歲檀道：“原先張乳母不是在麼？照我看，反正江王殿下他向來喜歡收容弱小，與人為善，乾脆在自家也建個收容所算了。”
“壇姑娘說得有些道理，可本王在官署內差事繁雜，府上除卻那位張乳母也大多對於養育嬰兒無甚經驗。本王怕耽誤了他的成長。”
江王不知何時來到了歲檀身後，頗為認真地說道。
歲檀提著壺的手驟然一哆嗦，一雙眼睛對著小盆瞪得極大，用眼神問著小盆你也沒說江王他還沒走啊？
歲檀窘得很，像這種在背後蛐蛐人卻被正主聽了個正著的事是最為尷尬的了。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不知是沈雋的藥起了作用，還是歲檀時時刻刻的努力終究沒白費，如今小凳子他們已經可以說出一些基本表達日常需求的話。
“壇姐姐，有人找。”
四歲的小綠在歲檀身後拽了拽她的衣角。
彼時歲檀手中正拿著根壓舌板鍛煉著說話口齒不清的小藍的口唇動作。
歲檀聞言，回頭一看。
隻見身後一對穿著粗布衣服的父母，牽著一名看起來六七歲大的男孩，正憨厚地笑望著她。
“您就是壇姑娘吧！”
夫婦中的年輕婦人率先上前緊緊握住歲檀的手。
“你們是？”
歲檀點了點頭，又對著她身側的男孩打量了幾眼。
男孩這時忽然掙脫婦人的手，湊到歲檀跟前一把抱住歲檀的腿。
“幾幾，你真好康。”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抱叫歲檀有些不舒服。歲檀於是俯了俯身子，輕輕撥開他環抱著的手臂，可男孩卻死死抱著不肯鬆手。
“謝謝你啊，不過你能不能先鬆開姐姐？”歲檀耐心道。
小男孩恍若未聞：“我喜番幾幾！”
他的父母見狀，忙上前去拽男孩，男孩這才將手鬆開。下一刻，男孩自己跑到了銀杏樹下又一把抱起了樹乾舔了起來。
婦人對歲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壇姑娘見笑了，我家娃娃這兒”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大清楚。”
歲檀不免又向那男童看了一眼，隻見他正伸著舌頭舔著樹下一個大石頭。
他這副模樣不免叫歲檀想起現代時她曾康複過的一名六歲的小孩。那小孩被診斷為精神發育遲滯，平時說話口齒不清，也總是喜歡四處去舔治療室內的東西。
“所以您這是？”歲檀有種不好的預感。
婦人道：“聽隔壁的小沈大夫說，您幫著這慈幼局裡的好幾位不會說話的娃娃說出話了。便想著興許您也有辦法能幫幫我家娃娃。總歸能叫他說話更清楚些也好哇？”
歲檀很想拒絕。比起智力低下的小朋友，她還是更喜歡孤獨症的小朋友。
孤獨症小朋友隻要勤加引導，在語言上便會有長足的進步。可是智力低下的小朋友存在的問題歸根結底並不是言語說話上，而是智力。
如果沒有現代醫療儀器的加持，單靠人為引導乾預，終歸難治根本。
何況眼前的小男孩已經這樣大了，早就過了語言發育的關鍵期。
在現代時，她尚且沒能康複好這麼大的孩子，在古代她就更保證不了了。
本來，她決定康複小凳子幾人也完全是因為大家都身處在慈幼局中，她日日看到實在有些於心不忍。
她正打算開口拒絕，一股藥香陡然鑽入了她的鼻尖。
沈雋負手走在那對夫婦身側，道：“小壇，你幫幫他們吧。”
他眼眸深深地看向歲檀，眸光中似有星光閃爍，叫歲檀沒好意思拒絕。她現下是理解美人計的妙之所在了。
沈雋這副芝蘭玉樹的模樣加上那副真誠請求的態度，她哪裡拒絕得了。
她道：“那我問問乳母的意見，若是她同意，您每日將他帶過來就是了。”
“要是這樣，那便太感謝您了！”夫婦二人連忙感謝起來。
待夫婦二人拽著男孩走後，沈雋走到歲檀身側，身後負著的手忽然放在身前，將一包油紙包著的酥點送到她手中。
“昨日見你喜歡吃這奶酥，我便出去買了一些。”
歲檀歡喜接下，揣在懷裡：“我不過就是多吃了一塊，這也能被阿兄發現。”
沈雋道：“往常你對師嫂他們給的吃食都隻是咬上一口。”
歲檀將那包酥點打開，從中取出一塊遞到沈雋的唇前。
“喏，你也吃！”
沈雋白皙修長的指尖將酥點捏住，遞在歲檀唇前。
“小壇吃。”
歲檀一口咬下，笑得明媚極了。
自打張乳母走後，慈幼局夥食甚好。她又時常去隔壁的施藥局內去尋沈雋，沈雋的師嫂待她好，總是塞給她好些吃的。
不過是一個來月的時間，她的臉已經沒有先前那般瘦削，白皙的臉蛋變得圓潤許多，使她原本因瘦而掩蓋起來的美貌驟然間舒展開來。
原主的底子很好，此前因長期饑餓顯得人臉色有些暗黃。自歲檀穿到她身上以後，一點也不在吃上委屈自己，漸漸地使黯淡的小砂石露出原本的珠光。
沈雋看著笑靨如花的歲檀，不自覺失了神。
“沈阿兄？”
歲檀拿著奶酥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雋輕輕咳了一聲，又負過手去：“嗯？”
歲檀問：“方才那小男孩你有替他診過脈麼？”
現代高科技的醫療儀器加持是不要想了，可若是能佐以湯藥，也許真能叫他有所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