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5(1 / 1)

我不是冥神 棄岸 4338 字 3個月前

馮堅聽不見魏萍的聲音,兀自繼續說:“你告訴她,我不怪她拐走我。這些年她對真的很好,她自己省吃儉用,什麼都緊著我。等我長大了、賺錢了,我也給她花,孝敬她。”

閻月摸摸馮堅的頭,對魏萍說:“你瞧。他是以為,你是拐走他的販子。他為了保護你,才不敢去見你、不敢向人說起你的。”

恢複尋常的魏萍,臉上雖然有個偌大的胎記,卻總比惡鬼好看多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是我,是我錯怪芃芃了。”

馮堅被認回馮家之後,就在魏萍的世界消失了。

魏萍以為孩子丟了,瘋了一樣到處去找。聽聞衙門抓了人販子,還去衙門問過,隻不過她問的是“魏芃”,馮堅的名字就在眼皮子底下,生生被漏過了。

她甚至還不遠數千裡,跑去了人販子提供的東邊那幾個城鎮,花光積蓄卻一無所獲。她隻能勉強撐著精神去賣貨,想繼續賺錢找孩子。

一個月前,魏萍在臨江城賣貨,意外看到魏芃衣著光鮮亮麗,被富戶老爺從馬車抱進醫館。

她大驚失色,去打聽才得知,那是馮家走失的小公子,被人拐走五年,剛找回來。

魏萍舍不得孩子,可魏芃的確不是她親生的,如今回到富裕的父母身邊,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她試圖去見孩子,可蹲守了好幾日,也沒見孩子出門。

她求馮家的門房,幫她把馮堅叫出來,可小公子被人拐走過,現在被老爺夫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門房哪敢幫她這忙?鬨得厲害了,甚至將她打了出去。

孩子沒了,魏萍的天塌了。

回家後一病不起,竟直接撒手人寰。

閻月對馮老爺、馮夫人解釋清楚一切,夫婦二人都驚呆了。

原來這些年來,孩子從未離開過臨江周邊,而且被人精心照料長大。

得知魏萍孤零一人鬱鬱而終,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馮夫人淚如雨下,不斷說著抱歉的話。

馮堅還不知道閻月說的“鬱鬱而終”是什麼意思,天真地拉著閻月的手問:“姐姐,父親和母親不怪娘了,那我能不能去看她?我偷偷攢了些銀子,想帶給娘。”

鄭熠說:“你娘花不了咱們的錢了,月姐姐能看見你娘,就說明你娘隻能花燒過去的紙錢了!”

馮堅愣了愣突然發怒,一把推開鄭熠,淌著眼淚喊:“你胡說!死人才花紙錢呢!”

鄭熠嚇一跳,問閻月:“月姐姐,人死了才能變成鬼吧?我娘親不就是麼?”

馮堅哭著拉住閻月:“姐姐,我娘死了?我娘怎會死了?我沒出賣她……”

閻月能摟著他,指向魏萍的位置說:“你娘太想你了,就變成鬼來看你了。她就在那兒!雖然你看不見她,但她看得見你,也能聽見你說話。你剛說的她都聽到了,她剛才還誇你是個好孩子呢!”

馮堅嚎啕大哭:“我不要她死,我也想看見她!”

閻月無奈道:“這個我就沒辦法了。”

她拉過鄭熠說:“不是所有的人死後都會變成鬼。你們的娘親,都是因為不放心你們,怕你們吃不好、穿不暖,過得不快樂,才變成鬼守在你們身邊的。”

“你看你一直哭,你娘就很著急。可她沒法跟你說話,沒法哄你,隻能跟著你哭。”

馮堅這才拚命壓製住哭泣,小花臉一抽一抽的,“那我,我不哭了……娘,也彆哭……”

一場烏龍,害得魏萍抱憾而亡,怨念太重直接化作惡鬼,可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怪誰。

馮家找回失蹤五年的孩子,自然緊張萬分,家丁不敢讓魏萍見馮堅,實屬儘職而已。

馮堅以為魏萍是拐走他的販子,為了不讓魏萍被下大獄,硬是把嘴閉緊了,沒敢跟任何人提起她。

魏萍從未告訴過孩子身世。馮堅被富戶父母認回,她又自覺卑微,不敢去找馮堅父母說明情況,心裡卻怨孩子嫌貧愛富、忘恩負義,生生把自己憋屈死。

不論如何,誤會總算徹底解開。

魏萍流著淚給閻月行禮:“謝謝……”

閻月這才注意到,那日她推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手掌潰爛,慘不忍睹,難怪這些天一直不敢出現。

她指著魏萍的手問:“你們受傷怎麼治啊?要不,我多給你燒點錢?”

魏萍笑中帶淚說:“不必了。姑娘已經幫我很多了,是我一時糊塗,若非姑娘阻攔,或許我早已犯下大錯,無可挽回。”

閻月道:“不會的。要想動手早就動了,你才舍不得!”

*

把鄭熠送回鄭家後,二人一鬼往客棧溜達。

齊昭陽問:“你是如何發現蹊蹺的?”

閻月解釋:“我在村裡打聽過了。村民說魏芃和魏萍相處的特彆好,魏芃是個調皮的孩子,總是咋咋呼呼,離得老遠就會喊魏萍。有了魏芃之後,魏萍也愛說話、愛笑了。”

“我就是覺得,挺好的母子關係,馮堅為何突然不認魏萍了?而且他性格大變,絕口不提魏萍和曾經的生活,又是為什麼?再聯想起先前聽說馮堅擾亂法事,我就覺得,他或許是在刻意隱瞞魏萍的存在。”

齊昭陽不禁道:“真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

閻月不愛聽了:“哎你這話什麼意思?合著你一直覺得我傻唄?”

齊昭陽哪敢承認,“沒沒沒,我就是覺得,你比我想象中還聰明!”

到客棧門口,閻月對齊昭陽說:“那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家了!”

“啊?你,不住客棧了?”齊昭陽錯愕不已。

閻月理所應當道:“當然!我家裡這幾天都收拾好了,何必還花這冤枉錢?”

齊昭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正想該怎麼套近乎,客棧小二適時跑上來:“齊公子,這幾日您早出晚歸的,老是錯過,今兒可算碰上了……您看這房錢……”

齊昭陽抬手摸向懷裡的銀票,卻聽閻月問:“你沒錢啦?”

已經碰到銀票的手一頓,齊昭陽生生縮回,磕磕巴巴地說:“呃……是……”

閻月掏出錢袋子,替他結了帳,又說:“沒事兒,你不用不好意思,回頭賺了錢還我就是!你看再給你交幾天的房錢合適?”

“額,聽說,你家空房間挺多的,不知方不方便收留我幾日……”齊昭陽平生第一次這麼厚臉皮,覺得臉皮火辣辣的。

周霖翻個白眼:“恬不知恥!”

閻月倒是不介意,可還是決定趁機敲詐一筆:“方便是方便!不過嘛……”

齊昭陽連忙問:“不過什麼?”

閻月假裝苦惱道:“你也知道我這體質,就容易招些奇奇怪怪的小鬼,總是受驚嚇。既然咱倆關係這麼好了,你是不是也該再送我幾道保命符紙?”

齊昭陽忍不住問:“他們不是近不了你的身嗎?連惡鬼都傷不了你!”

閻月理直氣壯:“他們近不了身是一回事,那我不想看見他們,是另一回事!我要踏踏實實睡大覺,不用擔心張開眼,床頂上趴著個不速之客啊!”

齊昭陽無奈答應:“那你要幾張?”

“我要把我屋裡貼滿!”閻月獅子大開口。

齊昭陽歎說:“那你不如直接宰了我。”

“哪有那麼嚴重?”

“這符紙需在每月十五月圓之夜,於月上中天時,取掌心血、混合朱砂畫就,並輔已驅祟避邪咒語,方可而成。一月至多不過能畫兩三張而已,如何給你貼滿整屋?”

“那就貼門和窗戶總行吧?”

“好吧好吧!真是欠了你的!”

“就是欠我的啊!你不是沒錢了嗎?日後可不就是吃我的、住我了?”

“……是,閻老爺!”

“哈哈哈,我閻月也是土豪劣紳了!”

“不是什麼好詞吧?”

*

馮老爺和馮夫人買了上好的棺木,親自帶人去義莊給魏萍斂了屍,風光大葬。

夫妻二人決定,馮堅的小名就叫芃芃。

據魏萍說,她初遇馮堅時問他的名字,他一直說“朋”,魏萍求了臨村的秀才,定下了“芃”這個字,取繁茂的美好寓意。現在想來,馮堅說的應該是“馮”,隻是兩歲多的孩子,說話還不清楚。

仵作在魏萍屍身裡發現個九連環,開始還以為是凶器,拿出來之後才看清。猜測是她一直握在手裡,屍體腐爛後便陷入了肉裡。

馮堅身穿孝衣,捧著魏萍的牌位,在魏萍墳前磕頭,大喊“娘親!”

這下全村人都知道了,魏萍當初收養的孩子,竟是城中富戶馮家的公子。不禁哀歎魏萍命苦,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她人卻沒了,實在是福薄。

齊昭陽見閻月神情肅穆,勸慰道:“即便及時解開誤會,也不一定能改變結局。”

見閻月似乎不解,齊昭陽解釋道:“魏萍性格孤僻,內心自卑。光是衝她生悶氣,把自己活活憋屈死,又化作惡鬼這事來說,她便不是能與馮家和諧相處下去的性子。”

“她太看重馮堅了。可隨著馮堅漸漸長大,會長學識、長見識,眼光更高更遠。那時,唯有親生父母才能給他這些幫助和教導,魏萍什麼都幫不上,一樣會憋屈、鬱鬱寡歡。”

“她想要的,是一個能永遠陪伴在她身邊的角色。所以失去馮堅,她就不想活了。可馮堅終究不是她的孩子,從馮堅被馮家認回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無法滿足她的要求了。”

閻月覺得他說的好像有道理。

齊昭陽又問:“你覺得,魏萍為何不願意讓馮堅跟她一起進城買九連環?”

閻月沉默了。

魏萍不再進城賣蒸包、蒸餅,真的僅僅隻是因為帶著孩子,不方便再跑太遠麼?她會不會猜到了,馮堅的家或許就在臨江城,所以在刻意避開?

閻月輕聲道:“魏萍究竟有沒有過私心,咱們已無從得知。是德是過,相信判官自有論斷。”

“我隻願她下一世不論投身為何,都順順利利、不再淒苦了。”

閻月神情悲憫,身上玄衣被風拂動,顯現出一種令人不敢輕瀆的尊儀。

齊昭陽心口一震,不自覺便垂下了頭,良久不敢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