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覆的黑化值這段時間沒有任何變化。
今日過年,前朝大開筵宴,作為彰顯皇恩浩蕩的吉祥物,吳覆必然是會端上席的。樓月本擔心會不會出現像上次冬至筵宴一樣的情況,不過這一天下來黑化值都沒有絲毫變化,想來白日裡的筵宴並沒有什麼刁難的事情發生。於是樓月便放了心,沒有再去想有關吳覆的事情。
可現在,或許是趁了酒意的原因,她莫名想去寒柳院看一看。
即將是新的一年,吳覆此刻,是什麼心情呢?她不屬於這個時代,而吳覆不屬於這個宮廷,他們兩個在這個特殊的節日中,竟有些境況相似。
雖白日天氣放晴,但到了夜間,忽然濃雲聚集起來,寒風一陣勝過一陣,眼看又是一場大雪。
樓月緊了緊身上的厚重大氅,秉燭提著燈,身後跟著幾個嘴嚴行謹的宮人,朝寒柳院走去。
長長的宮廷甬道,回響著腳步聲與寒風聲,越走朱牆越斑駁,終於拐個彎,麵前是破敗的一條小巷,樓月終於看到了寒柳院。
她對寒柳院其實挺陌生的,自穿越以來,第一次來寒柳院是來履行惡毒女配折磨吳覆的職責,第二次來是被王嬤嬤戳破了她的計劃,第三次則是因吳覆風寒入體、高燒不退。算上今天,才是第四次。
大門緊閉,大門上是一把厚重的銅鎖,秉燭叫了寒柳院守門的太監開門。
那太監大晚上被叫來開門顯然不開心,但因是西樓公主大駕在前,不敢說什麼,隻能一邊掏鑰匙,一邊在心裡暗罵。
等銅鎖被打開,太監退下,卻見公主身邊那個名叫秉燭的大宮女給他塞了一把錢,笑道:“公公辛苦了。”
暗暗掂了掂錢感受分量,太監立刻變得喜笑顏開,忙不迭地說著客氣客氣。
樓月已經跨進了門檻。
寒柳院黑洞洞的,如黑暗中一頭張開大嘴的巨獸,散發著令人惶恐的氣息。
沒有一絲一毫新年的氣息,就好像時間將這裡遺忘了一般。剛從熱鬨奢靡的家宴上離開,甫一到這裡,樓月覺得很不適應。
她接過秉燭手中的提燈,向前照了照,前行了幾步,隻是除了風聲與自己的腳步聲之外,沒有再聽到任何聲音。目之所及,除了自己手中的提燈外,也不見任何光源。
或許吳覆已經睡下了?極有可能。
於是樓月想,自己今晚真是喝醉了——已經這麼晚了,她莫名奇妙地來寒柳院,可實際上又沒有什麼事情來找吳覆。
醉意令人的舉止變得奇怪。
她搖了搖頭,便決定不再往裡走了,不然難道還要大半夜把吳覆從床上薅起來,可不是折騰人嘛,這麼搞的話,他的黑化值又得漲了。
於是,樓月提燈便欲轉身。
提燈被她轉身的弧度帶得在空氣中一晃,忽然,樓月聽到身後的黑暗中傳來吳覆的聲音:“公主?”
她被這驟然而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忙轉過身來高舉著手中提燈,讓光線照得更遠,這才看到隔著十來步的小院,吳覆站在他那荒蕪側屋的門口,正定定地看過來。
這個人大晚上不出聲,像個鬼一樣!樓月微惱,“你嚇我一跳!”
吳覆:“……你來做什麼?”
院門外有聲音時,吳覆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雖然夜色已深了,但他並沒有入睡。白日裡熱鬨的筵宴結束後,他便回到了冷寂的寒柳院中,天色越來越暗,他如往常一般獨坐屋中,想:今天過年了。今天過後,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年和舊的一年,於他而言有什麼區彆呢。
哦,今年或許是有些區彆的。年底時忽然轉變的西樓公主,被她送來的飯菜與衣物,很少再被她鞭打……
怎麼樁樁件件,都與她有關。
就在吳覆獨坐之時,他聽到大門外傳來腳步聲。因寒柳院格外冷寂,吳覆極少與人交流,所以他對一絲出現的異常聲音都格外敏感。
他第一時間聽出那腳步聲共有十個人,沒有他最熟悉的守門太監的腳步聲。
吳覆瞬間便站起了身——這麼多人來寒柳院,難道是國君又要召見他?可筵宴已經結束了,為何要忽然召見他,難道是國君不想繼續留他一命了?
生與死掌握在彆人的手中,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所以碰到不尋常的事情時,都會激起他的疑慮。
他抿唇,隔著重重黑暗,望向寒柳院的大門。
而後,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西樓公主的聲音。
腦海中緊繃的弦,忽然鬆了下來。吳覆都沒有察覺到,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聽到西樓公主的第一反應不再是厭惡與仇恨。
夜很深,天又極冷,她來做什麼?
被吳覆這麼一問,樓月滯了一下,她來做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於是她答:“興之所至,隨便走到這兒來了。”
寒柳院這麼偏,隨便能走到這兒?吳覆不信,但沒有說什麼。
倒是樓月,見他未睡,便提著燈往前走,在寒柳院不大的院中,像是在參觀一樣提著燈到處看來看去。
吳覆僵站在側屋的門口,看她提著燈轉完了這不大的小院,然後又舉著燈站在這小院的正屋前,就著燭火看著屋頂坍塌的正屋:“正屋的屋頂塌了好幾年吧?沒人來修嗎?”
吳覆抿了抿唇,實在不解這位公主大晚上冒著寒風莫名地跑過來,就是為了參觀他這一無所有的小院。
“沒有。”
說罷,他看到西樓公主像是想了一會兒,忽然偏頭問她身邊跟著的宮女:“秉燭,找人修一下吧。”
名叫秉燭的宮女順著抬頭看了看,“等過了年才好動工。且不好大張旗鼓,若是私下能找幾個會做這類活的太監來修補一下到好說,若是動作大了說不定王後會知曉的。”
秉燭隱晦地提醒公主。
西樓公主並不得王後的喜歡,甚至可以說被王後厭惡。原因有許多,一部分是因她乃先後所出,另一部分則是因為西樓公主以前經常刁難雲心公主,王後疼愛親女,自然討厭西樓公主。
樓月點頭,“那等過了年先私下找幾個粗活太監試一試吧,看給些錢能不能修好。最好不要傳到王後的耳朵裡。”
王後不是很喜歡她的樣子。且王後知曉了,若告知了國君就更不好了。國君那裡,吳覆的存在感越低越好,最好永遠不要想起來,畢竟他的小命隻取決於國君的心情好壞。
吳覆:……所以她大晚上忽然跑過來,就是來修屋頂的?
他越發奇怪。
參觀完正屋坍塌的屋頂,樓月又提著燈朝側屋走過去。
吳覆就站在側屋門口,看到燈籠搖晃中,她的身影越來越近,而後看到她的臉色在暖黃燭光的映照下,呈現出微醺的紅色。接著,是隨寒風吹過來的她身上淡淡的酒意。
喝醉了。
吳覆心道,原來是喝醉了。所以莫名奇妙大晚上跑過來,莫名其妙開始參觀寒柳院,莫名其妙開始準備修屋頂。
西樓公主越走越近,離自己隻有一步之遙,繼酒意之後,吳覆聞到她身上的脂粉味道和熏香味道,又看到她今日盛裝打扮、滿頭釵環,相貌還是西樓公主的模樣,可那雙清亮眼眸中,盛的一半是酒意、一半是好奇。
那是與這幅妝容嚴謹、衣裳華麗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眼眸。
渾然不同以往。
吳覆見她像是要直直走過來的樣子,忽得不知為何心裡一跳,便要退一步讓開,而他還沒動作,卻見西樓公主直接趴在門邊朝裡麵探頭瞧去。
屋裡漆黑一片,冷寂一片。
吳覆看到她保持著趴在門邊的姿態,微偏頭皺眉問:“沒有炭嗎?”她記得讓秉燭送過的啊。
“有。”
吳覆看著她保持著偏頭的姿態問自己,這個姿態令她頭上的一個金釵垂下長長的流蘇落在臉頰旁,晃來晃去的,他覺得莫名有些緊張,便簡短地回答。
而後覺得自己的語氣似乎太生硬,便又加了一句:“今天不太冷,沒有燒。”
或許是常年忍饑受凍的關係,吳覆比較耐寒,今年冬天終於有了炭,但他也隻是冷得厲害時才燒起炭盆。其實炭的分量是夠的,隻是他每每燃炭的時候,會警告自己不能習慣於這種溫暖。冬天本來就不是溫暖的,有一天若是忽然沒有炭了,他該怎麼習慣那種冬天。
說罷,吳覆看到她穿著厚重的大氅,耳朵和臉頰的紅意,似乎除了酒意沾染外,還有寒風吹刮的原因。她應當比較冷吧。
於是,他忽轉身走向漆黑的屋內,拿起放在桌上的打火石,三兩下燃起了火,點燃了引火的木頭,而後將木頭放在炭盆裡,吹了吹氣,燃燒的木頭慢慢將炭點燃。
於是屋裡亮起了炭火那暗紅色的光。
炭火的熱意令樓月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她烤了烤手,覺得暖和了許多。
醉意交織著暖意,樓月覺得眼前有些花,她看了看炭火,又看向自點燃炭盆後,便站在一邊保持沉默的吳覆。
她忽然想起自己還說要讓吳覆讀書識字來著,雖然現在沒有紙筆,但燃後的木頭也能在地麵寫出痕跡。
於是樓月忽然一攏裙擺與大氅,在炭盆旁蹲了下來,小心地撿起那隻引火用的木柴,在空氣中晃了晃,將它的明火晃滅。
而後,她對一旁的吳覆招了招手,“你過來。”
吳覆:……
她的醉意太明顯。但吳覆還是依言走了過去。
但樓月不滿於此,因為吳覆還站在旁邊,而她蹲著,得抬頭才能看見他。
於是她又招了招手,“你蹲下。”
吳覆:……
他蹲了下去。
樓月捏著木棍,就著炭火的光,在地上慢慢地寫著穿越前曾讀過的關於過年的一句詩。
寫罷,她很慢地將這句詩念出來,“故歲今宵儘,新年明旦來。這幾個字這麼寫,你記住了嗎?”
吳覆:……他不是很想回答一個明顯醉酒之人的話,因那些話當不了真。
但默了片刻後,他生硬地回答:“嗯。”
故歲今宵儘,新年明旦來。這幾個字這麼寫。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