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俊美的一張臉,許妙儀絕不會認錯。
她目光下移,落到他衣裳上——這衣裳款式簡單,布料普通,與他那晚所著天差地彆。
她不禁心生狐疑:他來做什麼?還打扮成這幅樣子?無論買鏢還是買奴隸,似乎都不需要他親自出麵……
與此同時,蕭韞看向許妙儀的眼神平靜無瀾,很快就又收了回去。
許妙儀快速斂起情緒,垂眸低首,若無其事般地繼續前行,很快就來到了鏢局門外。
門外有幾級石階,蕭韞就立在階前。
出於對蕭韞的嫌惡,許妙儀故意不走台階,直接從石階側方跨上去了。
她正準備伸手敲門,卻聽得“吱呀”一聲,鏢局大門從裡麵打開,一個穿黑色短袍的青年走了出來。
青年掃了蕭許二人一眼,問:“你二位買鏢嗎?”
“我是來應聘鏢師的。”兩人異口同聲。
說罷,他們又不約而同地目露驚訝,側頭看了對方一眼。
許妙儀心中疑慮更甚:蕭韞好端端放著禦史不做,為何來應聘鏢師?莫非……
“聽你的口音,似乎不像這邊的人啊。”青年的聲音響起,語氣中滿是疑慮。
許妙儀回過神來,見青年正擰眉打量著蕭韞。
“在下向玉,祖籍洛陽。先輩曾也享過朝廷食祿,然後來家道中落,父親便帶著全家遷居此地。”蕭韞回答得相當從容。
許妙儀撇了撇嘴,也沒拆穿他——她想看看,他究竟意欲何為。
青年猶豫片刻,意味深長地問道:“那你們知不知道,我們鏢局也在做彆的生意?”
藍家雖將人販生意置於暗處,但也並非藏著掖著,故而江湖上有些門路的對此都心知肚明。問這個問題,是為了篩選掉那些純粹想做鏢師之人。
“知道。”蕭韞道。
許妙儀也點了點頭。
青年這才側身讓路,道:“行吧,你進來吧。”
蕭韞提步朝門內走去,許妙儀也連忙跟上。
誰料等蕭韞進了門,青年又重新用身子把門堵上。
許妙儀猝不及防,鼻尖差點撞到了青年的胸膛。她後退半步,不解地蹙起眉頭,沉聲問:“這是何意?”
“嘖,就你這體量,一看就不是習武之人。”青年嫌棄道,“你還是彆湊熱鬨了。”
許妙儀:“……”
先前這青年未問詢於她,她還以為是自己過關了,沒想到是人家根本沒瞧上她。
她深吸一口氣,道:“功夫如何,恐怕不能全憑身量來定論吧?起碼也要讓我露一手吧?”
“哦?”青年眸中劃過一抹意外,又仔細端詳了許妙儀一遍,眼中譏諷愈甚,讓步的話語也帶著些許不屑,“那行,你進來吧。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萬一被打殘了,我們可不賠醫藥錢啊。”
“自然。”許妙儀扯出一個假笑。
青年帶二人繞過對著正門的照壁,來到大堂中,道:“你們在此等候片刻,我去找管事。”說罷,他便往裡間去了。
大堂裡隻剩下了蕭韞和許妙儀。
許妙儀正暗自思索蕭韞來此的原因,冷不丁地聽他道:“這位兄台,我們之前認識嗎?”
聞言,許妙儀心頭猛然一跳,暗道:莫非被他識破了?
正當她急急思索對策,蕭韞再次開口:“自門口相見時起,你便一直用怨恨的目光看著我,仿佛我們有深仇大恨似的。”
他漆黑的眸子緊盯著許妙儀,唇角微微彎起,語氣卻是嘲諷的。
許妙儀鬆了一口氣,也勾起一個譏諷的笑,淡淡道:“不好意思,我這人就是天生臉臭。”
蕭韞“哦”了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
許妙儀覺得他這股勁兒實在是賤兮兮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時,腳步聲傳來,一個穿黃衫的中年男人自裡間走出,含笑對蕭許兩人道:“二位,按照我們鏢局的規矩,你們需要比試一場,好讓我們知曉你們的實力。”
許妙儀早就知曉這規矩,又自信自己的武功在蕭韞之上,於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蕭韞也當即應下:“好。”
“跟我來吧。”男人帶著二人穿過大堂,來到一片開闊的廣場。
廣場上有不少人正在練武,穿清一色的玄色短袍,一派武林盛景。
“楊管事,這是新來的兄弟啊?”有人問。
楊管事點頭,道:“正要上台試一試呢。”
聞聲,人們紛紛停下手上動作,圍過來看熱鬨,議論聲隨之而起——
“你看他,又矮又小,哪裡像練家子的樣子!”
“這後生可真俊呐!”
……
狗眼看人低!許妙儀在心中不屑冷笑。
楊管事將正在擂台上比試的人趕了下來,換蕭韞和許妙儀上去。
“咚——”清亮的鑼聲響起,標誌著比試開始。
許妙儀明白自己耐力不夠,須得速戰速決。於是她率先起勢,足尖輕點,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衝向蕭韞。隻頃刻間,她手中銀光便襲至蕭韞眼前。
蕭韞眸中劃過一抹驚詫,連忙橫劍抵禦。
熟料許妙儀突然一個翻身,長劍隨之在空中劃出一道流光,自下而上朝蕭韞刺來。
蕭韞急忙向後傾身,同時退開數步。許妙儀立即提步追擊,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蕭韞眸光一凜,以劍撐地,借力躍起,一個後空翻落到許妙儀身後。
背後寒意驟起,許妙儀大驚,迅速回身橫劍。
“鏗”的清脆一聲,兩柄長劍相抵,擦出點點火星。
許妙儀明顯感知到蕭韞的力量遠在自己之上,欲抽身另起一勢,然而蕭韞壓得很緊,完全不給她這個機會。
他們就這樣僵持在原地。
許妙儀牙關緊咬,渾身肌肉緊繃,手臂酸疼。
一股帶著微微苦澀的草木冷香縈繞而來,若有若無——這是蕭韞身上的氣息,那夜和他打架時,她也聞到了。
“閣下武藝超群,不知師從何人?”蕭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又輕又緩。
許妙儀擠出一絲冷笑,狠狠屈膝上頂。
蕭韞迅速旋身避開,許妙儀提劍刺去,新一輪的戰鬥就此拉開帷幕。
鏗鏘聲中,兩柄長劍幾乎舞出殘影,看得台下眾人目瞪口呆。
一刻鐘過去了,蕭許兩人交戰了近百回合,卻還是沒能分出勝負。
於是台下便有人拉來桌椅,捧來瓜子,甚至還有機巧者開起了賭局。
又過了半刻鐘,許妙儀體力漸漸不支,蕭韞開始占據上風。
數個回合後,蕭韞的劍尖猛地朝許妙儀麵門送去,堪堪停在距她眼球一寸處,所卷起的強勁劍風令她鬢邊碎發翻飛不止。
與此同時,許妙儀的劍也搭上了蕭韞的脖頸。
平局。
此時的許妙儀血痕斑斑,蕭韞穿玄衣,血色不顯,但仔細一瞧,也有不少創口。
隔著三尺長劍,許妙儀眯眼盯著蕭韞,神情複雜。
他的武功比她記憶中的好上不少,叫她想起一個被她遺忘了許久的點:他們第一次過招時,他徒手接下了她刺來的背後冷劍。
順藤摸瓜地一想,他後麵反擊時的招式,明顯是收斂了許多的。
為何要刻意收斂呢?
更讓人費解的是,他為何要等到最後才反擊呢?那枚迫使她卸劍的石子,他明明可以在任何時候擲出。在沒有甩開趙府侍衛時用這一招,會是最有利於他脫困的。
彼時她沒有想那麼多,如今細細一想,竟覺得……像是蕭韞在配合她,或者說……是幫她。隻不過她最後起了殺心,他才反攻。
荒謬,但似乎又很合理。
可蕭韞為何會幫她呢?
正思索間,不知是誰率先反應過來,高聲叫了句“精彩”,轉瞬之間,台下一片歡呼叫好。
許妙儀被拉回現實,重新將注意轉到麵前的蕭韞身上。
她習慣在人後收劍,誰知等了好半晌,都未見蕭韞有收劍之勢。
“你不收劍嗎?”許妙儀蹙眉問。
蕭韞挑眉,眸中透著涼薄的笑意:“你不收劍嗎?”
許妙儀:“……”
“方才閣下殺意那麼重,實在是叫某擔心。”蕭韞幽幽道。
“你也一樣。”許妙儀冷冷道。
兩人再次陷入僵持。
楊管事看出二人氛圍不對,料想他們是真打急眼了,於是連忙上台來當和事佬。他插到二人中間,同時將他們的劍刃從對方身上撥開。
許妙儀冷哼一聲,收劍回鞘。
“好了,先跟我去西局見過三郎君吧。”楊管事道。
蕭韞墨眉微蹙,許妙儀更是錯愕不已,問:“這不應該由我們自己選嗎?”
明遠鏢局分東、西、主三局。主局顧名思義,自然是主人藍遠宏統領,東局由少主藍熠統領,西局則由“三郎君”藍鈺統領。
藍遠宏已將生意分彆交給兄妹倆打理,隻過問大事,故而主局不招人,主動應聘者隻能在東局和西局中選。
許妙儀自然是想去東局的。一來是她和藍鈺打過交道,有被認出的風險;二來,據說藍熠待人較為寬厚,在他手下做事會比較容易。
“剛剛三郎君來觀戰了,親口說要你們去西局。”楊管事道,“郎君都發話了,哪有你選的餘地?”
許妙儀隻覺晴天霹靂。
但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又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隻能答應下來,然後默默在心裡安慰自己:大不了以後行事更謹慎點……
蕭韞斂下眸中情緒,也同意了。
楊管事領著二人往西走,行至半路,突然有一道男聲在背後響起:“等等!”
回頭看去,隻見一個穿大紅錦袍的青年正朝他們走來,氣勢洶洶,身後還跟著幾個黑衣侍衛。這青年與藍鈺生得有六分相似,但更圓潤些,也更有陽剛之氣。
“少主。”楊管事十足恭敬地叉手。
許妙儀大喜過望,叉手微微一拜。
蕭韞眼中劃過一抹嫌棄,也跟著行禮。
藍熠的神態頗為倨傲:“楊管事,這兩個人本少主看上了,還是由本少主帶回去吧。”
“那便請少主和三郎君自己商量,”楊管事麵上毫無波瀾,似乎已經見怪不怪,“老夫先告退了。”
藍熠點點頭,又對蕭許兩人道:“跟本少主走吧。”
許妙儀正要答應下來,卻聽背後傳來一道森冷的女聲:“藍熠,你還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循聲看去,隻見藍鈺正快步朝這邊走來。她依舊是男式打扮,麵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