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顧家並無什麼異常?”蕭臨川的聲音沉穩,聽不出情緒波動,但眉眼間已然透出幾分冷意。
張德安低頭答道:“是,顧家祖上早亡,如今正是顧將軍當家。奴才查過,令嬪娘娘除了自家姐弟,與其他親眷並無什麼親近的來往。”
蕭臨川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輕扣在案幾上,發出低沉的聲響,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等待。
張德安猶豫了一瞬,終於抬起頭,小心翼翼地開口:“不過,還有一事,老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臨川眉頭微挑,眼神如刀般掃了過來:“講。”
張德安連忙垂首,恭敬道:“據說,令嬪娘娘待字閨中時,與顧侯家的世子青梅竹馬。本來說,令嬪娘娘若不進宮,待娘娘及笈,便是要與那世子完婚的。”
蕭臨川的手指倏然停下,眉頭微微皺起,冷聲道:“沈鈺?”
張德安見蕭臨川麵色不豫,心中暗暗叫苦,語氣卻依舊恭謹:“正是。不過這些事情,彆說顧將軍府,便是侯府也並不避諱,想來二人清白。”
蕭臨川冷笑了一聲,語氣帶著些許嘲弄:“人的行為是否清白,倒是顯而易見。但人的心是否清白,就不好說了。”
話音一落,殿內一片寂靜。
片刻後,蕭臨川開口道:“傳世子進宮,就說,朕想找他弈棋。”
張德安一愣,隨即低頭稱是,但退出前,還是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蕭臨川察覺到了,目光一轉,冷冷問道:“怎麼,你覺得朕做得不對?”
張德安連忙跪下,額頭貼地:“老奴不敢。隻是……若陛下與娘娘之間有什麼心結,也不妨直接問問娘娘。老奴瞧著,令嬪娘娘絕不似有異心之人啊。”
蕭臨川冷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妮子伶俐,滿口謊言,朕豈能將心思放在她身上,指望她講什麼實話?”
張德安低著頭不敢接話,隻聽蕭臨川語氣一沉:“朕讓你做什麼,你便去做就好了。”
張德安連忙叩首:“是。”
他緩緩退出門外,殿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張德安站在門口,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心中暗歎一聲:陛下看似冷靜,實則心裡未必無波。隻怕這令嬪娘娘,才是真正讓陛下牽腸掛肚的人啊……
正想著,忽然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抬眼一看,正好撞見要入內的青禾姑姑。
青禾瞧他神色有異,眉頭微蹙,低聲問道:“張公公這是怎麼了?瞧著像是被嚇著了似的。”
張德安苦笑一聲,壓低嗓音道:“可不是嘛,陛下近來為了令嬪娘娘的事,喜怒無常,老奴從未見過陛下這個樣子。”
青禾聞言,微微一怔:“令嬪娘娘確實是個剔透的人,無怪聖上留心。”
“不過話說回來,要說說上心,又有誰能和白小主一樣,讓聖上惦記那麼多年?”
張德安搖了搖頭,語氣複雜:“那倒也是。可……咱家不懂情愛的,誰知道呢。陛下嘴上說得冷清,可老奴瞧著,越是說得絕情,心裡越是放不下。若真是無意,打發了再不召見即可,何必還眼巴巴地放在心上,打聽這個打聽那個。”
說罷,張德安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住了嘴,連忙擺手:“瞧老奴這張嘴,真是多話,彆耽誤了姑姑的正事。”
青禾姑姑輕輕歎了一口氣,低頭整了整衣袖,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能有何事?無非是公主那邊又打發了幾個奴婢……”
張德安一聽,忍不住皺了皺眉,壓低聲音問道:“公主殿下又鬨什麼了?這才幾日功夫,怎麼又換人了?”
青禾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還能是什麼?不過是看誰不順眼罷了。說是奴婢不懂規矩,實則不過是借機撒氣。她那脾性,若真進了宮,怕是還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張德安聞言,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風浪?這宮裡哪一日沒風浪?隻不過,有些人鬨得顯眼,有些人藏得深罷了。”
***
太安門外,盛夏的夜晚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連夜風都像從熱鍋裡翻滾出來的一樣,帶著濕熱的黏膩。
顧矜披著輕薄的紗鬥篷,帶著含煙悄悄出了宮。
她本想著,若是與蕭臨川情濃,求他直接給自己一個出宮的令牌也未嘗不可。可偏偏蕭臨川最近鬨得死氣沉沉,連多看她一眼都像是勉強,她便也懶得再費這個心思。
反正出宮對於玩家們來說本就是個概率學問題,顧矜隨手改了改“代碼”,繞過了宮門守衛,輕而易舉地出了宮。
含煙一路低頭跟在她身後,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越走越緊張,終於忍不住低聲道:“娘娘,咱們這樣偷偷出宮……真的沒問題嗎?”
顧矜斜了她一眼,含煙膽小如鼠,平日裡連大聲喘氣都不敢,跟她說太多也是嚇到她,便隨口敷衍道:“傻丫頭,若不是聖上允許,咱們能這麼順利?不過是聖上吩咐,叫咱們避著些人罷了。”
含煙一聽,頓時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臉上卻仍是忐忑:“原來是這樣……可聖上也太不放心了些,娘娘有身子呢,怎麼能隨意讓娘娘亂跑呢?”
顧矜懶得再理她,繼續往前走。含煙見她不搭理自己,猶豫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那娘娘,咱們這是要去哪呀?”
“饌玉樓。”
含煙愣了一下,腳步差點跟不上,驚訝道:“娘娘,這宮裡什麼好吃的沒有,怎麼要去饌玉樓?”
顧矜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你廢話怎麼那麼多?走不走啦?你要不想去,就自己回去。”
含煙被她一瞪,頓時噤聲,低頭不敢再說話,乖乖跟在她身後。
又走了一段路,轉過街角,便到了京中最繁華的坊市——長樂坊。這裡燈火通明,熱鬨非凡,盛夏的夜晚似乎都因這片繁華而變得更加熾熱起來。
街道兩旁的酒樓和茶館高掛著紅燈籠,光芒映得街麵如同白晝。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從戲台上傳來,混雜著酒樓裡傳出的絲竹管弦,熱鬨得讓人眼花繚亂。
街道中央,人群熙熙攘攘,既有穿著樸素的NPC挑著擔子匆匆而過,也有衣著華麗的貴族小姐提著團扇閒庭信步。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穿著限量時裝的玩家,他們的衣飾光彩奪目,甚至在燈火下泛著微微的特效光澤,顯得格外搶眼。
一位穿著“青花琉璃”套裝的玩家正和攤販討價還價,身後拖著一條半透明的藍色飄帶,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另一位披著“金鳳流霞”鬥篷的玩家則坐在茶館外的長椅上,翹著腿悠閒地喝茶,鬥篷上的金色羽毛隨著夜風微微閃爍。
還有兩位玩家站在街心,身著“青蛇白蛇”限量時裝,腰間纏繞著虛擬蛇影,站在那裡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含煙看到這一幕,興奮得不得了,眼睛裡幾乎要冒出光來:“娘娘!咱們入宮這才不過幾個季度,京中怎麼變得這麼繁華了?進宮之前,可沒見過這樣的熱鬨!”
顧矜聽著含煙的驚歎,心裡也有些疑惑,她之前看陶樂樂帶給她的玩家日誌,發現許多玩家都頗為喜歡遊戲裡的煙火氣息。
可她居於深宮,玩家也不過是那幾個熟麵孔,哪裡來的什麼人間煙火。
今日一出宮,才發現這宮外的世界,遠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背景板。
正想著,那兩位穿著“青蛇白蛇”限量時裝的玩家扭著腰肢從她們身邊走過,身後拖著的蛇影隨著步伐扭動,竟帶著些妖嬈的韻味。
顧矜正要細看,耳邊卻傳來一陣輕微的“叮”聲——附近公頻上彈出了一條對話。
【小青】:姐姐,我們什麼時候入宮啊?這畢竟是個宮鬥遊戲,不入宮玩什麼呀?
【小白】:入宮有許多規矩,更彆說玩家鬥來鬥去,就像個PVP戰場,不適合我這種 I 人。況且,蕭臨川的立繪雖然好看,但要和彆的女人爭一個男人也太無趣了!你沒見到那天護城河邊教書的先生嗎?長得秀色可餐,不香嗎!
【小青】:哈哈哈,姐姐是個老sai迷無疑。
【小白】:彆說宮鬥不宮鬥的,我就喜歡在這個虛擬世界裡看帥哥,彆說你不是。
【小青】:我還真不是,這個遊戲五感係統做的這麼好,可以狂吃不胖,走,前麵就是饌玉樓,咱們去瀟灑一頓,叫兩個梨園戲子給姐姐唱戲好不好。
還來不及思考遊戲中都做了哪些優化,顧矜聽到“饌玉樓”三個字,腳步猛地頓住。
抬眼望去,饌玉樓便佇立在長樂坊最顯眼的位置,巍峨高聳,燈火輝煌。樓閣飛簷翹角,雕梁畫棟,屋簷下懸掛著一排鎏金燈籠,在夜風中微微搖曳,灑下點點金光。
饌玉樓的大門敞開著,門口人來人往,不少玩家和NPC進出其中。玩家們穿著各式華麗的時裝,有人帶著特效光環,有人騎著稀有坐騎,甚至還有人召喚出虛擬的靈獸在樓前炫耀。
NPC們則穿著整齊的製服,動作嫻熟地迎送著客人,臉上掛著標準化的笑容。樓內隱約傳來絲竹樂聲,夾雜著人聲鼎沸,似乎每個角落都充滿了熱鬨與繁華。
顧矜的手指微微蜷起,藏在袖中,掌心竟滲出了薄薄的汗。她原以為這麼多天過去,自己已經足夠冷靜,足夠理智,可當真正站在饌玉樓前時,心底那股說不清的情緒卻翻湧而出,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舉棋不定,竟然有些害怕。
“奶奶……”她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幾不可聞。
她不敢踏進去,也不敢去確認。
含煙正興致勃勃地打量饌玉樓的雕梁畫棟,卻忽然發現顧矜的眼眶微微泛紅,淚珠不知何時已悄然滑落,映著饌玉樓門前的燈火,晶瑩得刺目。她頓時慌了神,忙小聲問道:“哎?娘娘怎麼了,怎麼哭了?”
顧矜抬手拭去眼角的淚,語氣卻平靜得近乎冷漠:“沒事,我又不想去了,我們回宮吧。”
話音未落,她已經轉身,快步朝來路走去。
可就在她剛邁出一步時,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輕輕喚住了她:“小姑娘,你怎麼了呀?”
聲音慈祥而溫柔,帶著一絲關切,像是清風拂過耳畔,卻又如雷霆般擊中了顧矜的心。
她的腳步猛地停住,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顧矜的手指微微顫抖,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緩緩轉過身,目光越過人群,看向饌玉樓的大門。
門前站著一位老婦人,穿著一身素雅的灰色衣衫,滿麵皺紋,頭發花白卻梳得一絲不苟,麵容慈祥,眼神柔和而溫暖。
她正站在那裡,微微彎著腰,像是擔心嚇到顧矜一般,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