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崇拜的彼得.莫德的宅子裡,顯而易見。”拉維妮婭說,“被偶像迷暈囚禁的感覺怎麼樣,拉斐爾先生?”
拉斐爾坐在房間中央的大床上,兩眼迷蒙地看了他們一會,灰眼珠緩緩地轉了一圈,眼神逐漸清明起來。當他的眼睛終於聚焦到什麼東西上時,他坐直了身子,指著拉維妮婭暗紅色的襯衫,發出了像他表妹一樣的、少女般的尖叫。
“這到底是怎麼了!你還好嗎,拉維妮婭小姐?你看上去……呃……就是,狀況不太妙。”
“我活得好好的,不勞你操心。”拉維妮婭乾巴巴地說,“起來吧拉斐爾少爺,我們該走了。”
“不,可是……等等!”拉斐爾垂下頭,胡亂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我為什麼突然暈過去了?……莫德爵士?我,我得見見他,我要找他問問清楚……”
“你見不到他了。”拉維妮婭麵無表情地說,“他死了。”
“什麼?”拉斐爾從寬大的床墊上連滾帶爬地跳下來,在極度的震驚中打著結巴問:“他他他……他已經……為什麼?”
艾希莉在表哥焦急的目光中狠命搖頭,藍眼睛裡還充盈著淚光。
“因為他殺了很多人,是個人渣,所以該死。”傑拉爾德抱著胳膊說,“現在快走,各位,我送你們回旅館,然後回來處理一下……莫德爵士。”
拉斐爾好不容易回歸理智的腦子在現實接連的重擊下看上去又有點不清醒了,他渾渾噩噩地跟在艾希莉身後下了樓——雖然他的表妹情況看起來也沒比他好上多少。
他還在糾結著莫德爵士的事,下樓梯的時候趔趄了一下,扶住了樓梯一側的牆壁。牆壁上的花紋牆紙粗糙的觸感終於讓他想起來抬起頭看看路,也看到了一樓的血跡。
莫德爵士躺著的房間一直沒有關門,血腥味混合著腐臭味在走廊裡飄蕩,拉斐爾的喉嚨哽了一下,差點當場吐出來。
艾希莉比他裡一樓更近一些,一隻手捂著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拉斐爾在樓梯上緩了半天,壓下了嘔吐的欲望,才繼續往樓下走。
這裡實在是不適宜思考。他想,等到回了旅館,我要喝一杯熱茶,再吃點東西,到那時再整理整理思緒。
但他的鞋跟還沒夠著樓梯的最後一級台階,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就在前門響起來,打破了他美好的期望。
“莫德老爺!”門房在前門叫道,聲音裡帶著些慌張的顫抖,“莫德老爺!您一定得來一下!教堂出事了!”
莫德老爺?莫德老爺還在地板上躺著呢。
這可不是什麼開門的好時機。
“我們從後門走。”傑拉爾德說,“卡裡斯托,麻煩你打發一下門房。”
“不行。”薩拉上前一步,“外麵的院子隻有一個大門,就算從後門出去了,也還是要繞到前院。”
她歎了口氣:“我本來想等到天色暗一些,再帶你們混出去的,那時候大部分人不是去夜巡了就是在家,門房也好糊弄些。但現在……”
“你們準備怎麼辦?”卡裡斯托抱著胳膊說,“我是能拖會時間,但莫德爵士一直不出現,我也沒有其他辦法。”
“怎麼辦?當然是在你拖時間的時候找機會走。”傑拉爾德有些焦躁地說,“難不成你指望我當場把彼得.莫德複活嗎?”
“不。”拉維妮婭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這樣找離開的機會太難了,如果教堂真的發生了需要德高望重的人出麵定奪的大事,他們不見到彼得.莫德是不會罷休的。”
“……你打算怎麼辦?”傑拉爾德歎了口氣問。
“讓'莫德爵士'去見他們。”
“什麼?”
“你去。”拉維妮婭看著傑拉爾德說,“把彼得.莫德的胡子頭發什麼的剪下來貼上,找點什麼東西擋住臉,再穿上他平常穿的衣服……曲一點腿。”
“你讓我扮成他的樣子去見門房?”傑拉爾德揚起眉毛,“真有想象力,小姐。要是露餡了怎麼辦?我可沒什麼喬裝的經驗。”
“你找得到機會逃跑嗎,冰塊臉先生?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我去拿剪刀和衣服。”薩拉很快接受了這個提議,“您隻要裝作不便說話就好了,剩下的交給卡裡斯托。現在天色已經變暗一些了,大概率不會有人看出來的——還有您,拉維妮婭小姐,您也要換件衣服。”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不斷加重的敲門聲裡,傑拉爾德歎了口氣,“為什麼是我來?”
“你是一個人來的,還是送貨,門房不一定記得你走沒走。”拉維妮婭說,“但拉斐爾是特意來拜訪的,門房大概率有印象。最重要的是——彼得.莫德的眼睛也是藍色的,你難道想讓艾希莉擔此大任嗎?”
“你贏了,下垂眼小姐。”
卡裡斯托打開門,低頭看向門房,這個皮膚黝黑的老頭毛發稀疏的頭頂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怎麼了,漢斯先生?”
“卡爾!”門房叫起來,“莫德老爺呢?”
“他在上藥,剛才喝茶的時候不小心燙傷了喉嚨。不過薩拉小姐給他看過了,沒有太大問題,就是說話有些困難——有什麼事您先和我說吧。”
“誒!”老漢斯粗礪的手掌在褲腿上使勁摩擦了幾下,又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才躊躇著說:“約翰遜的兒子死啦!就死在教堂裡,他被發現的時候,神父大人就在他旁邊呢!”
“現在老約翰遜正拉著神父不讓他走呢,其他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弄,再這麼下去夜巡都沒人去了,你快把莫德老爺帶來吧!”
當傑拉爾德戴著寬簷帽、拉高領子,臉上粘著莫德爵士發臭的胡子出現在教堂時,受到了鎮民們的熱切歡迎。
“莫德爵士!您終於來了!”
“我們鎮上怎麼出了這樣的大事!”
“莫德爵爺!快幫幫我們!”
“莫德大人……”
“好了,各位!”卡裡斯托喊道,“莫德老爺現在喉嚨受傷,不便大聲說話,他的意思我會代為轉達的。現在,請你們組織一下語言,由一個人來解釋一下,這裡是什麼情況?”
人群沉默了幾秒,接著竊竊私語起來。拉維妮婭望著那片黑壓壓的人頭,猜想大概鎮子的一半人都聚在教堂裡了。
過了一小會,人群裡推出一個人來,搓著後腦勺說:“我,我是第一個看到的……今天下午,我本來在挑水澆園子,您知道的,莫德爵爺,我家裡水源比較遠,我為了超近道就從教堂旁邊的小路走,相信全知全能的安布羅斯大人是不會介意我這一點小小的打擾……”
“先生,麻煩說重點。”卡裡斯托打斷了他,“莫德老爺的時間很寶貴。”
那可不,拉斐爾咽了口唾沫想,不快點可就要露餡了。
“呃,好的,好的……我,我看見教堂頂上的'神眼'歪了,想去提醒一下神父大人,結果,結果一推門,就看見神父大人站在神壇前麵,腳下還有些紅色的液體,我一開始以為他是不小心打翻了葡萄酒呢,就跑進去想幫忙收拾收拾,結果近點了一看,哎呦!老約翰遜家的大孩子躺在神壇上,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啦!再一看,那地上的哪裡是葡萄酒,是血呀!我當時就……”
老約翰遜發出一聲長長的嚎叫,抓緊了手裡神父的袍子:“神父大人,我一直很相信您……可這是怎麼回事啊!到底是誰,是誰害了我的兒子……他前幾天還和我說,不想在教堂乾了,我,我還說為什麼不多乾幾年,神父對他也很好……”
被稱為'神父大人'的男人是個高挑的中年男子,和這裡的其他男人比起來,他似乎有些過於纖細了,臉色也更蒼白些,雙頰凹陷,說話時眉心和眼尾都有深深的皺紋,顯得有些疲憊。不過他的衣服和臉都很乾淨,神色也溫和,他微微彎下腰,托住約翰遜的手臂。天色在他他們到達教堂時已經完全黑下來,月光透過教堂的窗戶落到神父的臉上,給他麵無表情的臉上添上了幾分聖潔的顏色。
“我理解您的心情。”神父說,“所以我留在這裡,哪裡也不走,請您不要太過傷心,您的家裡還有小兒子和小女兒需要您。”
他抬起頭,深深地向傑拉爾德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相信,莫德爵士會找出凶手,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結果的。”
“這下糟了。”拉維妮婭閉眼揉了揉眉心,小聲說。
“什麼?”艾希莉湊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貼著她的胳膊,“為什麼?”
“他們指望'莫德爵士'幫他們找到凶手。”拉維妮婭說,“這段時間會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如果不速戰速決,事情就要變得複雜了。”
“我覺得事情現在已經很複雜了。”拉斐爾嘟囔道,“你們難道知道凶手是誰嗎?”
卡裡斯托又說了些什麼,人群開始逐漸散去。他們看向神壇,一個少年躺在上麵,臉色已經變得灰白,兩眼空洞地望著教堂大門的方向。他的周身都是凝固的暗紅色痕跡,彎曲地延伸到神壇之下,他的父親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