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韞眸中浮現陰雲,許妙儀也不禁心頭一緊。
這時,嶽強走進包圍圈,高聲道:“兄弟們不要緊張!我要抓的是東局的臥底!”說著,他報了一串人名,並道,“活捉臥底者,有重賞!”
瞬間,場中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人們紛紛遠離臥底,而幾個臥底則聚攏到一起,拿出拚命的架勢。
許妙儀頗感詫異:他們居然這麼快就得到了臥底名單?!
“兄弟們,給我上!”
伴隨著嶽強一聲令下,侍衛們和場上的鏢師們如潮水般朝臥底湧去,鏗鏘之聲乍起,練武場陷入混亂。
與此同時,許妙儀按住蕭韞的手腕,低聲道:“我們不打。”
異樣的感覺自手腕處蔓延至全身,蕭韞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想要掙脫,不料許妙儀已經先一步主動放開了手。
蕭韞愣了一下,本應如釋重負,卻又莫名有些失落……
不對!他為什麼要失落?蕭韞猛地一驚,連忙甩開這奇怪的念頭。
許妙儀朝嶽強走去,蕭韞也連忙跟上。
許妙儀對著嶽強歉意一笑,道:“嶽鏢頭,我們有傷在身,恐怕不能參與了。”
嶽強心思明顯不在他們身上,敷衍地擺擺手:“嗯,去吧。”
於是,病馬案的真凶就這麼溜之大吉了。
走出數步,許妙儀輕笑道:“現在就等藍鈺那邊的消息了。”
*
薄暮時分,藍鈺回到私院。
嶽強等人迎了上來,殷勤問道:“郎君,可是事情順利?”
“成了。以三成利潤換禦史替我們打開關中市場,不過這交易得等到禦史歸京後才能正式啟動。”藍鈺說罷,又問,“我交代給你們的事情做得怎麼樣了?”
嶽強恭敬答道:“按照郎君您的法子,我們果然抓住了兩個想要出逃的人。”
藍鈺命令他們封鎖彆院和西局,嚴防死守卻又要給人留下可乘之機。另外,再放出消息,聲稱彆院的臥底被抓住了。
封鎖和同伴被抓的消息會給臥底們帶來雙重的精神壓力,意誌不堅的臥底就會產生逃跑的想法。而一旦付諸行動,就中了她的圈套,此乃“請君入甕”。
“他們經不住拷打,沒多久便招了個乾乾淨淨,不但承認自己是東局派來的臥底,更是把其他臥底都指認了出來……現今,這些人都在大牢關著呢。郎君您看怎麼處理?”
“投降的、肯交代的人留下來,至於那些硬氣的……”藍鈺緩緩扯出一個詭異的笑,“藍熠苦心為我準備這麼多驚喜,我怎能不好好回報他一下呢?把他們的頭都割下來,裝進盒子送去東院。身體……放在大廳展出,以儆效尤。”
“是!”
……
隔日早晨,慶三照例來向藍鈺彙報:“大郎君收到人頭後暴跳如雷,令手下大肆搜捕可疑之人。被抓的人中確實有我們的人,但更多的是無辜之人,如今東院眾人怨聲載道……”
藍熠慵懶地斜倚著,眸中滿是譏諷:“他還真是沒一點長進啊。”
像是為了應合慶三的話,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有人高聲報道:“郎君,東院那邊來了人。”
藍鈺眼中隱隱透出一絲扭曲的期待:“請進來。”
很快,門口進來一個抱著大盒子的藍衣青年,濃眉小眼,正是藍熠的得力下屬黃岑。青年在堂中站定,衝藍鈺微微頷首,道:“三娘子,請恕我不便行禮。”
慶三麵色大變,連忙去覷藍鈺的表情。
黃岑的語氣看似溫和,實則是明晃晃的挑釁!要知道,藍鈺向來把自己當男兒看待,最恨彆人喚她“娘子”。
藍鈺眯眼盯著這青年,慢悠悠地說:“黃岑,你還真是勇氣可嘉啊。”她語氣雖輕,卻飽含著危險的意味。
黃岑麵不改色道:“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娘子是個聰明人,萬不會做出那等糊塗事的。”
藍鈺冷笑一聲:“你我皆非名門正派,你這樣說自己不覺得好笑嗎?”
黃岑麵色微變,整個人都僵了一瞬。他正欲再度開口,便聽藍鈺不屑道:“行了,彆賣弄你那拙劣的嘴上功夫了。既是來送東西的,就把盒子打開吧。”
黃岑唇角勾起一個莫名的弧度,緩緩掀開盒蓋。
一股腥臭氣撲麵而來,藍鈺捂著鼻子定睛一瞧,那盒中竟赫然擺著七八顆人心!因放置時間過久,心臟已成暗紅色,底部積著一灘深色血液。
藍鈺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這場景還是讓她感到意外。以往麵對她的挑釁,藍熠大多數時候隻會氣得跳腳,就算“反擊”,其效果也遠不如她的。
而今這幾顆人心,倒真是比她送的人頭還妙。
半晌,她幽幽笑了一聲,歎道:“終於是感覺到了,他與我有血脈相連。”
黃岑麵露震驚,似乎是沒想到藍鈺會做如此反應。
“滾回去吧,”藍鈺輕輕抿了一口茶,“跟你的主子說,他的禮物還不錯,我很喜歡。”
這夜睡下,藍鈺竟意外地夢到了藍熠。
那是在二十年前,她四歲,藍熠七歲。
庭中的木芙蓉開了,頂端一朵足有半個人頭大小的三醉芙蓉豔壓群芳。
“阿兄,我想要那個。”紮著雙髻的藍鈺指著那朵芙蓉,滿眼期待地望著兄長。
藍熠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行!”
仆從連忙勸道:“少主,爬樹太危險了,還是讓奴婢們去吧。”
藍熠擺擺手,道:“這樣罕見的吉祥之兆,我自然得親自獻給阿鈺。”
說罷,他靈活地竄上枝椏,很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花葉中,隻能隱隱見著一片衣角。
藍鈺仰頭瞧著,心中半是敬佩半是擔憂。
不一會兒,花葉顫動,藍熠從中冒出頭來。他高舉三醉芙蓉,興奮得像一個得勝的將軍:“阿鈺快看!”
“阿兄好厲害!”藍鈺激動不已,笑著拍手。
……
彼時他們還不懂得利益糾葛,更沒有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那是他們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單純的、快樂的、深愛著彼此的時光……
大夢初醒,藍鈺莫名有些迷茫,怔怔地盯著帳頂。
阿兄。
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如今這樣的呢?
這念頭隻冒出一瞬,很快就被藍鈺的理智吞沒。她扶住額頭,喃喃罵道:“真是瘋了。”
*
對藍熠來說,今年是個多事之秋:先是安插在西局的臥底全軍覆沒,再是江湖上開始流傳少主之位即將更替之類的言語。
雖然藍熠知道,父親絕不可能把少主之位給藍鈺,但他也知道,傳言不會是空穴來風,這說不定是藍鈺為自己“造反”做的準備……
是以他一改往日的散漫,開始殫精竭慮,不僅致力於排除身邊所有潛在的隱患,更絞儘腦汁地想要對付藍鈺。
這日午後,藍熠正在監工機關布置,忽有下屬前來稟報:“郎君,門外來了幾個人,說可以幫到你。”
“哦?”藍熠瞬間來了興趣。
“郎君,如今是特殊時期,萬不可輕信他人。”一旁的黃岑低聲提醒。
藍熠擺擺手:“無妨,是非對錯我自有考量——讓他們進來。”
片刻後,東局的正廳裡,下屬領著三個黑衣人走了進來。
為首的身量較小,頭戴幃帽,似乎是個女人;後麵的兩個比較高大,麵具遮麵。
“坐吧。”藍熠抬手指了指下方的座位,眸中不乏警惕。
女人坐下,另兩人則站在她身後。
“你們是什麼人?準備怎麼幫我?”藍熠開門見山。
“商人。”白色帷幔後,女人的聲線格外嬌媚,“我這兒有一種無色無味的奇毒,分子母兩種,子藥沒有毒性,症狀也很輕微,不易察覺。子藥會在服藥者的體內漸漸累積,待累加到一定程度,隻要攝入一丁點母藥,服藥者便會當即暴斃而亡……”
藍熠雙眼一亮:這豈不就是說,施藥者把服藥者的性命攥在了手裡?
但他仍心有顧慮:“世上還有這種好東西?”
“我現在免費贈送給郎君少許,郎君若是覺得有奇效,再找我們來購買,如何?”女人道。
藍熠暗想,不試白不試,於是爽快應道:“行!”
女人抬手示意,身後的黑衣人立馬上前,將一個小木盒遞給藍熠。
藍熠接過,問:“到時候我要怎麼聯係你們?”
女人道:“肩係紅繩,午時起在明德飯館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上一刻鐘,自然會有人來為你引路。”
“行。”
達成協定後,三個黑衣人離去,一路來到一條偏僻的巷道中。
為首的女人摘下幃帽,露出芙蓉般嬌豔的麵龐——正是許妙儀。
另兩人也摘下麵具,分彆是蕭韞和李梧。
“看藍熠神情,此事十有八九會成。”許妙儀笑道,“這次真是多虧蕭禦史了。”
此毒是蕭韞自宮廷權力鬥爭中被迫了解到的,沒想到在這裡能夠派上用場。
蕭韞不自覺地彎起唇角,隨後又快速斂下笑意,並不回答許妙儀,轉而道:“下一步可以提前準備起來了。”
他們要讓藍鈺知道,藍熠給她下毒一事。屆時,藍氏兄妹的矛盾將會達到頂峰,他們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
七日後的夜裡,藍鈺收到主院的消息,說藍遠宏為她擺了慶功宴。
藍鈺十分意外,畢竟她這父親向來很少肯定她。
她想過是鴻門宴,但這念頭很快就被否決了——藍遠宏隻是對外狠厲,對家人還是不錯的,不會對親子下手。
藍鈺最終還是決定去赴宴。一進門,她就看見藍遠宏對著她慈祥地“嗬嗬”一笑,道:“來,坐吧。”
“多謝父親。”藍鈺在藍遠宏右手邊坐下。
“你和禦史談成了生意,咱們藍家的事業將會更上一層樓啊!”藍遠宏笑得合不攏嘴,“你真是我們藍家的棟梁啊!”
藍鈺微微一笑,眸中晃過一抹得意,嘴上卻是謙虛:“父親過譽了。”
“為父這些時日想了很多很多……雖說我們祖上定了規矩,隻有男子才能繼承家業。”藍遠宏意味深長道,“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把家業交到你那混賬兄長手上,為父實在是不放心……”
藍鈺眸光微動。
這是這麼多年來,藍遠宏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明,要把家業傳給她。
藍鈺當即叉起雙手,擲地有聲道:“阿鈺定不會辜負父親的期望!”
藍遠宏笑了笑,替藍鈺夾了一筷子菜:“來,吃菜。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桂花鱸魚。”
“多謝父親……”藍鈺眼底的堅冰碎裂,流露出一絲柔情。
……
宴畢,藍鈺離開,藍遠宏麵上的柔情頓時一掃而空,化為一派陰冷與忌憚。
一日前——
藍熠站在藍遠宏身後替他揉肩,同時道:“爹你看,藍鈺現在都攀上禦史了,真是愈發囂張啊……”
“你還有臉說!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藍遠宏憤怒地打斷他,罵道,“我給她表現的機會,扶持她,就是為了鍛煉你!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沒什麼長進,她倒是越飛越高了!你連個女人都比不過,真是給男人丟臉!”
“哎喲爹!你聽我說完啊!”
藍遠宏冷哼一聲。
藍熠繼續道:“您難道就不怕她遲早有一天會脫離您的掌控嗎?”
藍遠宏眉心逐漸皺成一個“川”字,雙唇緊抿。
他確實有這個擔憂。
最初,他隻是將女兒當成磨礪兒子的工具,不曾想女兒越來越出眾,兒子卻越來越平庸。如今,女兒甚至直接搭上了京城的大人物,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屆時,她還會認他這個父親嗎?
思及此處,藍遠宏沉聲問:“你想如何?”
藍熠介紹了黑衣人所給的奇毒的功效,道:“爹,咱把這東西加進藍鈺飲食,不就等於握住了她的命脈?到時候,任憑她怎麼折騰,都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藍遠宏橫了藍熠一眼,不太讚同:“她精著呢,萬一她發現了,狗急跳牆怎麼辦?”
“不會的爹,這東西遇水則無色無味,她絕對發現不了……”
好一番苦口婆心,藍遠宏終於還是點頭同意了。
*
三日後的夜裡,藍鈺接到下屬彙報,說是在私院的花園中發現了一些細小的白色粉末。
查驗的郎中並不認識這種藥物,但可以確定它沒有毒性。
然而,私院中並沒有人服用這種藥,藍鈺於是又讓慶三帶人去黑市調查。
調查了兩天兩夜都沒有結果,但峰回路轉,有人主動認領,說那是一種組合毒藥的子毒,並就此進行了一番推銷。
慶三順水推舟地打聽上一個買家,對方起初守口如瓶,但終於還是抵不過威逼利誘,表明買主正是藍熠。
藍鈺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出奇的平靜。沒有勃然大怒,卻也沒有說一句話。
跪在下頭的人大氣不敢出,屋中的空氣凝滯得像一潭死水。
良久,方聽得藍鈺幽幽道:“既然他無情,那就彆怪我無義了……”
*
蕭許兩人自幾日前趁夜將粉末丟進藍鈺院中,便一直在等藍鈺動手。
然而,另一則出乎意料的消息更先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