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可是……可是怎麼會發生這樣詭異的事情?而且,難道公主貼身伺候的人、難道國君與王後都沒有發現,卻被自己發現了?

這可能性太離譜,以至於吳覆下意識否定了。

西樓公主生活在內宮,卜仁一個外朝臣子,縱偶然見過麵,公主後麵忘記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

對,應當隻是西樓公主忘記了,每天那麼多人伺候她,她當然記不住彆人的名字了。

可是……他心中的一個角落,那個不可能的可能,卻還是存在在那裡。

“還有事?”樓月見吳覆不言語,反問。

吳覆忽然抬眼,黑沉沉的眼直接看了過來,他好像要說什麼,可是卻說不出口。

樓月皺眉,夜風寒冷,她不是很耐寒,也不是很想陪吳覆玩什麼大眼瞪小眼的遊戲,見他長久不說話,樓月轉身,對宮人吩咐,“回宮吧。”

宮人提著燈籠在前,驅散前方的黑暗,樓月跟著光亮前行,將身後的黑暗越拋越遠。

吳覆望著那一團光,感覺到自己身體緊繃著,他想說出口的話,令他的嗓子提前乾澀起來。他不習慣說那種話,也沒有人教過他。但他覺得,自己是該說的。

於是,他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響起。

吳覆說:“……謝謝。”

隻是這聲音卻被夜裡的寒風吹散了,而樓月已經走遠,於是這句話未曾飄入她的耳中。

……

回去寒柳院的小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蕪,越走越寂靜,最後隻有腳步聲回響在漫長的甬道中。那盞西樓公主所贈的燈籠,在漆黑而寒冷的黑夜中,是唯一的光亮。

最後,終於走到了寒柳院斑駁的大門口。

看著吳覆進了寒柳院,押送回來的一路上沒出什麼幺蛾子,太監放心地就要關門鎖門。

這時,吳覆忽然伸手,攔住了要緊閉的大門。

太監瞪眼,“乾什麼乾什麼!”隻當吳覆想衝出來。

若沒關牢他,上頭追究下來,可是自己的責任!

太監聽見吳覆說:“燈籠,是給我的。”

太監低頭,這才瞧見了自己放在腳邊的燈籠。這燈籠不過是薄紙糊成的,是普通宮人常用的東西,並不是那些主子專門用的五色琉璃燈之類的珍貴玩意兒。

這小子沒見識,還當公主隨手給的燈籠是什麼好東西呢。

太監哼了一聲,隻想趕緊把吳覆鎖回院子裡,便提起燈籠塞了進去,然後關門落鎖,自己哼著小曲兒回居所去了。

寒柳院中,吳覆清瘦的指節捏著燈籠的木質把手,慢慢地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寒柳院是沒有燈燭這種東西的。因此有記憶以來,每到夜裡,院子裡、屋子裡就是漆黑一片的。

小時候吳覆會很害怕,尤其是十歲之後,陪他長大的太監被生生打死後的那段時間,他很久很久都睡不著,他覺得那些黑暗像要將他吞噬。

後來慢慢長大,他漸漸與黑暗融為了一體,他沒有了那種害怕的情緒,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屬於黑夜的。近些年來,夜裡有時因為饑餓、或者寒冷、或者傷痛而難以入睡,他就會沉默地坐在黑暗中,一坐就是一整夜。

而現在,他有了一盞屬於自己的燈籠。

這燈籠散發著微薄的溫暖,隻有將手緊緊貼著外壁才能感受到。於是吳覆將左手張開,完全地貼在燈籠外壁上。

燈燭隻是小小一支,燃不了多久,吳覆回到回到孤冷的側屋之中,將它掛在床頭,然後在沉默之中良久地望著那團燭火。

他想著這燈籠的主人,西樓公主。

忽然改變的性格、忽然對他釋放的善意、以及今日為了他與朝中大臣的對抗。

她……為什麼……

這是一個謎團,讓吳覆無法想通。

直到夜色深沉,小小一支燈燭終於燃儘,吳覆的眼睛陷入了無窮的黑暗之中,一時什麼都看不到。他忽然心慌。

燭火滅掉時散出最後一點煙氣,融在了孤冷的屋中。

黑暗中,吳覆再次將手張開,貼在燈籠的外壁上。

現在已經感受不到那微薄的暖意了。

他孤獨地坐在黑暗中,不知為何,長久沒有睡意。

……

“原來是這樣。”

回到寢宮後,樓月命宮人去打聽一下前殿發生的事情,這才知道了那當胸踹了吳覆一腳的大臣名叫卜仁。

“此人品行不佳,為了邀寵一直向國君進獻什麼美人祥瑞,卻不做實務,真是佞幸之臣!這樓國國君不像明君啊,連這般佞幸之臣都重用。”

樓月聽了卜仁的事跡,大為搖頭,在心中暗加點評。

這卜仁,作為降臣,縱對故國毫無感情,可何至於一直為難吳覆?吳國滅亡時,他不過不知事的幼子而已。若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向樓國國君表忠心,那真是行為卑劣。

暗暗鄙視了一番卜仁,和不像明君的樓國國君之後,樓月才聽到秉燭說到吳覆因不識字而做不出詩,反倒逗得國君哈哈大笑的事情。

“他不識字?”

樓月先是驚訝,然後才恍然。

這時代識文斷字乃貴族的專利,書籍昂貴不已,普通百姓識字的很少。如秉燭這般的宮人也是不識字的,極少部分的宮人能因種種機緣巧合,認上幾個大字。

至於吳覆,他從記事起就被幽禁在寒柳院,連衣食溫飽這種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能問題,更何況是識文斷字這種更高級的精神需求。

他不識字,才是正常的。

不過,係統說他以後會滅了樓國、自己稱王,所以……這家夥以後是個文盲國君?

……呃。

這可能性令樓月覺得離譜,但轉念一想,等後來吳覆得勢,手下應該有不少文臣可以教他讀書認字,應不至於一直是文盲。

係統劇情中,吳覆稱王後,性格暴戾陰暗,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極不得民心。也是因此,經過了短短數年的統治後,他便被男主所領大軍擊敗,自己也自焚而死。

樓月不由得陷入思索——讀書使人明理,若是吳覆自幼便有機會讀書識字,興許日後他的性格不會走向那麼極端?

或許他日後可以不做暴君呢?

要教吳覆讀書認字……這個念頭從樓月的腦海中冒了出來,並且迅速生根發芽。

她不止希望這個少年可以吃飽穿暖,更希望這個未來的反派,能夠讀書識字明理,改變自己陰暗扭曲的性格,從而避免自己未來成為暴君的命運。

隻是,該如何實施呢?

樓月曲起食指輕敲自己的額頭,可敲了半天,卻沒有敲出什麼思路來。

她自己讀書識字,教授吳覆倒是沒有問題,但以吳覆對西樓公主的仇恨值,這根本實施不了。

至於她身邊伺候的宮人,比如秉燭,都不識字,也不可能去教授吳覆。

至於讓吳覆走出寒柳院去接受教育……這更不可能,西樓公主不過是後宮中不得國君喜愛的一個普通公主,根本沒有這種權力。

樓月把自己額頭都敲疼了,卻依舊毫無頭緒。

……

在冬日一場接一場的大雪中,新年到了。

這是皇宮中一年最熱鬨的節日,早早地王後便開始吩咐宮人準備過年期間的宴會與典禮,雲心公主則被王後帶在身邊學習這些技能。

而百無聊賴的樓月,則裝了一大匣子錢,挨個發給她宮中伺候的宮人。

一年忙到頭,沒點年終獎怎麼行。

宮人得了錢,各個都喜笑顏開,沒想到西樓公主今年真是性子大轉。以前年底,彆說主子發錢了,能不挨罰那都是老天爺保佑。

於是西樓公主素來大氣不敢喘一聲的宮殿中,漸漸有了宮人活泛的說笑聲。

等給最後一個宮人發完錢後,樓月探頭看了看已經空空如也的錢匣子,忽對一直跟在她身邊的秉燭說:“哎呀,錢發完了,怎麼把你給忘了,沒準備你的份兒。”

看秉燭聞言怔了一下,樓月忽然狡黠一笑,從大袖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大荷包來:“逗你的,這是專門給你的。”

掌事宮女,自然要拿最大的紅包了。

秉燭愣了愣,看著公主遞到她麵前的鼓鼓囊囊的荷包,也不知道裡麵被公主塞了多少錢進去。

她忽覺得心頭一熱,看著麵前公主眉眼帶笑,隻能低下眼,將這荷包接過。

捏著荷包,秉燭想,她真慶幸公主之前生了那場病。

那場病好了之後,公主變得很好了。

……

王宮中過年的儀式十足,但那些繁瑣的儀式,如祭天拜地、大朝賀禮、百官筵宴等,都是國君與王後的儀式,作為後宮中一個普通的公主,那些彰顯權力的儀式與樓月並沒有什麼關係。

她要出席的,隻是除夕夜裡的家宴。

冬日的天暗得很早,因此舉辦家宴的宮殿中,燈燭燃了一盞又一盞,國君沒到之前,座次已經滿列。樓月轉頭掃了一圈這宮殿中的眾人,然後喝了一杯酒壓壓驚——人也太多了吧。王子二十來個、公主二十來個,再加上皇親國戚、有一定等階的妃嬪,家宴上足有幾百號人,幸得這宮殿麵積大,才能將每個人的案桌安置下。

這讓樓月大大見識了一番世麵,之前的冬至節,也隻是後宮中女眷們聚在一起,還真沒有這麼盛大。

樓月依照座次,跪坐在自己的案桌後,因今日乃重大節日,不能失禮,因此她穿著符合禮製的大衣裳,戴起一整套莊重的頭麵。

符合禮製,也就不符合人體工學,滿頭的釵環壓得她頭昏腦重,厚重華麗的大衣裳壓得她喘不過氣,且時刻要麵帶微笑,不能在新年這一天表現出任何的不悅來,以免惹得國君不快。

終於,國君落座,家宴開始。

緩慢而優雅的絲竹聲中,舞姬輕歌曼舞,整殿的燭火照得通明,熏香暖醉,讓人幾乎忘了外頭的冷冽寒意。

菜肴是很美味的,隻是放久了有些涼了,樓月因空氣沉悶、衣著不適,卻實在沒有胃口。

這場家宴,國君很是儘興,不住地舉杯,聽說是因為白日裡祭祀天地時,原本陰沉晦暗的冬日天空忽然放晴,臣子紛紛恭賀此乃吉兆,昭示著樓國即將國力大振、令他國紛紛臣服。

對這種迷信行為,樓月表示不讚同。她心道要是真想國力大振,建議國君先勤政一些,而不是整天沉迷享樂宴舞。

國君每每舉杯,下頭的眾人也立刻應和著共飲。樓月也因此頻頻舉杯飲酒,雖因釀造技術不發達的原因,這酒其實比較寡淡,但頻頻多飲,最後樓月也不免染上不少酒意,有些暈乎乎的。

家宴散儘,已是夜深時分。樓月聽到幾個年幼的王子商量著今晚要守歲,彼此互相監督,誰都不準睡覺,她笑了笑,出了沉悶的宮殿,一股冷風撲麵而來,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筵宴上的奢靡氣息,讓她整個人為之一醒,卻覺得酒意更重了。

守歲啊……樓月念著這個詞。

許是酒意作祟,讓她在這個熱鬨的節日忽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好熱鬨的宴會,可再熱鬨的宴會終會有散去的時刻。

在這個陌生的位麵、陌生的時代,她是一個陌生的靈魂。她與這個位麵的唯一聯係,隻是係統選中了她來完成任務而已。

於是走著走著,樓月忽然轉了方向,“去寒柳院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