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貓生緣(1 / 1)

權歸(女強 姥朕子 5149 字 3個月前

皇城之中,並不是每位皇族子弟都有風光無限的資格,那些太過不受重視的皇子公主,有時竟如冷宮中的妃子,無人過問。

自周殊於宮廷盛宴之時染上了大病,迄今周梁清足未出戶。那病來得凶猛,所幸皇後垂憐,所賜之物中恰有解此危急之症;又蒙太醫院張太醫不辭辛勞,方得化險為夷。

周梁清心念張太醫的囑咐:大病初愈之際,宜緩緩行步,以舒筋骨。估摸著日子,想著是時候執行了。當她推門而入,見周殊已能倚床而坐,麵色較前紅潤,顯是病體漸複。

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聲音,周殊抬眼望去,即欲下床相迎。

說起兩人的第一次相遇,皆是緣分使然。

那日秋風無私,帶著慰問到達皇宮另一深處,吹起了那裡一抹單薄的青衣。

作為宮中無人問津的公主,周梁清獨居宮中一處不起眼的小宮中,不論是後宮又或是朝中的都沒法擾亂半分,她的生活素來平淡而清淨。

若論近來能掀起些波瀾的事情,那便是不遠的另一宮中時而有微微的啜泣聲,伺候的宮人們皆是不明所以,久而久之就傳有鬼魅在裡邊居住。

對此她不免感到很奇怪,派貼身宮女翠碧對此稍一打聽,才知原來是住進了一個剛死了母妃的皇子。

既心中疑問已解,以周梁清那淡漠的性子,本無欲生多管閒事的道理。但不知為何,她又多問了一句:“我記得進來也無傳出什麼宮妃薨逝之言...”

翠碧先將備好的熱茶放於石桌之上,開口解答道:“是原先在貴妃娘娘宮裡伺候的宮女,卻一直未被封位。”

聽到這裡,周梁清忽而想起什麼,猛然停住喝水的動作,轉過頭看著翠碧說道:“那宮女,可是姓寧?”

見主子似有他意,翠碧仔細一想:“似是姓寧,奴婢還聽聞,那寧宮女本是已經與這幾日就將被賜予妃位,可不知為何忽然投了井,這真是...”

話說到一半卻忽然閉上了嘴,隻因她看見了周梁清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還沒等她多說些什麼,周梁清早已將茶杯向桌上一置,聲音之大竟鎮住了在場為數不多的宮女和太監。

而後她又站起身來,大概是起得太急了些,也可能是身子骨本就不好,竟失態得搖晃了幾下,翠碧極少見過主子這般姿態,急忙上前扶住。

“翠碧,你去準備準備,”周梁清麵色尚未緩過來,仍存些惆悵失意:“我要去一趟那處。”

片刻之後,主仆二人離眼前這座幾近傾頹之宮殿僅有數步之遙,觀看周遭,略有所悟為何會有此等流言蜚語。

翠碧上前輕啟門扉,兩人向內窺視,但見宮內空寂,唯有一宮女閒散侍立。那宮女初見來人,神色微緊,但在看清其服飾非顯貴之屬,又複歸懈怠,懶懶散散地起身前往通報。

須臾,一孩童匆匆而出,年約七八,身著布料粗劣的服飾,麵色憔悴,顯是缺乏照料。初見生人,眼中閃過一絲膽怯,舉止間頗顯畏縮。

周梁清看到其這幅模樣,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緊了緊,麵上依舊一派溫和,輕輕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見來者兩彎細柳眉,縱使是幾層衣服料子也蓋不住削肩細腰,一對清澈杏眼裡映射著純善之意,不免使人放下防戒之心。

小孩猶豫再三,終是緩緩開口道:“周殊。”

一旁的翠碧開口補充:“殿下,是八殿下。”

聽言周梁清又仔細端詳起眼前這位瘦弱的皇子,眉眼見染上幾分憐惜之意,又問道:“你不要怕,我是你的六皇姐。今是幾歲了?”

周殊見來者沒有惡意,便怯生生地行了個禮:“回皇姐,今年是十歲再餘些。”

周梁清連忙扶起他,當雙手相觸之時,敏銳地發現周殊渾身有些僵硬。感受得出他的不適,周嵐清不著痕跡地將手收回,一邊悄然觀察著對方的神色,一邊嘴上寬慰道:“既是兄弟姐妹,理應相互照料才是,日後若有難處,大可來找皇姐。”

或許是感覺到有唐突之意,連忙解釋道:“我就在你的旁宮,也是一個人居住,是覺得這日子實在無趣,方才前來拜訪。”

周殊像是明白了眼前這位皇姐的好意,但心裡終歸是不安,隻擠出一個笑容:“多謝皇姐關心。”

初以為少女之言僅為戲語,未料其後歲月,閒暇之餘,她卻頻頻造訪周殊居所。或攜好吃美味、奇趣玩物以贈;又或自植的瓜果,新鮮可口,與之分享;更時常遣翠碧前往,邀其及侍婢共赴己宮一塊熱鬨。

翠碧雖對周梁清此等行徑心存疑惑,然而她身為下人,自是不敢妄自揣度主子心意,隻認為主子久居深宮,以此慰己寂寥。

時日既久,姐弟兩人往來漸密,使得原本沉寂的兩宮之間,添了幾分人情味。

於周梁清所居之隅,彆有一方天地,恍若桃源,隔絕於紫禁城之喧囂浮華。

除翠碧之外,有一小太監、二小宮女,眾人勞作之餘,常聚一處,笑語盈盈,暢談世間百態,無拘無束。周梁清偶遇此景,非但不加嗬斥,反時而加入其中,共敘家常。

此處非但無宮闈之森嚴,反而有著從未見過的安寧。這竟使得早已見多了那些醃臢黑暗的手段和落井下石的人性的周殊,也逐漸放下了警惕,從多年來的擔驚受怕中微微逃脫出來,逐漸褪去才來時的渾身陰鶩。

時間線拉回當下,周梁清撫上他的額頭,詢問道:“今日可有好些?隨姐姐去庭院裡邊散散心。”

周殊嗓子因初愈而沾染上些黏糊的意味:“姐姐,我大抵是好了。”

周梁清順著他的眼睛望去,桌上放著尚未收拾的藥碗,有些好笑道:“是痊愈了,還是不想喝那苦楚的湯藥?還是等翠碧去請來張太醫定奪罷。”

周殊臉上浮現出幾分被戳穿的羞愧,不再多言,隨少女走出門。

行至□□院,周殊卻不似前段時間那般喜歡言語,隻見他看到一小石子停了下來,突而對周梁清說了一句:“姐姐,我太沒用了,不僅是體弱多病,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周梁清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時第一句話便問道:“為何這般想呢?”

小孩有些懊惱:“大哥早有仁德之名,更是文武雙全之輩;二哥善斷謀略,在朝政上更是能為父皇分憂;四哥雖是閒散慣了,卻也是大燕有名的學士;七哥雖與我年紀相仿,卻對兵家之事頗有見解。唯有我...”

說至此,不經又歎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去見父皇,卻還患病。“

周梁清周梁清臉上依舊是那溫柔的神色,在安靜聽完周殊的苦水後,語氣柔和地解惑:“你這麼快就將問題分析的如此清晰,這何嘗不是一種能力呢?但是姐姐認為,你尚未看透事情的全貌,一個人能有如此成就,除天賦,更有努力與選擇的把持。”

小孩亮晶晶的眼睛映入周梁清的眼底:“你認為何為強者?”

周殊思索了一番,開口回道:“比他人的能力更勝一籌。”

卻見周梁清搖搖頭:“自見之謂明,自勝之謂強。正所謂誌之難也,不在勝人,而在自勝。”說到這裡,伸出手輕輕撫著小孩的頭頂:“阿殊,難得的往往不是同他人比較,而是自己。”

看著眼前人一知半解的模樣,周梁清又問:“如何成大事?”

這回周殊仔細想了想,謹慎回複:“大事由小事積累而成。”

周梁清點點頭:“阿殊所言即是,凡大事皆起於小事,小事不論,大事又將不可救。”

“阿殊應是多加注意發掘自身的長處才是,切不能妄自菲薄。否則倒真是會逐漸墮落。”

這時翠碧找到二人,先是來稟告張太醫已到,而後又補了一句:“養在咱們院裡的白玉兒,今日奴婢怎麼也找不著,不知是去何處了。”

周梁清微微歎了一口氣,語氣帶著無奈和擔憂:“它實在是自由的很,隨它去罷,說不準哪天就回來了。”

周殊笑道:“姐姐彆擔心,白玉兒飛簷走壁,機靈的很。”

想起白玉兒渾身的本事,再加上現在張太醫在前邊候著,周梁清也就少了些顧慮。

————

於明善宮深處,晨光熹微中,數名宮女輕手輕腳,環繞於周嵐清之側,細致入微地侍奉其晨起洗漱之儀。

時節已入深秋,轉季之際,寒風漸起,似乎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慵懶之氣,引得她素日裡那嗜睡的習性悄然複蘇。

周嵐清每當睡前都喚桃春隔日叫自己早起,但第二日後者千呼萬喚都不得令其醒來。最後還是端了噴香的早茶和糕點前來,這才使得少女迷迷糊糊地哼哼了幾聲。

桃春是自幼就跟著公主的,兩人之間也不隻是嚴肅的主仆關係,常常湊在一塊閒聊些趣聞。再加她管理事務的功夫了得,因此在這明善宮內,宮女們聽從桃春的指派,整個宮殿總是井井有條,處處皆是不染塵灰。

這日卻有些不同尋常。

周嵐清用完午膳去庭院裡消食,耳邊不僅是桃春又開始嘮叨著自己嗜睡的惡習,還聽到不遠處傳來有點響動,不經有些困惑。

見主子停下來,桃春便立即上前去查看:在石墩後麵蹲著兩個宮女,見著桃春來,便起身倉皇行禮:“姑姑。”

桃春往兩人身後看去,有一隻白尺狸奴正沾著些許池水於掌中頻頻洗麵,也不理來人,隻是緩緩抬起那毛絨一般的腦袋,露出一翠綠一青藍的異色眼瞳。

平日在明善宮裡,也鮮少看到這鮮活的玩意,這使得桃春也呆住了。回過神,她連忙壓低聲說道:“趕緊將這小東西帶到外邊放了去。”說完,又新奇地看了一眼。

周嵐清見桃春遲遲未歸,便朝此處走去,才走進些,就瞧見兩個宮女好似在抓什麼玩意。

桃春見主子來,連忙打掩護道:“殿下,不過是一些無關的小事兒,咱們還是去那邊走走罷。”

聞言周嵐清正要收回目光,欲往前走去時,忽地眼前似閃過一道白光。

伴隨著喵嗚一聲,那隻白尺狸奴直直往她身上招呼,驚得人不經往後退去,所幸隻是落在了她的腳邊,倒也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桃春大驚,對著那兩個宮女怒斥道:“還愣著做什麼?快些過來將這東西扔出去!”

兩個宮女忙不迭的就要上前,周嵐清卻抬手製止了她們。那白尺方才是受了驚,但如今也算是冷靜下來,正小心翼翼地觀察這眼前的少女。

周嵐清緩緩蹲下來,她很少見過狸奴,方才一看隻覺這東西著實可愛,也不知道該如何逗弄,隻得朝它揮揮手來示意其離開。

不想這小東西竟然徑直朝自己走來,還乖巧的將那小腦袋蹭上剛剛揮著手。

周嵐清心中好似有什麼東西被觸動,她又嘗試性的要將其抱入懷中。

桃春看到這一幕險些昏厥,但還未等她說什麼,小東西就頗有主見的往周嵐清的懷裡靠去。

這般識趣的模樣使得周嵐清心情大好,看著懷裡的狸奴對桃春說道:“這玩意真是有趣,且品相不錯。”

桃春聽聞鬆了一口氣,心底轉憂為喜:“殿下,奴婢聽聞這狸奴素來難親人,更彆說是頭一回見麵的生人了。想必是因殿下的緣故,連著這小東西都變得親人了。”

周嵐清心中欣喜更甚,伸出玉指欲逗弄懷中這狸奴,不想這小東西竟好似看著什麼有趣之物,伸出兩個小爪子輕輕撫上玉指。

周嵐清是越看越喜歡:“這玩意還真有眼力見兒。”

桃春見她這般愛不釋手,開口道:“殿下,前些日子奴婢聽巧物宮裡有了些新奇玩意兒,要不奴婢去找找有無些可為這小狸奴打造些居所的物品。”

周嵐清麵露猶豫地說道:“若是母後知曉了,定是不喜的。”

皇後不喜這些狸奴,這也是周嵐清難見此物的緣由。

桃春適時說道:“這狸奴也不知道是宮中何人養的,但又與殿下這般親近,定是會常來的。奴婢為它騰出個休息的地兒,也好再來時有地方歇歇腳。”

周嵐清這才點點頭,算是允了。

抱著這狸奴走了一段,覺著總是沒名兒這般胡亂叫是不好聽的。

又瞧著這小東西渾身好似一塊未經雕琢的白玉,散發著些許貴氣。

心裡不經一動,便隨口取了個名:白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