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明月3(1 / 1)

我不是冥神 棄岸 4232 字 3個月前

這年景,一個村裡兩三百口,能識字的不足五六個。

南青是沈家二爺的“親傳弟子”,不僅識字、還會算賬,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閻月的問話似乎戳到了沈學舟的什麼痛處。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沈家祖上原本世代入仕從政,到太爺爺那輩時家裡犯了事,太爺爺的父親、叔父都沒落得個好下場。沈家因此舉家遷到容山,一心從商。”

“許是天賦異稟,也或許是運氣好,家裡生意越做越大,直到徹底在容山立穩腳跟。隻是,太爺爺生前下了死令,不準家裡人再從政,我們哪敢雇那些有功名在身的人呢?”

沈學舟說著看向南青,輕聲道:“大概是我連累了她。”

閻月明白了,舊主的人,新主信不過,也算是尋常事了。因為沈學舟離世,所以沈學舟器重的人,會被“邊緣”化。

月亮爬上樹梢,初冬的冷風鑽進閻月的衣領,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那間食肆終於熄燈,南青獨自一人將門板封好,連個燈籠都沒點,徑直走進夜色。

閻月小跑追過去:“南青姑娘!”

南青詫異地看向她。

“午間曾與姑娘提過的建議,還望姑娘再考慮一下。我在臨江城開了間茶樓,生意雖然不紅火,卻也不會很累。我是真的想邀請你,去我的茶樓做工。若生意好轉了,我一定給你漲工錢!”

南青頷首道:“多謝客人看得起,但我並沒有換地方的打算。”

閻月隻得誘哄:“我讓你做掌櫃!若我生意好了,還給你分紅!成不成?”

南青依舊不為所動:“抱歉,辜負您的美意了。”說罷繼續向前走。

這下閻月沒轍了,瞪向身後沈學舟,小聲罵道:“沈學舟!你又害我白跑一趟!從今往後一點香火都不給你點了……”

閻月鬱悶地雙臂交叉,氣鼓鼓地琢磨自己怎麼這麼倒黴?身後卻突然傳來聲呼喚。

“姑娘?”

已經離開幾步的南青居然又回來了,站在幾步外,臉上滿是疑惑。

閻月連忙堆起笑臉:“啊!南青姑娘,你是,改主意了?”

南青遲疑地一步步走過來,眼睛似乎在沈學舟和周霖身上停留了片刻,站到閻月身前問:“不知姑娘,為何堅持要我去你家茶樓?”

閻月總不好說,是沈學舟死皮賴臉求她來的,隻好說:“啊,那個,聽說你是沈學舟沈二爺的親傳弟子嘛!我敬佩沈二爺是商業奇才,自然相信沈二爺的親傳弟子。”

南青一臉難以置信,隨即眼睛又瞟向沈學舟和周霖的位置,問:“是他親口跟你說的?”

閻月哪敢說,便說:“那哪能呢!我就是聽說。沈二爺的親傳弟子做事認真、踏實,不僅識字還會算賬,什麼事交給你,都能放一百個心!我見姑娘如今隻做個雜工,實在不忍明珠蒙塵,所以特來相請……”

“好,我幫你。”

沒等閻月滔滔不絕完,南青突然一改態度,痛快答應了!

“呃,啊?”閻月差點沒反應過來:“這就,答應了?”

南青點頭:“既然他想讓我幫你,我自會竭儘全力。”

她的眼睛又落到沈學舟和周霖那,閻月沒去關心她口中的“他”是誰,而是忍不住問:“你,看見什麼了?”

南青收回目光:“沒什麼。咱們何時動身?”

閻月驚愕道:“那當然是越快越好!可,你還沒問我工錢呢?”

南青做了個請的手勢,而後走在前麵,說:“隨意,夠吃夠住就行。我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一早與店裡掌櫃請辭,即可動身。”

這可真是夠雷厲風行的!

閻月懵著跟南青去了她的住處,是一處人員雜亂的大雜院,她在倒座房占一小間。

屋子布置乾淨簡潔,物什也極其簡單,除了簡單的幾身衣物,便隻有一床被褥了。

南青手腳麻利地收拾好衣物用品,又從床板下拿出個信封,塞進包裹說:“不好委屈您跟我將就一夜,我給您找家客棧,明早去鋪子裡說一聲,咱們就可以走了。”

閻月看她住處實在簡陋,窗戶都沒封嚴實,順著縫隙嗖嗖往裡鑽冷風,便說:“你帶上包裹跟我一起吧!咱們一塊住客棧,明日也好便宜行事。”

南青頷首應道:“是。”

她進入角色似乎極快,甚至直接改口稱閻月為“東家”了。

她一人背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再加上一個偌大的鋪蓋卷,幾乎比她半人還高。就這樣,她手裡還抱著個木盆,裡麵放著簡單的洗漱用具。

閻月多次提出要幫她分擔一些,她卻再三推拒,十分堅持地說:“怎能叫東家受累。”

到客棧,南青自行要了間下房,閻月一再堅持,她才聽話住到了閻月隔壁的上房。

閻月貓在房間裡,跟沈學舟和周霖分析,南青怎麼就突然改變了主意?

周霖說:“我怎麼覺得這個南青怪怪的?她是不是有些聽話得過頭了?”

沈學舟回憶著說:“這丫頭從第一天出現就這樣。其實我收她不過三年左右,是她自己找上我的,非說要跟我學做生意。”

“那時候這個孩子楞啊,腦子直來直去,一點彎兒都不帶拐的!又傻又呆,還是姑娘家,我實在是不想收她。可耐不住她死纏爛打,天天跟我屁股後邊伺候,我實在沒辦法,這才開始教她。”

“沒想到,這丫頭還挺聰明,學認字、學算賬,真是快得很!好多東西,教一遍就會,記得比我還清楚,我就沒見過腦子這麼聰明的!不好的點也還是軸,不太會變通。”

周霖不解:“既然是聰明人,那怎麼會軸呢?”

沈學舟說:“就有一回啊,下毛毛雨,她跑過來給我撐傘。我就覺著雨小,淋著點也沒什麼,跟她說不用打傘,淋淋雨挺舒服的。嘿,你猜怎麼著?”

見二人沒吭聲,他繼續道:“第二天下大暴雨,她把我拉雨裡去,說讓我更舒服!好家夥,澆得我那叫一個透心涼,當天晚上就風寒發熱了!”

“哈哈哈哈……”

兩人放肆大笑,閻月咯咯笑著說:“她真有趣!”

沈學舟無奈歎氣:“可彆提了!這三年呐,我那是事無巨細、手把手地教,真叫一個心力交瘁啊!好不容易把她教得八麵玲瓏,她管的店生意終於紅火起來,我還沒嘗著甜頭呢,就一命呼嗚了!唉!”

閻月道:“再八麵玲瓏,不還是在你死之後被排擠了麼?”

仨人聊得火熱,突然叩門聲響起,南青端著一盆熱水進來。

她掃了屋子一圈,收回眼睛說:“東家,小的給你打了盆洗腳水。”

閻月受寵若驚趕緊接過來:“這這,你不用乾這些事的!我請你是去做掌櫃的,又不是去做下人!”

南青恭恭敬敬頷首道:“掌櫃也是東家的下人。”

閻月看了一眼沈學舟,心說:果然軸!

哄走南青之後,閻月輕籲口氣,對沈學舟感歎:“你都教她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了?我甚至覺得,她剛才打算直接給我洗腳!你該不會欺負人家小姑娘年輕漂亮,占人家便宜來著吧?!”

“天地良心!”

沈學舟舉手發誓:“我對她一丁點兒齷齪心思都沒有!我堂堂沈家二爺,若癡迷美色的話,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對身邊人下手?何況還是我親自帶的徒弟!”

閻月哼哼道:“彆讓我知道你欺負過她,否則我定讓你灰飛煙滅!”

*

次日一早,閻月隨南青再去食肆。

食肆早上並不接客,但後廚早早就要開始忙活備菜等事項。南青將店門打開,後廚一個胖胖的女子便對她說:“來了,去把後院那車芋頭卸了。”

南青破天荒沒動彈,隻回道:“胖嬸,今日我便辭工了。等掌櫃來,我跟他說一聲便走了。”

胖胖的女子滿臉驚愕:“你,你要辭工?”

南青點點頭,便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等。

掌櫃來時,後廚的人、小二都齊刷刷站在店裡,他皺眉道:“不在後廚忙活,都站在這作甚?”

小二急忙上前:“掌櫃!南青說她要辭工!”

掌櫃剛摘下帽子,突然左腳絆右腳,差點平地摔倒!

他深吸兩息,來到南青麵前,狐疑地看了眼閻月,對南青露出難得的笑臉:“南青啊,可是對工錢有所不滿?不如我跟東家說一說,給你漲些工錢?”

南青早已站起身,恭敬頷首道:“掌櫃多慮了,南青並無不滿。隻是另尋了其他去處,無法身兼二職,隻能辭工。”

掌櫃硬擠出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南青啊!我體諒你近來或許乏累,許你歇兩日。可辭工,我是萬萬不準的。”

閻月怒道:“你憑什麼不準?我問過她了,你們連工契都沒跟她簽,她一個雜工而已,又不是賣給你家了!”

掌櫃胖臉一紅,瞪著南青說:“當初可是你死乞白賴要留在沈家,東家才把你推到我這!”他瞟了眼閻月繼續道:“怎麼?如今找到下家了,腰杆子就硬了?”

南青平視掌櫃,語氣淡然:“我留在沈家是為報恩。”

“如今,亦是。”

掌櫃愣了愣,突然開始跳腳:“你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你說留就留,說走就走?今日你若敢踏出這個門,這兩月的工錢你就休想拿到一個子兒!”

南青依舊平靜無波,“是我突然辭工,並未打算討要工錢,隻是特來告知您一聲。如今天色還早,您快些去找三個做散工的吧,彆耽誤午間迎客。”

閻月差點沒轉過腦子,插嘴問:“他們壓著你倆月工錢不給?還讓你一個人乾仨人的活兒?”

南青說罷轉身就要走,掌櫃怒火中燒威脅道:“南青!你想清楚了!”

他惡狠狠地盯著閻月,對二人警告道:“得罪了沈家,是什麼後果?!隻要沈家一聲令下,管你什麼鋪子、做什麼工,都休想在這容山城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