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物(1 / 1)

草甸裡的水道曲折蜿蜒,時淺時深。

朱芽心急如焚,哪裡還有心思找到合適的道路,直直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衝去,好在她水性不錯,凡見需要涉水的地方也能快速通過,隻是行進得過快,顧不得撥開周邊柔韌的葉片,鋒利的邊緣刮得她露膚之處滿是血痕。

隨著水聲愈近,朱芽穿過一大簇葦蕩。

駭人的一幕展開在她眼前。

前麵的水道中泥水翻滾,朱大黃被一條巨蚺死死纏繞著拖下水中,那蛇身體粗壯肌肉虯勁,兩圈就將朱大黃的身體圍困,叫它動彈不得,碩大的蛇頭緊咬住朱大黃的前肢。

好在朱大黃並未被它咬住脖頸,方能喘息兩下,還反嘴咬住了大蛇的身體,將利齒狠狠嵌了進去。

水蚺是蛇中的巨物,雖然無毒,但是肌肉力量並非尋常動物能抵抗的,他們甚至有在野外勒死成年鱷魚的戰績。朱大黃算得上一隻大狗,可是也和幾百斤的鱷魚比不了。

隨著水蚺纏繞漸緊,它的身體內部開始受到壓迫,呼吸也越發艱難,逼得它不得不鬆開嘴。

朱芽看到此景哪裡能冷靜,她兩步踩入水中,費力從淤泥中脫身來到朱大黃身邊,揚起匕首就往大蛇的眼睛刺去。

無論是多麼強大的生物,眼睛永遠是它們最大的弱點之一。

刀尖快速落下,噗的一聲如刺入裝滿水的塑料球一樣,朱芽反手一攪,用力拔出,鮮血混合著透明膠體噴射而出。

巨蚺吃痛,尾巴一甩,被淤泥限製了動作的朱芽來不及閃避,就感覺像被一根粗壯的鋼筋擊中,疼得她身體一震,摔倒在渾濁的泥潭裡。

巨蚺迅速放開奄奄一息的朱大黃,轉頭朝朱芽襲來,長滿細密尖牙的嘴一口咬住她的腰側。

這巨蚺力氣大的驚人,輕而易舉的就將朱芽拖入水中。

朱芽感受到腰腹的劇痛正要起勢反擊,可入水的一瞬間,泥濘的潭水淹沒了她,剝奪了她的視線與呼吸,手中的匕首也因為肢體的痙攣而脫手,不知被翻動的泥水帶到哪裡去了。

而老辣的獵手可不會因為獵物手無寸鐵就放棄進攻,巨蚺將朱芽拖入水中的瞬間,附著著緊實肌肉的身體就已經開始往她身上攀附纏繞,這種附加在人身體上的力量就像一輛轎車壓了上來。

朱芽感覺自己的骨頭被壓得嘎嘎作響,在這種力量之下不到幾分鐘她的肺部就會因為過度擠壓而爆炸。

她不能坐以待斃,沒有了匕首她還有雙手。朱芽雙手抓住腰間的蛇頭,掙紮著在水潭中站起身來。巨蚺的雖然力氣大,但本身重量不會超過四百斤,朱芽如今也是個大力士,幾番嘗試後真讓她舉著大蛇的身體從淤泥中爬起身來。

感受到自己已經被朱芽從水裡提出來的巨蚺依舊沒有鬆嘴,牙齒反而嵌得愈緊,纏繞身體的力量更強,朱芽被壓得悶哼一聲,泥水覆蓋的臉上浮現出脹紅色。

她狠心將雙手插入蛇嘴和腰間的縫隙中,使勁往兩邊扯開,大蛇的牙齒雖相較於身體而言細小,可最長的足有人一截手指長,且在上顎長有四排,隻為不讓任何獵物從它嘴裡脫身。

朱芽鼓足了力氣,額頭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巨蛇的牙刺入手指的疼痛讓她腦中產生一種詭異的暈眩感,她甚至能感受到巨蚺的牙尖刮擦著自己的指骨。

感受到朱芽正在施力想要扒開它的嘴,巨蚺的擠壓更加強勁,遠遠望去朱芽就像被一根粗壯長繩圈圈捆綁,越纏越緊。

朱芽感覺自己心肺中的血液空氣都要被擠個乾淨,眼中閃現著一塊又一塊的黑斑。

死亡的感覺又再次降臨。

這次感覺好像離死更近了一點呢。

不知怎麼的到如此要緊關頭,朱芽的心情竟然輕鬆起來。

死好像並不可怕,可是死在蛇的肚子裡看起來不像個體麵的死法,感覺被劍齒虎吃了貌似更有牌麵一點。

可她連劍齒虎都能宰殺,怎麼會死在你這個長蟲嘴裡!

一股力量不知從何處湧起,朱芽隻覺自己四肢似有神力加持,眼前的一切也變得清亮至極,她猛地一用勁,巨蚺的嘴被一點一點扯開,隨著氣力增大,朱芽的腰腹已經從蛇嘴中脫開,可朱芽猶不滿足,她心中有一團怒火亟待發泄,依舊使勁將蛇嘴往兩邊掰。

蛇的嘴天生就能張成一個極大的角度,方便吞噬比自己體型大的獵物,可蛇嘴再怎麼大它都是有極限的,一旦突破了這個極限,就會如同現在的蛇頭一樣,骨骼隨著朱芽的動作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巨蛇的嘴骨折了。

朱芽咬住後齒,蓄力一扯,竟將巨蛇的嘴沿著嘴縫撕成兩半,鮮血噴湧如泉。

原本吃痛瘋狂攪動泥水掙紮的巨蛇瞬息間就失去了聲息,軟癱癱如一條長繩掛在朱芽身上。

沒有朱芽那般探尋能力的男人拖著吃力的身體趕到時,隻見紅色的血珠漫天噴灑,被鮮血浸染的女人站在渾濁的泥水中,手中握著被撕裂的長蛇冷冷地看著他,宛若羅刹。

下一秒她卻脫力再次摔入水中,驚得男人忙回過神,一個猛子紮入水中,朝她遊了過來。

朱芽漂浮在水麵上,潭水托舉著她的身體隨波蕩漾著,明明身上那麼痛,血肉,骨頭,內臟都在哀嚎,可被血翳蒙住的眼睛卻想要闔上了。

好困,就想這麼睡下去,那條臭長蟲已經死成兩半,我也應該休息一下。朱芽想著,意識沉入了水裡。

朱芽很清楚自己在做夢。

她又回到了雲省小山村後的那座山中,穿著透明的雨披背著背簍,探燈還穩穩掛在頭上。

隻有朱大黃不在她的身邊。

四周空曠而寂靜,一顆顆相同的鬆樹環繞在她身邊,林子裡越來越暗。

倏而,一道朱芽永遠不會忘記的低哼聲響起,她猛地轉頭,動作大的幾乎要將自己的脖子扭斷。鬆樹林裡突然長出一叢叢高大荊棘,一頭野豬從荊棘裡踱步而出。

它隻往前走了兩步,就站在那裡,黝黑的眼睛凝視著朱芽。

身後荊棘瘋長,它們瞬間就超過了鬆樹直衝天際,呼吸間就將天空籠罩起來。

原本昏暗的林子徹底黑了下來。

朱芽卻將那隻野豬的樣子看得更加分明了。

它是如此的與眾不同,記憶中黑褐色的皮毛隱隱泛著幽綠,根根分明;四顆突出的獠牙似籽玉雕刻,散發著油潤溫和的光澤,看起來猙獰可怖的麵容竟有一種平和的氣質。

自己是在夢裡給野豬加濾鏡了嗎?

朱芽忍不住倒退了兩步,沒想到離野豬更近了。

朱芽甚至能清楚看到那雙黑色瞳孔中有金光粼粼。

那雙眼睛愈發近了,眼中金光更盛,就在朱芽的身體貼住野豬的那一刻,金色的光芒如同六月的驕陽一樣,照亮了整片黑暗。

朱芽也被這光芒刺得睜不開眼,她本能地用手擋住眼睛。

再次睜眼時,頭頂明晃晃的太陽提醒她,夢境已經結束。

兩道淚水從眼角涓涓流下,落入鬢發中。

朱芽緩了一下,用手將淚水抹掉,她不知道這個夢是否有什麼寓意,隻覺得那頭奇怪的野豬是那麼熟悉,像是某種刻在腦海深處的記憶。

可能是被野豬追出ptsd了吧。

朱芽這一覺並未睡很久,男人將她從水道中拖了上來,安放在被壓倒的蘆葦上。

這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這邊水道的淤泥在人蛇狗大戰之後更加渾濁不堪,一腳踩下去能夠陷到男人膝蓋。

他先是把離岸近的朱芽給撈上來,後又返回水道更深的地方去找朱大黃。

身體到底不如康健的時候有力,男人做完這些,隻覺大腿的傷口似有崩裂跡象,胸口也疼的厲害,可見外傷雖然愈合,內裡還有沒有補足。

做完這些他已經麵如金紙,隻能先將朱大黃送上岸,自己在水岸邊停憩片刻。

喘息間,朱芽就已經清醒過來。

她抬起自己的雙手,迎著陽光將手上沾染的泥土血漬抹去,白淨的手掌上不見任何傷痕,她向下去碰自己的腰間,巨蚺將這件可憐的短袖撕開一個破洞,破洞內依舊是光滑沒有坎坷的肌膚。

朱芽沉默了一會,翻身爬了起來走到朱大黃身邊,伸手把臉色不佳的男人拉上岸。

【您還好嗎?】男人問道。

朱芽朝他笑了笑,雖然語言不通,但是語氣中關心是能夠被輕易感知的。

“我很好。”朱芽回答道,從所未有的好,無論是足以手撕巨蟒的膂力還是瞬間就能修複身體的愈合能力,種種神異皆現於她身上,她能不好嗎?

在場最不好的除了那條身首異處的巨蚺,可能就是朱大黃了。

從大蛇將它甩開到現在,大狗沒有任何動靜。

它就這麼死了嗎?

朱芽伸出手去摸朱大黃的身體,在水中漂久了,平日裡柔順細軟的皮毛粘黏在一起,觸手便是濕冷之感。

朱芽心裡咯噔一下,她慌忙地在朱大黃身上摸索想知道除了蛇口咬傷之外,它還被傷到哪一處?

是腰椎?是肋骨?是肺還是心臟?

可是處處皆無異樣。

難道是溺水了?

朱芽連忙爬到朱大黃頭側,抬起它的頭檢查,滿臉汙泥的大狗安詳的閉著眼睛,鼻子裡噴出濕乎乎的熱氣,伴隨著一陣陣規律的小呼嚕響起。

朱大黃睡了個好覺,夢裡似乎有香的不得了的雞腿,饞得它不肯醒來。

朱芽哭笑不得。

滴滴水珠掉落在朱大黃的鼻尖,癢得它鼻尖聳動了兩下。

天好像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