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的二人腳步一頓。
閻月怒火上湧,掐起腰,正要張嘴駁斥。
南青卻挺身上前,朗聲回問:“不知我何處得罪沈家了?我這兩月的工錢,足以付十多日散工的工錢,這十日時間,也夠您再尋兩個長工和洗碗工了。”
“年初確是我強留在沈家,所以甘願不簽工契,自降工錢。近一年的時間,我一人做三份工,隻拿一份工錢,兢兢業業,毫無怨言。我實在不知,哪裡對不起沈家?”
掌櫃再次愣住,原來她不是傻,她什麼都知道!
“一個沈家傭工,也敢打著容山沈家的旗號口出狂言?”
閻月見掌櫃噎住,繼續先前被打斷的話:“我今日就把話撂這兒!南青從今往後,就是我半盞明月茶樓的掌櫃!沈家若有不滿——”
“儘管來找!”
閻月潔白無瑕的臉寒若冰霜,墨色的瞳仁淩厲儘顯,身上的黑袍蘊起一股帶著壓迫感的威嚴,將場間諸人震得心神俱顫!
她氣勢洶洶撂下狠話,拉住南青的手腕,昂首闊步離去。
店裡的人緩過神後麵麵相覷,掌櫃小聲問小二:“半盞明月茶樓?是誰家的?”
小二一臉迷茫:“沒聽說過啊?”
南青跟在閻月身後一直沒吭氣,直到上了馬車,閻月往嘴裡塞了塊備在路上吃的點心,臉上露出喜滋滋的笑容,那股威壓才徹底散去。
南青忍不住問:“為何要挑釁沈家?你不怕嗎?”
“怕他們作甚?”
閻月吞下口中的點心,理直氣壯地說:“我又不在容山!”
南青錯愕片刻,這才反應過來茶樓在臨江城。
閻月笑得有些賊眉鼠眼:“讓他們滿城打聽去吧!累死他們也找不到,這間半盞明月茶樓在哪!”
南青有些好笑,又說:“容山與臨江毗鄰相接,走動密切。你就不怕他們找到臨江去?”
閻月毫無所懼:“嘁!”
“你以為我在臨江城就出名了嗎?”
南青:……
兩日來,南青淡然從容的臉上,頭回出現崩壞的神情。
閻月連忙補充道:“彆擔心彆擔心!咱在臨江城也是有靠山的!那臨江鄭家二公子鄭熠、馮家公子馮堅,跟我關係可鐵了!”
她從油紙包裡取塊點心遞向南青,安撫道:“把心踏實放肚子裡,咱背後也有人!”
南青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接過一塊點心,慢慢吃起來。
*
很快,南青就見到了閻月的後台。
二人回城直奔茶樓,一進店,楚枝沒在說書,反而是大堂中間聚了幫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好幾圈。
“嗬!”
“嘿!”
“籲……”
各種感歎聲不斷自圈內發出。
南青以為出了什麼事,剛要詢問閻月,卻見她竟也滿臉好奇地紮進人堆,豎起耳朵探聽。
“這婆母也太離譜了,真是聞所未聞!你要麼規勸兒子彆再出去拈花惹草,要麼許兒子跟兒媳和離!這給兒媳婦找情夫,叫什麼事兒啊?!”
“怎麼不行?我倒覺著這婆母做得對!那兒子不著調,放著家裡的妻子、孩子不管,成日跑去跟一個寡婦廝混,幫人寡婦挑水劈柴,就差幫人養兒子了!那婆母不得想辦法留下兒媳嗎?”
“就是啊!兒子傻,那婆母又不傻!家中裡裡外外都是兒媳婦操持,若兒媳一怒之下帶著孩子走了,她難不成放著親孫不管,要幫那寡婦去帶孩子?”
楚枝的聲音傳出:“我覺著吧,那婆母也是女人,也會心疼兒媳婦攤上這麼個不著調的男人。拋開婆媳關係來講,女人心疼女人、女人幫女人,也挺正常的吧!”
“說得也是!不是說,那兒媳婦心疼婆母寡居多年,也給婆母尋了個伴麼?”
“可不是嘛!你當這事兒是如何鬨開的?不就是那兒子有天回去的早,意外發現媳婦和老娘,各自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旁邊陪著,一下子就氣瘋了麼?”
“關鍵詢問之後才知,媳婦的相好是他老娘給找的!而他老娘的那個相好,是他媳婦心疼婆母給找的!那叫一個熱鬨!”
“哇!那然後呢?後來如何了?”
閻月興衝衝的問話,嚇壞了楚枝和跑堂的小二。
二人猛地站起來,一臉犯了錯被抓現行的神色,頭垂得極低:“東,東家……”
裡三層、外三層聚集的人,頓時作鳥獸散,紛紛丟下茶錢走人。不過片刻功夫,滿屋的人竟散了個一乾二淨!
閻月忍不住叫:“哎,彆走啊!後來如何了?怎麼都走了啊?”
“月姐姐,我知道!”
南青就見一個約莫七歲的男孩,蹦躂解釋說:“那男子一鬨,他媳婦覺得沒臉,非要回娘家。他娘就罵了兒子一通,讓他跟媳婦和離。和離之後他就被娘和媳婦踢出家門了!那寡婦也不要他,他現在都沒地兒去了!”
閻月捏著那小孩的鼻子:“鄭熠,你是不是又逃學了?”
小男孩扒下她的手說:“沒有!這兩日休沐,我昨日一早就來找你玩,誰想到你不在!”
南青呆若木雞,指著小男孩問閻月:“這就是,鄭家二公子?”
“你的……靠山???”
在得到確定的答案之後,南青揉了揉額角,無聲地歎道:“二爺,你給我找這麻煩可夠大的……”
閻月將南青與眾人介紹了,鄭熠甜甜地叫:“南青姐姐。”
南青隻是頷首當做回應,問閻月:“所以,整座茶樓就隻有楚枝一個說書人,和這一個店小二?”
閻月連忙道:“還有我!我也打雜,花生酥和芝麻酥是我做的,之前還有核桃酥,後來不好賣就不做了……”
她神色訕訕的,感覺自己好像坑騙了南青。所幸南青並未計較,而是直接動手打掃衛生。
楚枝和小二將剛才客人留下的茶點錢收集起來,閻月十分興奮地說:“竟有這麼多?”
楚枝見閻月完全沒生氣,才大著膽子說:“昨日我見沒客人,就給鄭熠講了個鬼故事。誰料竟然有人湊過來聽,還越聚越多!最後茶錢較前日竟翻了一番還多!”
鄭熠忙道:“所以我們就商量今日繼續將鬼故事,我一大早就過來當托了!”
楚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也不知怎的,有個客人順著話茬說起來,講起那個寡母、兒子和兒媳一家的事,說說的就扯遠了……”
店裡客人少,南青和小二很快便把先前的一桌臟亂收拾好,拿起賬本開始翻看。
楚枝小聲問閻月:“這個南掌櫃看起來有點厲害啊!她會不會把我換掉啊?”
“不會!”
閻月隨口應道,又有些猶豫地跟了聲:“……的吧?”
???
楚枝大驚失色,抓著閻月的胳膊說:“東家,你不能不要我啊!”
閻月小聲說:“彆急,看她怎麼安排。再怎麼著,做個跑堂的總歸沒問題吧!”
茶樓根本沒什麼生意,賬也簡單得很,南青很快看完了。
她接過閻月遞去的一遝紙,越看越熟悉,問:“這,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閻月看她皺得死緊的眉頭,試探地說:“是一位,知名富商,特地給出的主意。”
南青無奈地歎了一聲,將紙張斂好說:“鋪子目前還不適用這些方案。”
“茶樓無非高低兩種,高檔茶樓供人品茗對弈,商談要事;低檔茶樓供人歇腳喝水,聽書消遣。”
她站在茶樓二樓,給閻月解釋說:“高雅之地必要依山傍水,即便不能望見大江,至少也要人工刨出個池塘來。再掛些大家字畫,好讓那些文人墨客能附庸風雅。這個位置沒有先天條件。”
“街道並不寬敞,兩側民房密集。整條街的鋪子大都是米麵糧油、日用雜貨、成衣布莊,說明這裡來往的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百姓。在家附近,自是沒必要來茶樓喝茶了。”
“可這裡離碼頭不近,喝茶歇腳的客商,隻會在碼頭附近喝茶,或是送完貨,就近找個茶樓坐坐,不會大老遠繞到這裡。”
閻月越聽心越涼:“那,豈不是沒救了……”
南青道:“東家既然隻是想維持生計,我倒有個主意,不知東家是否願意嘗試?”
閻月連忙問:“什麼主意?”
南青道:“咱們如今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另辟蹊徑,就做一間講坊間趣事和詭異傳聞的茶樓。人有獵奇心理,今日那些人便是個例子,這兩種不論是哪個,人們都愛聽,甚至願意花錢聽。”
閻月明白了,忽閃著眼睛道:“那咱們就說給他們聽!”
一切收拾好,天都黑下來了。
南青問閻月:“東家,我住哪?”
閻月愣了愣,怎麼把這茬忘了?還沒給南青找住的地方呢!
“我旁邊那間還空著呢……”
楚枝話未說完,便被閻月捂了嘴。她堆笑對南青說:“稍等啊,我們商量商量。”
她一把拉著楚枝到門外,斥道:“你胡說什麼?你自己是沒心沒肺,不怕周霖、蔣老、沈二爺他們,你當誰都跟你一樣,樂顛顛往鬼身邊湊啊?”
楚枝不樂意了:“我們又看不見,有什麼好怕的?”
閻月說:“在一個院裡住著,那三間倒座房封得死死的,總會惹人起疑。你還時不時嘀嘀咕咕跟他們說話,把人嚇跑了怎麼辦?你知道我費多大勁,才把她請過來的嗎!”
楚枝撓撓頭問:“那怎麼辦?要是給她租個宅子單住,得不少錢呢吧?”
閻月歎氣說:“那也沒辦法啊!你看人一來就把問題解決了,比沈二爺靠譜多了!多花點錢咱也得認啊,那鋪子生意好了,早晚能賺回……”
“東家是否不方便?”
南青突然掀開簾子出來,神情卑微地問:“先前聽楚枝說,她是與你一起住的。是因為南青身份卑微,不得東家信賴,所以東家不願與我同住嗎?”
“沒有沒有!”
閻月趕忙否認:“沒有的事兒!我就是覺得,家中簡陋,隻剩間廂房了。你怎麼說也是咱茶樓的掌櫃,合該正經找個院子,去住坐北朝南的正房才是!”
南青恭敬行禮道:“承蒙東家抬愛,南青愧不敢受。若東家不棄,便讓南青先住在廂房,咱們這些日子且有的忙,同進同出也方便些。往後的事,待生意真的好轉,再商量也不遲。”
閻月看看楚枝,尷尬地笑笑:“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