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顧矜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含煙站在一旁,茫然地看著顧矜,又看了看那老婦人,低聲問道:“娘娘,您認識她嗎?”
顧矜沒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位老婦人,心中翻湧著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她想上前,卻又不敢邁步,生怕這一切隻是幻覺,生怕她走近後,那道熟悉的身影會突然消失。
老婦人似乎察覺到她的遲疑,輕輕歎了口氣,朝她走了過來。
一步、兩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顧矜的心上。
“姑娘,你哭什麼呀?”老婦人走到她麵前,伸出一隻粗糙卻溫暖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什麼委屈,告訴奶奶,奶奶幫你做主。”
這一句“奶奶幫你做主”,瞬間擊潰了顧矜所有的防線。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她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卻還是忍不住顫抖著肩膀。
她的奶奶……真的在這裡。
“我……”顧矜張了張嘴,聲音哽咽得發不出音來。
含煙站在一旁,完全看傻了眼。她從未見過一向冷靜自持的顧矜露出這樣的表情,也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
“娘娘……”含煙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卻被顧矜抬手製止。
顧矜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然後抬起頭,直視著眼前的老婦人。她想問很多問題,卻又不知從何問起,隻能低聲道:“您……在這裡,還習慣嗎?”
老婦人微微一怔,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容:“這饌玉樓是奶奶的家,怎麼會不習慣呢?小姑娘,你要是有什麼煩心事,就來找奶奶,奶奶陪著你。”
顧矜喉頭一緊,幾乎說不出話來。
“走,跟奶奶進去,嘗嘗咱們饌玉樓的桂花米布,一定什麼煩惱都忘啦。”奶奶笑著拉起顧矜的手,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顧矜愣了一下,竟然順從地跟著她走進饌玉樓。
樓內燈火通明,雕梁畫棟間透著一股溫暖的氛圍。人影憧憧,玩家與NPC交錯而過,談笑聲與絲竹聲交織在一起。
顧矜的目光掃過四周,忽然注意到牆上掛著許多畫作。畫中的主角是同一個年輕女子,或策馬江湖,或倚劍臨風,姿態瀟灑,英氣逼人。
奶奶注意到顧矜的目光,笑著解釋道:“這是我的孫女聞聞,她是個行走江湖的女俠,無論去哪裡,都會把自己和當地的畫作寄給我。這些畫啊,都是她的心意。”
顧矜的腳步一頓,心中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
“奶奶,她真的希望自己雲遊四海,而不是承歡膝下嗎?”她在心裡問,卻沒有說出口。
她低下頭,掩去眼中的情緒,默默跟著奶奶來到一張桌旁坐下。奶奶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吃點東西,一會兒奶奶再來陪你聊天啊?”
顧矜點點頭,目送奶奶蹣跚著走向門口,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從容。她的背影那麼熟悉,幾乎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這時,一個小二端著托盤走了過來,笑著開口:“客官,嘗嘗我們饌玉樓的招牌桂花米布吧,隻要50代幣。”
顧矜一怔,代幣是遊戲中的充值貨幣,她手握代碼卻無法調整的核心數值之一。
小二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笑著補充道:“瞧客官的樣子,今日定是出門忘帶錢了吧?沒事兒,咱饌玉樓還有許多吃食,比如這個鬆鼠桂魚,隻要20000銅錢,可要給您來一份?”
顧矜沒有再搭理小二,心中苦澀,她掃了一眼公頻,果然看到不少玩家在討論饌玉樓的桂花米布。
玩家A:“這桂花米布也太普通了吧,根本不值50代幣。”
玩家B:“誰是為了吃一口米布來的?大家都是為了那個‘奶奶的守望’稱號啊!而且隻有先消費這個,才可以展開奶奶的支線。”
顧矜的目光再次掃過四周,注意到周圍落座的玩家頭上,幾乎都頂著一個金色的稱號——“奶奶的守望”。
她苦笑了一下,目光低垂。
大家都可以有“奶奶的守望”,隻有她沒有。
含煙站在一旁,看著自家主子神色冷淡,眉眼間透著一股深深的倦意與壓抑。她站在那兒,仿佛一尊冰雕,連空氣都變得沉悶起來。含煙不敢多問,隻能默默陪著。
忽然,樓上雅間傳來腳步聲,一個人影急匆匆地走下樓來,直直朝她們而去。
“娘娘……”含煙察覺到來人,連忙拉了拉顧矜的衣袖,低聲提醒,同時瘋狂眨眼示意。
顧矜卻仿佛沒有聽見,連頭都不抬一下,目光依舊落在桌麵上,眼神冷漠。
那人很快到了近前,聲音爽朗又帶著幾分熟稔:“表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你是來找我的嗎?”
顧矜還未反應過來,隻覺雙肩被一雙手握住,緊接著便是一陣大力搖晃。
顧矜被晃得一陣暈眩,不得不回神。她抬起頭,看向麵前的人。
隻見一位身著月白長袍的年輕公子正站在她麵前,眉目俊朗,眼神灼熱。
不是彆人,正是她所謂的官配良人——沈鈺。
顧矜看著他,神情冷漠,眼底沒有一絲波瀾,甚至連一聲招呼都懶得打。她從他的手中掙脫開來,麵無表情地起身,轉身便要走。
“矜矜!”沈鈺一怔,下意識伸手想攔,卻被含煙擋在了麵前。
“世子,”含煙微微福身,語氣客氣卻帶著疏離,“今非昔比,還請注意您的身份。”
沈鈺怔住了,臉上的笑意僵了片刻,隨即收回了手。
“身份?”他低聲重複了一遍,目光落在顧矜纖瘦的身影上,眼神複雜。
是啊,如今的顧矜,已不再是那個總跟在他身後,溫順聽話的小表妹了。她現在是高高在上的令嬪,是九五之尊的女人,是深宮中的一抹豔麗孤影。而他,不過是個風流慣了的閒散世子,身份地位天差地彆。
可即便如此,他卻無法忽視自己心底那隱隱的執念。
他雖與顧矜青梅竹馬,自小熟識,對這個表妹也有幾分情意,但更多的,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占有。他曾想過,顧矜知根知底,長得好,性子也溫順,做他的妻子再合適不過。
她或許不是他心中最疼惜、最讓他心動的女子,卻是最穩妥的選擇。
然而,一切都在那日改變了。
她執意進宮,他以為自己出聲,她便能像往日那樣順從他,乖乖留在自己身邊。畢竟,她從小就聽他的,從來沒有違逆過他。
可那一日,她的眼淚卻讓他第一次感受到無力。
“若是今生無緣,矜矜隻願來世不要身在官宦家,隻求能與鈺哥相知相守,平淡一生。”
她那含淚的話語,狠狠刺進他的心裡。沈鈺自認自己風流瀟灑,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可那一刻,他竟產生了如此強烈的不舍。
他站在那裡,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深宮,帶著他無法理解的決絕。他想上前拉住她,想告訴她,他可以給她一個平淡的生活,不必去那冷冰冰的地方受苦。
可他沒有,他不敢開口。
他隻是站在那裡,目送她離開。
後來,他又逢場作戲不少,身邊的鶯鶯燕燕換了一批又一批,可顧矜那含淚的雙眼卻始終揮之不去。
她的冷淡,她的決絕,她的倔強,反而成了他心頭最深的刺。
他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再多說一句,為什麼沒有更用力地去挽留她。哪怕她最終還是會選擇進宮,他至少也該讓她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的。
可如今再見,她麵色慘白,神情憔悴,仿佛承受著深宮的寂寞與冷清。這模樣,怎麼可能不讓他心疼?
她的失落,她的眼淚,難道不是為了自己而流?
沈鈺心中一陣酸澀與不甘交織。他忽然覺得,無論她如今是什麼身份,他都想將她摟在懷裡,好好安慰,好好愛撫,補償她這些年受的委屈。
“矜矜,”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了幾分,“你過得不好,對不對?”
顧矜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表妹,”沈鈺繼續說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你若有什麼難處,可以告訴我。我……我可以幫你。”
顧矜緩緩轉過身,目光冷淡地看著他,唇角微微勾起,卻沒有一絲笑意。
“世子,”她輕聲開口,聲音裡帶著疏離與譏諷,“你能幫我什麼?”
沈鈺被她的目光刺得一陣心虛,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能幫她什麼?他連當初阻止她進宮都做不到,如今又能為她做什麼?
含煙見狀,連忙上前一步,微微福身,語氣恭敬卻帶著幾分疏離:“世子,娘娘身體不適,恕不奉陪了。”
說完,她扶著顧矜轉身離去,不再給沈鈺任何開口的機會。
沈鈺站在原地,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湧起一陣無力感。
她的背影依舊纖瘦,但那份疏離和冷漠卻像是一堵無形的牆,將他徹底隔絕在外。
“世子,世子!”一道急切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沈鈺皺眉回頭,隻見侯府的小廝匆匆趕來,連顧矜都來不及避讓,便擦身而過,直直跑到他麵前。
“世子,侯爺催您回府呢!”
沈鈺臉色一沉,語氣不耐:“滾!沒見我煩著嗎?侯府侯府,找我能有什麼事?”
小廝被他嗬斥得一哆嗦,連忙賠笑道:“說不得啊,世子,是萬歲爺傳您進宮呢!”
“什麼?”沈鈺聞言,臉色驟然一變,“聖上傳我?”
“可不是嘛!”小廝連連點頭,“侯爺讓我趕緊來找您,說聖上的旨意可耽擱不得。”
沈鈺眉頭緊鎖,心中一陣不安湧上來。他並非朝中重臣,平日裡也不過是個閒散的世子,聖上怎麼會突然傳他進宮?
“知道了。”沈鈺沉聲道,不再耽擱,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然而,走出幾步,他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顧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長街儘頭,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沈鈺收回目光,心中一陣煩躁。他不知為何,竟有種隱隱的不安,仿佛前方的路,正將他引向一個他無力掌控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