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父親還死死地拽著神父的袍角。他的身體不斷地向下滑去,指節用力到發白,仿佛抓著的那片衣料就是他最後的支點。
“神父大人……”他喃喃地說,“請您……請您告訴我……究竟是誰殺了我的兒子?”
神父吹著眼睛,月光在他的半張麵孔上投下陰影。他的神色依舊柔和,保持著微微躬身的姿勢,輕聲重複道:“約翰遜先生,我相信,莫德爵士會給我們一個公正的交代的。”
鎮民們幾乎已經散儘了,教堂裡除了神父和約翰遜,隻剩下約翰遜的幾個親戚,以及杵在原地的“莫德爵士”一行人。
在神父溫柔的“提醒”下,老約翰遜空洞的眼睛緩緩地轉動了一下,落在遲遲未動的“莫德爵士”身上。
“莫德爵士……”他的聲音裡帶著祈求,“我一直很相信您……”
“等等,莫德老爺。”老約翰遜的一個親戚叫起來,“那幾個人是誰?好像不是我們鎮上的吧?”
“是啊……”另一個親戚小聲說,“雖說神父大人被看見在……但神父大人來咱們鎮上這麼多年了,也沒出過這種事……這幾個人倒是才看見來這……”
“嘿,我想起來了,這不是昨天晚上被夜巡隊碰上的那幫少爺小姐嗎,我還記得那個金發姑娘……還是老約翰遜帶他們到鎮上的呢。”
老約翰遜的眼睛顫動了一下,身體快要落到地板上:“他們……”
“莫德爵士”纏繞著布巾的高禮帽下,灰白的胡子裝模作樣地抖動了一會。
卡裡斯托上前一步說:“這幾位是莫德爵士的客人,今天下午一直在莫德爵士的宅子裡,門房漢斯先生也能證明這件事。”
“是嗎。”神父眯了眯眼睛,“那麼請問……”
“不過,為了公平起見。”卡裡斯托沒給他機會問下去,“在這段時間裡,我會負責看著他們,確保他們沒有可疑的行蹤。”
“當然,也麻煩約翰遜先生和各位看著神父大人,就在……神父大人的房間吧,這也是為了讓大家安心。”
“像神父大人說的,給莫德老爺幾天時間,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公正的結果。”
神父直起身,望著卡裡斯托,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銀白色,似有冰冷的笑意一閃而過。
他什麼也沒有再說。
薩拉走上前去,扶住了老約翰遜的肩膀,輕聲說:“約翰遜先生,相信莫德爵士吧,讓我來看看小約翰遜的……傷勢。”
老約翰遜抬起頭看她,這個父親的眼裡有深切的痛楚與疲憊。
“好的,好的……”他最後說,“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莫德爵士。”
他緩緩地起身,手裡還揪著神父袍子上的一小塊布料。神父順著他的姿勢扶了他一把,把他帶到一邊。
死去的少年完全暴露在薩拉的視線之中,她踏過地上乾涸的暗紅色印記走到神壇邊,月光均勻地灑在神壇上,照得少年的身軀仿佛一具灰白僵硬的大理石像。
他的胸膛上有一個拳頭大小的豁口,邊緣凹凸不平,像是被人徒手撕開的。在銀白色的月光下,那道猙獰的傷口像是黑色的,連帶著神壇的表麵也被染得漆黑,黑洞洞地對著神壇上方的木製穹頂。
薩拉湊近了那道傷口,不顧濃鬱的腥味,久久地盯著它。
她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
“我大概知道了。”她抬起頭說,“不過現在還沒有辦法確定,我會告訴莫德爵士,讓他來定奪。”
“現在,麻煩各位先回去吧,小約翰遜的遺體……也需要安葬。”
沒有人再說話,老約翰遜的親戚們沉默地開始收斂少年的屍體。老約翰遜看著兒子的身體被緩緩從神壇上抬起,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啞的嗚咽。
十幾分鐘後,莫德爵士的宅邸內,那間莫德爵士躺了大半天的房間裡,聚起了一堆木柴。
“這個法陣能控製火勢,保證火焰隻在確定的範圍內燃燒。”拉斐爾拿著小刀在房間的地板上刻上符文,“不過這裡離地基還有一段距離,法陣的效率會受限,不知道最終效果會……”
“用這個。”傑拉爾德抽出腰間的劍插到地板上,“這樣導體礦的需求肯定夠了。”
“呃,這個。”拉斐爾為難地撓了撓自己棕色的卷發,“學術意義上來說這不是非常……算了,試試吧。”
火苗生起來,在短時間內就把整個房間映成了橙紅色。但火焰沒有點著任何不該點著的東西,像是被透明的罩子罩住了,隻在原地劇烈地燃燒著。
“法陣生效了!”拉斐爾叫起來,“運轉得很完美,真奇怪……啊,這把劍上的符文……”
“這把劍上存在相似的控製符文。”傑拉爾德說,一隻手還按在劍柄上,“這樣導體礦的使用效率能提高。現在,快點做你該做的。”
“啊,是的,當然!”拉斐爾手忙腳亂地從地板上爬起來,撿起木製平台上的殘肢,扔進火堆裡。
“這……這樣真的好嗎?”艾希莉拽著拉維妮婭的衣角,猶豫著問,“我們都不知道這些人是誰,要是他們的親人……”
“變成這個樣子,也看不出來誰是誰了。”拉維妮婭說,“放在這裡隻會滋生瘟疫……而且,看這些……這些人的情況,大概都是這幾個月的事,那個彼得.莫德本人應該也已經處理過很多次了。”
“那……那……”
“如果這些人的私人物品還留在這幢宅子裡,也許還能確定他們的身份。”拉維妮婭用勉強能動的右手拍了拍艾希莉的手,“如果你想幫他們,就留意一下吧。”
木製平台的一邊,卡裡斯托正麵無表情地將他的莫德老爺分解成容易被扔進火裡的小塊。這位男爵現在看起來,也和他殺死的人沒有什麼兩樣了。
“做完這些我們要怎麼辦?”拉斐爾看著搖晃的火焰說,“難道真的要幫他們找凶手?怎麼找?”
“我們答應了薩拉女士,要在這裡幫她找到愛麗絲.莫德夫人。”傑拉爾德說,“既然現在離不開宅子,那就先找人吧,等人找到了,我們就找機會走。”
“你是在說打算扔下我們逃跑嗎?”卡裡斯托從木製平台上抬起頭來,“當著我的麵?”
“那是你的事。”傑拉爾德的手指敲擊著劍柄,“我又不是真的彼得.莫德,可沒有幫你們破案的義務。”
卡裡斯托看了他一會,可能是想起了之前的契約魔藥,也可能是本來就不在意,聳聳肩,把視線挪回了木製平台的莫德爵士身上。
艾希莉縮在拉維妮婭身邊,視線遲疑地在每個人身上都停留了一會。她說不出話來,而其他人似乎也不想說話,房間裡一時隻有卡裡斯托的刀剁在木板上的聲音,火苗在木柴間劈啪作響,散發出一股烤肉的焦糊味。
幾隻也許是在開門時飛進宅子的蝴蝶撲騰著飛進房間,義無反顧地衝進跳動的火光裡,頃刻間化為一撮飛灰。
“你不擔心你的妹妹嗎?”拉維妮婭看著那些蝴蝶,突然問。
另人意外的是,傑拉爾德和卡裡斯托同時抬起頭來看向她。
“卡裡斯托?”拉維妮婭似乎毫無所覺地說,“你妹妹可是到現在都沒有蹤跡呢。”
“我說過了,她沒事。”卡裡斯托的手頓了一下,又繼續舉起了刀,“隻要知道她沒事,她現在在哪裡不重要。”
“你到底是怎麼確定她沒事的?兄妹間的心靈感應?”拉維妮婭挑眉看著他,“沒有這麼靈異的事吧?”
“像你的同伴說的。”卡裡斯托神色平靜地說,“這不是你的事,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傑拉爾德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嗯,好的。”拉維妮婭點點頭,“我知道了。”
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起來,艾希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嘴唇蠕動著,卻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隻好老老實實閉上嘴。還好,在她想出該說什麼之前,薩拉已經開口了。
“好了。”薩拉把剩下的莫德爵士扔進火裡,“我看這裡處理得差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先去休息一會,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她轉過頭:“尤其是您,拉維妮婭小姐,您的傷勢需要多休息才容易恢複。”
“拉維!”聽到傷勢,艾希莉突然激動起來,“她說得對,你該休息。”
“來吧。”薩拉說,“卡裡斯托應該知道哪些房間可以用,不會有什麼事的。”
拉維妮婭看了看她,沒多說什麼,似乎是默許了她的話。
他們很快處理完了剩下的莫德爵士,熄滅火堆,在卡裡斯托的指引下找了幾個房間歇息。
宅子的二樓沒有人點燈,卡裡斯托舉著蠟燭,把他們依次送進房間,而薩拉在最後,扶著受傷的拉維妮婭。
艾希莉倒是想跟著她們,但她顯然對照顧傷員一竅不通,還是走在了前麵。
在漆黑的房間裡,薩拉拿起一盒火柴,把房間的蠟燭點亮。
“薩拉小姐。”拉維妮婭站在她身後看了一會,突然說。
“怎麼了?”
“……不,沒什麼。”拉維妮婭最後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