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月拿著傘,帶著二鬼趕了大半夜,終於到了河邊。
遠遠就看見,大石頭上站著個女子,似乎想不開要跳河。
“小……梅?”
劉傑聲音顫抖,如一陣風般掠過去。
大石頭上的女子回過頭,驚愕地盯著他,眼淚頃刻間湧下:“傑哥……”
陳小梅從大石頭上撲進劉傑的懷裡,二人抱頭痛哭。
閻月欣慰地看著這一幕,對周霖感歎:“你們鬼都這麼死心眼嗎?七年啊!但凡倆人換個地方看看、四處逛一逛,興許早就碰上了呀!”
周霖有些困惑:“好像做鬼之後,腦子就沒有做人的時候靈光了。成天腦子裡就記得一件事,其他的都不太在乎了似的?”
閻月見他看向自己,說:“問我乾嘛?我又不是鬼!我腦筋靈光著呢!”
一對苦命鴛鴦哭夠了,齊刷刷跪到閻月麵前:“多謝姑娘!姑娘大恩,我二人無以為報!”
閻月扯出個心虛的笑,還是決定說實話:“那個,小梅姑娘……你爹死了,大概是被我害死的……”
聽閻月講述完經過,陳小梅沒有絲毫不快,反而寬慰她道:“生前拘囿於血緣,我無法擺脫,死後我便與他再無乾係。他命數如此,姑娘不必自責。”
閻月點點頭:“你們倆接下來如何打算?”
劉傑道:“我們苦等彼此七年,如今既然已經找到對方,自是一起去奈何橋輪回。”他說著拉起陳小梅的手說:“我隻盼望,下一世不論投胎成花鳥魚蟲、人獸牲畜,我們都能再敘前緣。”
揮彆二人,閻月與周霖頂著慢慢黑夜,踏上回程的路。
閻月感歎道:“我突然覺得,既然人死後會繼續輪回投胎,那麼親緣關係,也不過是無數輪回中的一道小小枷鎖而已。”
周霖應道:“或許就是因為前世有未了的孽緣或虧欠,這一世才會繼續糾纏吧!兩清之後,便不再相見了。”
閻月回想她前麵這十幾年的人生,也不知她和閻家算不算恩怨兩清了?
*
往返幾十裡,可把閻月累壞了,一路都在抱怨周霖,不能托著她一起飄。
周霖有苦難言,哭笑不得地哄著她,終於看到城門。
天也要亮了。
閻月將周霖收進黑傘裡,邁進城門,迎麵又見到那兩個拉板車的苦力,後麵跟著個衙役。
那個衙役正在跟城門守衛閒扯。
“這不就是滅口嘛!”
“嗐!心裡知道就得了,說出來可就是你的錯了!咱們隻需知道,咱們大老爺上應天意、下應民聲,為百姓除去醉香樓老鴇那個禍害就得了唄!”
閻月腳步頓住,不由得看向平板車。
上麵依舊蓋著張草席,但顯然草席下的人略胖了些,草席有些支支棱棱地翹著。
“明白明白!咱吃著這碗飯呢,自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這就對嘍!不該咱們知道的,咱知道也得裝不知道……”
那衙役話說半截,餘光瞄到閻月,蹙眉問:“乾嘛?你有事啊?”
閻月怯怯地指了指平板車,問:“這是,醉香樓的老鴇?她死了?”
那衙役應道:“是啊!此毒婦逼良為娼、作惡多端,有咱們青天大老爺為民主持公道,如今毒婦已認罪伏法。怎麼,你有疑議?”
閻月哪敢有?連忙擺手道:“沒沒沒,我就是覺得……她不是前日才被抓走麼,怎麼才兩日就……”
衙役含糊敷衍道:“如此正才說明咱們大人兢兢業業、晝夜不停審訊,才能迅速結案!是這毒婦見死罪難逃,為免受皮肉之苦,先行自我了斷了!”
那衙役說著上下打量她,問:“你跟這老鴇相熟?”
閻月再次擺手否認:“不熟不熟!一點都不熟!”
衙役越看她越覺得眼熟,說:“前日也是你吧?你這小姑娘,怎如此愛湊熱鬨呢?不知道害怕嗎?要不我掀開讓你看看她的死狀?”
“不用不用!”閻月乾巴巴回了句,抱緊她的黑傘趕緊跑了。
身後隱約傳來幾人的哄笑聲。
“現在的娃娃真是膽大,連死人的事都瞎打聽!”
“可不是!我小時候看見死人,嚇得晚上睡覺直尿炕……”
客棧裡,閻月看著老鴇的布包發呆。
她原是想等老鴇回來找她要的,如今老鴇死了,這些銀錢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著,又困又累直接睡著了。
白塵午後才醒,見閻月睡得還熟,隻奇怪了片刻,也沒多想。
正好白鷺豹彙報的事,他也要去留意一下。
閻月直到下午才醒,白塵不在,她便去路邊簡單吃了碗餛飩墊墊肚子。
天色陰沉沉的,像要下雨,閻月也沒心思閒逛,徑自回了客棧。
不久,小雨淅淅瀝瀝直下到天黑,可白塵仍舊沒回來。閻月心裡暗罵,又來“一聲不吭就走”那套!
她憤憤點了一桌子菜,讓周霖藏在黑傘中,正準備叫小二把酒菜送到樓上,白塵卻突然頂著雨跑進客棧裡。
閻月把心裡的暗罵吞回肚子,趕緊堆起笑臉:“公子回來了?飯菜剛端上來,快趁熱吃!”
盛暑剛過,白塵身上卻帶著寒冷的秋意。
麵對閻月的笑臉,他冷冽的神情略有緩和,說:“你自己吃吧!我有事要處理,估計這兩天都不回來了。”
“哦!”
閻月乖巧點頭,隨後又問:“用不用我幫忙啊公子?我洗衣做飯燒火劈柴都會的!”
白塵總算露出個微笑來,解下錢袋子遞給她說:“不用。我跟掌櫃說過了,你安心在這兒住著就好,想吃什麼吃什麼,不用給本公子省銀子!”
這話閻月可太愛聽了,痛快答應:“好嘞!”
看她見錢眼開的模樣,白塵嫌棄笑笑,扔下倆字:“走了!”轉身衝進雨幕中。
閻月捧著一小袋金錠子數了數,後知後覺意識到外麵還下著雨,跺了下腳,“哎呀!傘!”
她打起黑傘追出去,見白塵的影子已然走出去很遠了。
正想開口喊,卻見那抹白色的影子,突然平地飛了起來!
雖然夜色雨幕中,什麼都看不大清,但白塵一貫穿白衣,在黑夜中並不難分辨。
他似乎一個起跳就翻到了街巷的房頂,接著又是一下,像箭矢尾部的白羽般,直直射向一座三層高的酒樓!不過眨眼間,便已立於那酒樓的尖頂之上!
隨後再度躥出,徹底消失在夜色中。
閻月的手有些抖:“周霖……你看見,了嗎?”
周霖點點頭:“看見了。”
不是幻覺……
這下閻月的聲音也有些發顫了:“那,是個,什麼玩意兒?……鬼王?”
周霖說:“應該,是妖。”
“……妖???”
閻月渾身冒出細細密密的一層雞皮疙瘩,用快哭了表情問:“這世上……還有妖?”
周霖道:“先前隻聽人說過,我也是第一次見。這世上不止有妖,還有捉妖師呢!哎,你乾嘛去?”
他話沒說完,閻月已經重新鑽回客棧了。
“小二!快!這些菜,給我裝個盒子!”
她吩咐完,就馬不停蹄跑回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屋裡的衣裳物什塞進包裹,然後背上包裹,從小二手中接過食盒,一頭衝進雨幕中!
“閻姑娘!你還回……”小二話還沒說完,閻月已經沒影了。
他把剩下的幾個字咽回肚子,望向掌櫃說:“東家,白公子他們這兩天的房錢和飯錢都沒結呢!這閻姑娘可是收拾包裹走的,還帶走了咱一個大食盒!”
掌櫃擺擺手說:“無妨,應是有急事。白公子先前不是說,過兩天就回來嘛!”
周霖是鬼,不怕雨淋,跟在閻月身邊飄著說:“姑娘,你不是說晚上不出門嘛?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去?”
閻月腳步不停,臉上滿是心有餘悸,絮絮叨叨說:“那可是妖!妖啊!比鬼可恐怖多了!他能變成人、能見陽光、還能碰我!”
想起這些日子的點滴,她就更加毛骨悚然:“難怪他喜歡看我吃飯,甚至讓我跟他搶飯吃!這分明是嫌我瘦柴,想讓我吃胖一些,他好再吃我啊!”
周霖一臉莫名其妙:“是這樣的嗎?他若喜歡吃豐腴的,何不直接找個豐腴的姑娘,卻要費儘周折把你養胖?”
閻月擼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我多嫩呐!我真的,我比一般的姑娘白嫩許多!這些日子我特意去觀察過,真的!”
周霖一驚,滿臉非禮勿視,連忙彆過頭。
閻月卻繞到他麵前說:“你看啊!我真沒騙你!這些天,我真沒見過比我還白的姑娘!”
“是是是!我信我信!”周霖擋著眼睛應和道。
閻月語氣篤定道:“除了小嬰孩兒,像我這麼白、這麼嫩的不好找!那小嬰孩兒才多大?我都能頂十個嬰孩兒了!所以他肯定是想把我養肥點再吃!”
周霖被她的緊張情緒所感染,忍不住問:“那咱們現在去哪?據說,妖是可以追蹤氣息的!”
閻月一聽更慌了,“那我豈不是逃不掉了?”
周霖想了片刻說:“剛才你收拾包袱的時候,我看見那城隍爺的紅披風了!咱們先去城隍廟吧!有城隍爺在,妖魔鬼怪不敢放肆!”
閻月眼睛一亮,隨即遲疑地問:“可,你不也進不去城隍廟?”
周霖笑笑說:“我沒事。我已經是鬼了,我不怕他!”
“那怎麼行?”閻月不肯,“你不是說他身上的煞氣比我更甚嗎?”
周霖調笑她:“是誰當初信誓旦旦說那是‘貴氣’來著?”
“誰一輩子不瞎幾回啊?”
閻月白他一眼,想了想又說:“你在這黑傘裡,就能跟我貼身。說不定也可以藏在黑傘裡,跟我一起進城隍廟呢?”
周霖笑笑:“試試吧!進不進得去也無所謂,我在殿外守著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