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皮(1 / 1)

翌日,雨依舊沒有要停下來的的意思。

潭邊的水位上漲了幾公分,淹沒了通往蘆葦蕩的道路,蘆葦和南荻都是喜水的植物,自然不會在意被水淹了根係的小事,隻苦了將家安在葦蕩裡的動物們,除了身姿高挑的水鳥,其餘的也隻能放棄自己的洞穴尋找新的安家之處。

朱芽不止一次看到有鼩鼱似的動物拖家帶口的從葦蕩奔向林子裡,有些昏了頭的也會往小院這邊來,隻是被竹欄擋住了去路,不得不另尋方向。

吃過早餐後朱芽又去了竹林一趟,帶回來一大捆竹竿和一背簍筍子。

家中兩個病人,屋外大雨傾盆,這種情況她也不好再出門,索性家裡還有些存糧,朱芽便想著今日留在家裡把一些需要的東西趕製出來。

她剖開竹竿分成篾子,快速過一遍火焰燎去細刺,就可以用來編製竹製品。

朱芽有一雙巧手,她學東西很快也記得深刻,做起來更是麻利,在午飯前就編織出了一個大竹筐和兩個簸箕。這竹筐正好用來盛放處理好的肉食,簸箕則可以擺放各種植食,將那兩個勞苦功高的背簍解放出來。

朱芽還編了個提籃樣式的火篼,隻要將裡麵放上一個可以隔火的瓦缽,就是成了移動的火源。

隻是這火篼注定要閒置,她現在也沒能找到可以製瓦做陶的陶土。

或許水潭裡的淤泥摻上黃土可以試一試,但下雨天卻不是燒陶的好時間。

朱芽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在朦朧的雨中,雨很好,但她不喜歡。

雲省的雨也總是說下就下,但它來得也快去得也快,似乎到人間一趟隻為帶走空氣中充斥的煩悶,熱氣散了它也就走了。

雨下久了,總會讓人覺得冷,雲省的雨總是懂事的。

竹筐編好了,朱芽就可騰出手來處理剩下的巨蚺肉,她沿著巨蚺被撕裂的肌膚切出一條口子,巨蚺的鱗片細碎而堅硬,刀刃割在上麵發出刮擦玻璃的聲音。

朱大黃被這聲音吸引住,瘸著腿踉蹌著走到門口,正想下來,卻被夾雜著雨絲的風吹得縮了頭,它也不愛下雨天。

“汪汪?”主人你在做些什麼呢?

刀尖插入蛇皮與肉之間,破開縫隙,朱芽捏住蛇皮邊緣,認真的刮開血肉,儘量讓蛇皮上不留殘餘。

她沒有回頭,隻道:“外麵正下著雨呢,好狗狗你彆出來。”

說著朱芽想起了什麼,暫且放下刀洗淨了手,從簸箕裡拿出了一個竹編的小球拋給朱大黃。

“好狗狗自己玩去。”

朱大黃見竹球,眼睛都亮了,左右甩著尾巴就要一躍而起,哪知後腿不給力,那球嘣地一聲正中腦門。朱芽噴笑,連忙轉過身假裝自己很是忙碌沒有瞧見。

大狗狗可沒有生氣,叼起球,昂著頭,一瘸一拐的繞過獵的身旁趴回虎皮上,翻著花樣與竹球玩樂,時不時用小眼神覷一下他。

獵沉默了一會,離開了屋子。

朱大黃一愣,竹球咕嚕嚕的滾到屋子的另一邊。

他走下樓梯,蹲在朱芽麵前。

“怎麼了?你也想要個竹球嗎?”朱芽比劃了一個球的動作。

獵搖頭,他指了指朱芽手中的匕首,做了一個嫻熟分割皮毛的動作。

“你想要處理蛇皮?”朱芽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匕首,不是防備心重,她的確不信任這個男人。

她不知道男人的姓名,也不熟悉他的過去,語言不通身份不明,就更不用說了解心性。

永遠不要輕易交付信任,朱芽所經曆的一切都在應證這句箴言。

她搖頭,拒絕了獵的請求。

獵有些沮喪,他能猜到朱芽的想法,也能夠理解獵手是不會輕易交付自己的武器,他後退了幾步,沒有回屋,而是坐在台階上看著朱芽快速將巨蚺皮從肉上分離開。

有之前處理劍齒虎和短耳兔皮毛的經驗,朱芽很快就獲得一張完整的蛇皮,她用手大致估量,若是用來給自己做上衣也可以備下七八件。

眼神的餘光瞥見台階上衣不蔽體的獵,朱芽在心裡開始犯嘀咕。

這人看起來傷也快好了,在臨彆之前也給他做上一套衣服,免得他光溜溜的走,顯得自己多小氣似的。

計劃好了這蛇皮的去處,朱芽細細將皮上粘連的肉絲刮個乾淨,蓋上草木灰後便丟開手轉身去料理蛇肉。

巨蚺肉與雞肉很相似,脂肪含量極少,大塊紮實的肌肉附著在每一塊骨骼上,這才造就了它無比強壯的身體,這也導致了蛇肉極難烹飪,昨日燉了一個鐘頭的蛇肉依舊不夠酥軟,若非兩人一狗牙口都好,這蛇肉還真不一定啃的動。

朱芽的手很穩,下刀也利落,不一會就將巨蚺的肉順著肌理片了下來,滿滿登登裝了一大竹筐,可見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們都不會缺蛋白質攝入了,隻是怎麼料理這些肉,延長它們的保質時間才是現在最苦惱的事。

沒有鹽無法醃製,沒有足夠的油可以封存,唯一能選擇的途徑就是熏製,可這天氣下,根本無法找到合適的樹葉枯草,連綿陰雨再一次阻擋了朱芽的計劃。

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隻能專注於手中的活計。

巨蚺的肉已被剃的乾淨,隻剩下一條細長潔白的骨骼,雖然巨蚺身體十分粗壯,但依舊免不了每截骨骼短而小的事實,這是為了讓它們更加靈活的扭動自己的身體而塑造的。

這些粗短的骨骼朱芽暫時還未想到用處,隻將它放在一邊,獨獨取了巨蛇彎曲的肋骨。

蛇的肋骨細長而堅硬,是很好的骨針原胚,朱芽原本打算著抓一隻大的鳥兒,用它的腿骨磨製骨針,如今卻有了更好的替代品。

隻需裁肋骨上較為尖利的一截,大力磨直磨細,尾端鑽上容絲線通過的空洞,原始版的骨針就可製好。

朱芽打量著手中漂亮的玉色骨針,任誰也想不出它來自一頭凶獸的肋骨,這般想倒是可惜了那頭劍齒虎的骨頭,因為虎肉酸澀無法入口,朱芽也就取了虎牙虎爪和虎皮,其餘的骨肉一同埋進了地底,成為草木的肥料。

用草木灰將院子裡的每一寸沾染了血水的土地掩蓋好,朱芽再一次去看了角落裡的野生稻,驟雨之下它們似乎還長高了一些,乾癟的穀殼也有幾分膨脹的趨勢,看起來像是喝足了雨水。

這讓她有些驚奇了,她一株株捧起稻穗仔細瞧了起來,竟然有幾株野生稻的穀殼飽滿了起來,看起來和普通稻穀無異。

這還沒開始選育好品種呢,怎麼就直接讓她給種進化了?!

難道又給她抽中金色植物了?隨手一采就找到了已經變種的野生稻?

無論怎樣這是個好兆頭,說不定很快她就能吃上自己親手種植的稻米。朱芽欣慰地暗自點頭,像撫摸朱大黃一樣挨個愛撫了每一株野生稻,希望你們快快長大,結出沉甸甸的稻穗才好。

掛滿了雨水的野生稻,在昏暗的天色下依舊綠得發亮。

朱芽的心情又美麗了起來,她高興地哼起了歌,身體也不自覺的跟著節拍輕微舞動起來,穀穗長得好就意味著豐收,豐收二字在種花人心中可是極大的豐兆,當然值得歌舞慶祝。

目光一直追隨著朱芽的獵不由得站起身。

在他眼裡,雨中的【阿瑪庫】唱響了神音,跳起了祭舞,給那塊土地上的植物賜福,受到神恩的植物顯得更加挺立更加茁壯,甚至在雨霧朦朧中泛起一層金光。

獵的腦中突然回想起了巫的祭舞。

他曾見過部落裡的巫在荒旱之時穿著盛大的羽衣,登上石塊堆積成的寬大祭台,高舉著蠻牛的頭顱跳起祭舞,祈求山梟能夠帶領族人尋到足夠的食物。

那時獵最後一次站在祭壇前,感受蠻牛的熱血噴灑在自己的身上,族人們都歡欣鼓舞,認為這樣做山梟就會降臨,賜予他們取用不儘的食物。

可之後,他們不得不被迫遷徙,巫也意外死在了遷徙的路上,她甚至沒來得及為部落選出下一名巫的繼任者。

老首領說每個信奉著圖騰的部落都會有巫,巫不僅是部落裡最智慧的采集者,還是圖騰之神的代言人,她們的能力不僅來源於上一任巫的教導,更多的是來自於圖騰之神的賜予,正是這份恩賜才讓巫有了溝通神明,祈求神明降臨,帶給部落力量與生機。

而部落族人,須得全心全意信奉圖騰之神,瀕死族人純潔的身體是供奉神明最好的祭品,隻要他們在臨死之前將血肉奉獻給山梟,死後山梟之神就會讓他們重新回歸到部落中。

部落裡的巫死去,族人們卻無法推舉出新的巫接替,部落裡的人口愈發凋零,可生者卻更加崇敬著山梟,即使山梟不再將神力賜予任何一名采集者,她們隻會覺得是自己的供奉不夠,惹怒了神明不再恩賜,於是部落裡的食物大半用來放在高台與密林中祭祀。

獵曾經也是如此崇信著山梟圖騰,直到自己的父母死去,巫沒有辦法救回他們,山梟也不曾賜下神力,甚至到最後他們的屍體被野獸撕咬,被毒蟲分離。他驅逐了蟲獸,將屍體奪了回來,卻被首領和巫認定是對山梟之神的褻瀆,被狠狠的懲戒了一番。

年幼的他被扔進了狩獵隊,拚死打回來的獵物要作為彌補全部供奉,僅靠著牙和菟的接濟而活。

後來巫死去,牙的父母也死去,部落人口日漸凋零,老首領也因為受傷無力統領狩獵隊,而他已經成長為這個部落最為強壯的勇士,權力的天平開始傾斜。

獵不信奉山梟,他隻希望能捕捉到更多的獵物養活部落裡的人,才會涉險日日觀察著草甸中劍齒虎的行蹤,想尋找時機從它的嘴裡獵取到密林裡不曾有的豐足血肉。

死亡的足跡一步步靠近,他從未想到是如此之快。

但是比死亡來的更快的是【阿瑪庫】,她先於野狼來到他的身邊,代替山梟賜予他生的希望。

【阿瑪庫】。

感恩您賜予我新生,我將永生永世信奉您為唯一的神明。

獵走下台階,緩緩趴伏在濕潤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