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妙儀勉力睜開眼,眼前是一片被燭光映亮的嶙峋石頂。
這是哪裡?她不是在藍家的莊子嗎?
上方的交談聲還在繼續——
“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八個了,照這種勢頭下去,家主一定會對三郎君您刮目相看的!”婦人諂媚道,“屆時,這少主的位子恐怕就要換人來坐了!”
藍鈺輕笑一聲,嗔道:“還用你說?”
聽到此處,許妙儀心下猛然一沉——她被騙了!藍鈺是個人販子!
許妙儀沒時間懊惱,開始嘗試掙紮,卻發現四肢被什麼東西束縛著。
“喲,櫻兒醒了。”藍鈺的譏笑聲響起。
隨後,許妙儀看見了藍鈺的臉。
藍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許妙儀,仍然是英氣的五官,隻是沒了昨夜裡的俠氣,眸中一片陰寒,唇角的弧度也是冷的。
“你……”許妙儀咬牙切齒,氣得語塞。
“我什麼?”藍鈺笑意愈深,得意又譏諷,“是不是很意外?”
許妙儀不願看她耀武揚威,索性閉上了眼。
“你知道嗎?我真是好久沒見過你這樣漂亮的人了。”藍鈺伸手輕輕撫上許妙儀的臉,語氣中透著幾分瘋魔的意味,“屆時把你做成聽話的奴隸賣出去,我一定能大賺一筆。”說著,她“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真是我的貴人啊,我一定會給你找個好買家……”
許妙儀深吸一口氣,睜眼直視藍鈺,語氣出奇的平靜:“藍鈺,我勸你還是放了我。”
藍鈺愣了一下,隨即笑得前俯後仰,嘲諷道:“櫻兒,你是在威脅我嗎?”
許妙儀目露譏諷,道:“藍鈺,和我相處了大半夜,你真的沒有察覺出一絲異常嗎?”
藍鈺麵色陡然一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也沒什麼,”許妙儀淡淡道,“不過是暗中給你下了一味奇毒罷了。我當時想著,你若真是好人,我便偷偷把毒給你解了;若是心懷不軌,我便讓你給我陪葬。”
藍鈺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話,你還是說給小孩子聽去吧!”
許妙儀一臉無所謂:“不信的話,你可以等著瞧啊。二十四時辰後毒性發作,便會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藍鈺麵色微微發白。
“娘子,彆被她騙了,”一旁的婦人勸道,“還是去問問郎中吧。”
藍鈺仿佛醍醐灌頂,點頭讚同:“說得對。”
“勸你們彆白費功夫了,”許妙儀哂笑,“如果隨便哪個郎中都能驗出來,怎麼叫奇毒呢?”
“娘子,她不敢讓郎中驗,必定是騙人的。”婦人憤憤道。
許妙儀一臉坦然:“隨便你們怎麼想。”
藍鈺猛然伸手扼住許妙儀的喉嚨,沉聲道:“你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嗎?”
許妙儀呼吸困難,卻咧嘴笑了起來,努力從喉嚨中擠出話語:“反正我……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黃泉路上……有你作陪……不虧……”
藍鈺眼中殺意暴漲,收緊雙手。
呼吸不暢的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許妙儀頭腦昏脹一片,意識逐漸模糊……
倏然,脖頸上的桎梏消失,空氣得以重新流入鼻腔。
劫後餘生,她大口呼吸的動作略顯貪婪。
藍鈺問:“你如何保證,你給的是真的解藥?”
許妙儀虛虛笑了一下,道:“你若毒發,必定讓手下報複我,那樣的話,我終其一生都要東躲西藏,何必呢?倒不如就此扯平。”
藍鈺眯眼,目光沉沉落在許妙儀麵上。半晌,她道:“把她放了。”
“是。”婦人應聲,解開鎖住許妙儀四肢的鐵銬。
許妙儀坐起身,才發現這是一處洞穴改造成的監牢,而她身下的則是一張石床。
“看夠了嗎?”耳畔傳來藍鈺幽幽的聲音。
許妙儀回過神來,收回目光,道:“我先告訴你半張藥方,另外半張要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如果不放心,可以‘送’我,但是隻能你一個人。並且,你也不可以帶武器。”
藍鈺咬牙切齒道:“可以,但我也得警告你一句——最好不要耍花招。”
許妙儀輕嗤一聲,道:“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種偷奸耍滑的人。”
說了半張方子後,許妙儀便由藍鈺“送”著出了莊子。
此時日頭正盛,已是午時。
侍從牽來兩匹馬,藍鈺率先跨上馬背。許妙儀則先仔細檢驗了一遍後,方才上馬。
許妙儀揚鞭策馬,藍鈺緊隨其後。二人一路來到了一處枯黃的平原。
藍鈺不耐地問:“你耍我呢?到底準備什麼時候說?”
聞言,許妙儀勒停馬,轉身看了一眼藍鈺,又環顧四周。
確認周圍沒有其餘人影後,許妙儀方開口:“你聽好了:白芷、烏根……”
每說一味,她就控製著馬兒後退一步。
藍鈺陰沉地盯著許妙儀,立在原地並不動作。
“乾藿,這是最後一味了。”說完這句話時,許妙儀距藍鈺已有一丈之遙。
“希望你說的都是真的。”藍鈺冷冷道。
“你大可放心。”許妙儀說著,調轉馬頭。
就在轉過身的那一瞬間,她忽覺身後傳來一股寒意。
她早已有所預料,連忙俯下身子,雙腳脫出馬鐙,隨即迅速翻身,呈半跪姿態落地。
與此同時,幾枚飛鏢紮入馬腿,馬兒痛苦地嘶鳴一聲,轟然倒地。
許妙儀抬眼,恰見藍鈺對著她抬手一甩,又幾枚飛鏢直衝她命門而來。
她連忙就地一滾,敏捷躲過。堪堪穩住身形,又一波飛鏢襲來。她側身避開,同時伸手穩穩抓住了其中一枚飛鏢,反手朝藍鈺扔去。
藍鈺猝不及防,叫飛鏢精準刺入了腕中。她痛呼一聲,麵色陡然大變。
趁著這個空隙,許妙儀快速抓起幾枚插在地裡的飛鏢,起身朝藍鈺奔去。
藍鈺反應過來,看向許妙儀的眼中殺意凜然。她狠狠一夾馬腹,縱馬撞向許妙儀。
駿馬來勢洶洶,許妙儀卻不閃不避。當馬兒行到跟前,千鈞一發之際,她抬手按住馬頭,借力一躍,一個空翻就落到了藍鈺後麵。
藍鈺大驚,當即就要去肘擊許妙儀。
但許妙儀動作更快,將一枚飛鏢狠狠紮入藍鈺腹部。
藍鈺悶哼一聲,渾身僵直。
許妙儀順勢接過韁繩,勒停了馬。接著,她以飛鏢抵住藍鈺的脖頸,將其帶下馬按在一株孤樹上。
藍鈺閉上眼,艱難開口:“你想……做什麼……”
許妙儀微微一笑,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她道:“我隻是想告訴你,其實我根本就沒給你下什麼奇毒,那都是我編的。所謂的解藥藥方,也隻不過是一張普通的養生方。”
她從婦人和藍鈺寥寥的對話得知,藍鈺十分渴望得到父親認可,或者說,她渴望坐上所謂“少主”之位。
一般來說,有著這樣強烈願望的人,不會甘心死去,也就不敢輕易拿性命做賭。
在很大程度上,人的心性會決定其選擇。
所以從一開始,許妙儀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贏。
許妙儀選擇在這個時機說出真相,無異於殺人誅心。而很顯然,她也達到了這個目的——
藍鈺雙目倏然圓睜,麵色由白轉紅,最後又變成青色,明顯是氣得極了。
許妙儀頗為欣賞她這幅表情,冷笑著道:“你這般為非作歹,不知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殺了你,都算便宜你了……”
誰知話音未落,她的餘光便注意到有一枚銀針自下而上朝她射來。
事出突然,她心頭一驚,連忙往旁邊滾去。
趁此機會,藍鈺急急起身,踉踉蹌蹌地朝馬兒奔去。
許妙儀正要去追,卻見藍鈺突然轉身,用力朝地上擲了什麼東西。煙霧瞬間彌漫開來,許妙儀的視野中隻剩下茫茫一片白。
很快,馬蹄聲響起,昭示著藍鈺的離去。
許妙儀置身雲霧,無可奈何,隻能恨恨咬牙。
好半晌,霧氣才消散。
許妙儀擔心藍鈺秋後算賬,當即就踏上了行程。她雖不認識路,但好在附近有一條河流。河流下遊,必有人家。
沿河走了沒多久,她就遇到了一艘商船,以一根銀簪換得了一張船票。
翌日清晨,船行至梧鎮。許妙儀見此地山清水秀,臨時起意下了船。
小鎮裡有黛瓦白牆、小橋流水,是典型的江南水鄉。
許妙儀先拿身上的值錢物什換了錢,之後就開始了閒逛,一路東看西瞧——她想真正地了解並融入這個時代。
路過鬨市時,一個糖畫攤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覺得很是新奇,於是買了一個兔子形狀的。
她正準備將糖畫送入口中,倏然瞥見不遠處有個小女孩正盯著自己——準確來說,是盯著她手中的糖畫。這小女孩衣服上打著好幾塊補丁,看糖畫的眼神充滿了渴望,大概是窮苦人家的。
想了想,許妙儀走到小女孩跟前,晃了晃手中的糖畫:“你想要?”
小女孩連忙點頭,雙眼發亮。
“喏,給你了。”許妙儀遞出糖畫。
小女孩咧開嘴笑道:“謝謝漂亮姐姐!”說著,她就要伸手來接。
“小歡!”忽有婦人尖厲的叫聲響起。隨後,一個婦人衝了過來,一把抱起小女孩,語氣又急又惱:“你怎麼回事?!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接陌生人的東西!”
說著,婦人警惕而凶狠地看了許妙儀一眼,匆匆離去。
許妙儀在風中淩亂:這是鬨哪樣?
一個老者走到許妙儀身邊,解釋道:“娘子莫怪她,我們這地方人拐子多,所以大家格外警惕。”
人拐子?許妙儀很難不聯想到藍家的生意。
許妙儀問:“人販子如此猖獗,官府都不管管嗎?”
老者歎了口氣,搖搖頭。
許妙儀憤憤道:“屍位素餐,真是該當萬死!”
“是啊……”老人歎道,“尤其是那馮縣令,以公謀私之事沒少做,為百姓好的事他卻是一件不做!不過公廨中也並非全是如此,新來的那位縣丞大人還不錯,可惜被縣令壓了一頭,不得施展啊……”
許妙儀腦中靈光一現,抱拳道:“多謝老伯提點。”
“啊?”老者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看不見許妙儀的人影了。
翌日,一則消息如插上翅膀,迅速在城中傳開:馮縣令下值回家路上被神秘人套麻袋痛打了一頓,險些喪命。
街頭巷口,群眾紛紛拍手稱快。
有人好奇地問:“縣令的侍衛呢?竟就看著縣令白白被打嗎?”
知情者答:“哦,侍衛們跟著被打了。”
此言一出,人們對這位神秘人更是讚不絕口。
此時此刻,“神秘人”許妙儀正在收拾新租的小院——她決定在此定居一段時間,練好身體,為以後除掉趙家、藍家做好準備。
她結合物價計算過,趙家和蕭韞的財物夠她生活好一陣子了。
於是此後的一個月,許妙儀每日刻苦練武、研讀各類書籍,時不時行俠仗義,偶爾也去打零工體驗生活。
公廨那邊的情況也如她所料,縣丞成功“上位”,成了公廨裡的實際掌權者,梧鎮的吏治得到了一定的澄清。而為縣令雪恨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當許妙儀能徒手劈開寸厚木板時,她覺得,是時候了。
當夜,她按照記憶中楚地術士教給她的方子,去醫館買了些藥材,回家熬製成一鍋紫色的藥水。
藥水被塗抹到臉上後,沒多久就神奇地滲入了皮膚,乍一看就像天生的胎記,從左眉蔓延到右臉頰,占據了大半張臉。
這下彆說是美貌了,不嚇人就不錯了。
許妙儀對著鏡子照了照,很是滿意。
翌日一早,她便換上一身男式打扮,挎上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動身啟程。
一日後,船抵達明泉。
許妙儀早就打聽過,藍家表麵上確實是做鏢局生意的,其名號為明遠鏢局。明遠鏢局的分局之一就在明泉,長期征聘鏢師,隻看武功,不問出身。
下了船,她就直奔明遠鏢局。遠遠的,她就看見鏢局門口站著一個玄衣青年。
似乎是聽見聲音,青年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許妙儀瞳孔驟縮——蕭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