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瞬即逝,中秋如約而至。
今歲,除卻朝堂鬥爭日益劇烈,大晉歲稔時康、黎庶鹹安,皇帝邀請文武百官入宮,共度中秋佳節。
作為當朝丞相傅伯庸的家眷,傅家一行人自然也在應邀之列。
傅知琛近日頗有長進,知道練武非一蹴而就之事,必須日日勤學苦練,他本計劃此次不進宮,而是留在府中練習。
傅夫人心疼得要命,小兒子不過練了十來天,臉上就清減了不少。如今孩子雖比從前懂事許多,但依舊期盼著,他能夠無憂無慮地度過少年時光。於是,她便攛掇著傅知琛一同前去。
儘管傅知琛現今沉迷於練武,但終究不過是個率性不羈的小少年,他亦有些動搖。在得了謝長歡的準許後,立刻頭也不回地朝院子奔去,著手收拾。
傅夫人在旁側溫柔地笑著,“長歡,知琛很聽你的話。”
謝長歡眨了眨眼,“一點點。”
顧名思義,中秋夜宴在夜間舉辦,不過今日謝長歡有些旁的事要做。傅伯庸和傅知許父子倆正在商量去同僚家中拜訪,她自然需要同行。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馬車駛離朱雀大街,往目的地而去。
此次要拜訪的官員有太尉李觀潮和禦史大夫孫鑒,這兩位大人與傅伯庸同時入朝為官,三人私交甚篤。雖然此二人不涉黨爭,但若是奪嫡之爭有變,他們定會堅決擁立東宮。
傅伯庸深知好友的立場,也體諒他們想要保護家人的心情,因而從不對他們的選擇過多置喙,當然,這也並不會影響他們的友情。
李府。
“喲——丞相大人光臨寒舍,實在是蓬蓽生輝啊!”李觀潮正值壯年,濃眉星目,生得魁梧健碩,自帶威嚴。他和傅伯庸年歲相近,氣質卻相差甚遠。
傅伯庸拍了拍李觀潮的肩,“李兄,可彆打趣我了。”
淺顯易見,兩人交情堪稱莫逆。
“知許,你也來了。”
“見過李伯,這是送您的中秋節禮。”傅知許接過墨竹拎在手中的禮物,遞給李觀潮。
李觀潮哈哈大笑:“這般客氣?下次若還是老樣子,我便不歡迎了。”
“無非是些家中自製的點心,和一壇佳釀罷了。父親早有交代,不能準備太過貴重的禮物。”傅知許解釋道。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老弟,知我者莫過於伯庸!”
這時,府內傳來一串咳嗽聲:“咳咳……”
李觀潮:“伯庸,其實在你之前,早有另一位客人入府。”
未等李觀潮說完,傅伯庸便自顧自地往裡走去,“孫老弟!”
也是緣分,三位老友心有靈犀,同聚一處。
李觀潮撫摸下巴,“至於這般激動?不是每日上朝都能見到……”
他被傅伯庸落下,原地還有傅知許、謝長歡和墨竹三人。
“知許,這位姑娘是?”李觀潮兩眼放光。
傅知許側身擋了擋,“李伯,這是謝姑娘,是我的護衛。”
李觀潮白眼一翻,你擋什麼?他嗔怪道:“你個臭小子!把李伯我當什麼人了!”
傅知許不明所以。
李觀潮不假思索地將他推開,“姑娘!謝姑娘是吧,你確是本官見過的數一數二好看的姑娘了。不過,本官是看上了你的劍,還有逆天的筋骨啊!”
“姑娘,你是不是武功頂頂好!”
“姑娘,缺師父嗎?”
……
謝長歡仿佛瞧見了另一個沈老頭,隻是長相無一處相似,年紀更是差了十來歲。隻是,這位李大人似乎無法成為她的師父,十劍之內,她便能將其打趴下。
“李大人,在下隻是公子的護衛,武功尚可,且有師父。”
李觀潮壓根不在意她的話,“謝姑娘太謙虛了,師父哪裡會嫌多?”他無比心動,若是有個謝姑娘這樣容貌姣好、天賦出眾的徒弟,他睡覺都能笑醒。
“多謝大人厚愛,恕在下難以從命。”
傅知許讀懂了謝長歡的尷尬,她是真心拒絕。
“李伯,您不要為難長歡,偌大的盛京城,數不清的好兒郎想當您的徒弟,您可以選個更符合您心意的。”
李觀潮擺了擺手,“誒——那些小子都比不上謝姑娘。”說完,他又湊到謝長歡麵前,“謝姑娘,你叫長歡?”
謝長歡不討厭他,因為他和沈老頭的性情簡直是相似極了。若他存有惡意,她絕不會顧忌他的身份,定會直接出手。
她隻好回答:“是。”
李觀潮:“真是個好名字啊!本官可以叫你長歡嗎?”
“嗯。”
李觀潮:“長歡,你既不願意拜本官為師,便算了。我們當個忘年交可行?你這般天賦真是百年難遇。”
謝長歡依舊拒絕,“李大人,您不必如此客氣。”
“誒——不是客氣……本官真心想做你的朋友,可以嗎?”
謝長歡眼瞅著身高八尺的壯漢做出如此……難堪入目的表情,過於一言難儘了……她被迫回道:“可以。”
“太好了!太好了!長歡,初次見麵,我得送你些見麵禮,府中庫房裡存放著好多小姑娘喜愛的寶貝,你去挑挑!”
事情的發展走向,也打了傅知許和墨竹個措手不及。
一行人邊往府裡走,李觀潮邊扯著大嗓門邊肆意叫嚷,“夫人!夫人!你快來!”
李觀潮把謝長歡帶走了,差點忘記讓傅知許先去找傅伯庸和孫鑒。
謝長歡滿心無奈地跟著李觀潮,身後傳來墨竹的聲音:“李大人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李夫人是個爽利大方的美婦人,她對謝長歡的喜歡溢於言表,彆的不說,她這脾氣暴躁的夫君眼光是不錯。
李家夫婦選了一對藍田暖玉飄花玉鐲、一副冰藍水翡翠紫金耳墜,以及好幾匹名貴的織金錦和緙絲錦,原本遠不止這些……得虧謝長歡一直推脫。
不等謝長歡說話,李夫人立刻吩咐貼身婢女,將這些物件送至傅家馬車上。謝長歡哭笑不得,隻覺得李觀潮和李夫人熱情得讓人難以招架。
在挑好見麵禮後,三人才一同來到傅伯庸等人所在的茶室。
傅伯庸:“李兄,看來你和長歡很有緣。”
李觀潮驕傲極了,“那是自然!我和長歡相見恨晚、一見如故。”
傅伯庸:“好好好。”
靜靜盤坐在一側洗茶的孫鑒也抬頭觀察起謝長歡,能得傅伯庸和李觀潮同時看重的人,自然非同小可。他看這姑娘雖然冷冰冰的,但眼神極亮,是個很好的後輩,便開口道:“都坐都坐,彆杵著了,坐著聊多舒服。”
謝長歡也隨意打量了下孫鑒,這位在傅知琛嘴裡“嚴肅、從不喜形於色”的老頭。其實,是傅知琛誇大了,孫鑒比傅伯庸還小上兩歲,許是身在高位、思慮過重,這才有了些小老頭的氣質,但他絕對稱得上國之肱骨,上懟朝臣,下辨忠奸。
在李家盤亙一個時辰後,客人各自回府。
今夜宮裡的中秋晚宴,賓客眾多,屆時宮門前定會排起長龍、水泄不通,他們要先行回府做準備,怕是未至日落時分,就該啟程了。
不過,傅家馬車於歸府途中遭遇了些許小意外。
“籲——”馬車戛然而止的刹那,車身劇烈搖晃,謝長歡穩住身形,順手扶了傅伯庸和傅知許一把,她讓二人靜候片刻。
謝長歡下車,見來人是位衣著清麗,頭戴幕籬、背著琴的年輕姑娘。
那位姑娘有些害怕地低著頭,“抱歉,姑娘,奴家著急趕路,不小心撞上了貴府的馬車。”
謝長歡隻得儘量溫和地說:“無事,姑娘不必擔憂,馬車上的人並無大礙,姑娘日後小心些便是。”
“長歡,你給這位姑娘一些銀子,我們早些回府。”傅知許的聲音從車內傳來。
謝長歡應聲掏出幾兩銀子,“不必推脫,我們先行一步。”
車輿駛過,雲顏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銀子上,眉頭微蹙,柔聲念叨著:“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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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離皇宮很近,一路上能看到前往赴宴的各府馬車。今日傅家人出行共乘有兩輛馬車,前方所載的是傅伯庸夫婦,傅家兩兄弟和謝長歡則乘坐後方馬車。
傅知琛興致勃勃地往車窗外左探右探,這些時日他累極了,在府中憋了許久,所以對這次晚宴尤其期待。突然,他扭頭問道:“謝姐姐,我一日不練功真沒事嗎?”
謝長歡靠著車壁,挑眉看向他,“那你晨起可練習了?”
傅知琛不停地點頭,“自然!”
謝長歡:“問題不大,明日早起,加練一個時辰。”
傅知琛霎時變成了苦瓜臉,“啊——我怕堅持不住。”
謝長歡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現在回去也來得及,還未到宮門口呢。”
“不可能!我肯定可以堅持,本少爺一定可以做到!”
傅知琛心想:若是一開始,謝姐姐不讓我參加晚宴也就罷了,我既來了,苦都留到明日吧。
謝長歡不過是逗弄傅知琛,沒想到他真的相信了……也好,多花些時間練功不是壞事。
的確如早前所想,晚宴赴會人數眾多,當下宮門前車馬雲集。
前方的車夫認出了傅家馬車的車帷標識,便同車中主人詢問,是否要讓傅丞相先行。
傅伯庸為官多年,門生眾多,與大多數朝臣都有不深不淺的交情,他們都願意賣個好,左右皆是等著,再多候上一位,亦非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傅伯庸本想拒絕,但看傅夫人坐立不安的模樣,便同前方的同僚道了謝,傅家馬車往前移了些許。
誰知,所有人都見樣學樣,紛紛讓傅家的馬車先行。
就這樣,傅家一行人直接到了最前端。
傅伯庸扶著傅夫人下車,後者早就坐得腰酸背痛,隻想跺跺腳、揉揉腰,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不注意禮儀規範,免得鬨了笑話。傅伯庸早就看出了她的不適,將手移至傅夫人的身後,幫她緩緩揉著腰。
宮道狹長,鑒於多數賓客仍滯留於宮門口,是以此處人並不多。
謝長歡和傅知許並列行走,倏地,一陣馬蹄聲傳來,她抬眼看去,竟是懷瑾……
祁懷瑾也望見了和傅知許並行的謝長歡,離得遠也不便打招呼,他點頭示意,徑直往另一個方向離去。
晉洛晏早已入宮,他叮囑祁懷瑾可等天黑後再動身,因早料到宮門前車馬輻輳的場景,故而特地給了祁懷瑾一枚令牌,可從另一條路直達東宮,能少遭些罪。
“謝姐姐,那是懷瑾公子嗎?我好羨慕他可以騎馬入宮。”傅知琛羨慕地望著祁懷瑾離去的背影。
謝長歡也很驚訝,“是他,我也有點羨慕。”
她和傅知琛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不過傅知許可解答他們的疑惑,“懷瑾公子走的路,正經上來說,不算內宮道,外宮道縱馬可行。若我未猜錯,他去的是東宮方向,不過到了小宮門,照樣得步行。”
傅知琛嬉皮笑臉地說:“哦——原來懷瑾公子等下也要走路,我的羨慕少了一點點。”
路途猶遠,前方,傅家夫婦正在說說笑笑,不時能看到傅夫人捶傅伯庸的肩。
傅知許偏頭看了眼身側的謝長歡,問道:“長歡,你與懷瑾公子很熟嗎?”
謝長歡對他驟然提出的問題茫然不解,隻說:“未曾。”
對話結束。
傅知許知道不該過多乾涉長歡,不過既然她說不熟,那定然是真的,都是知琛這渾小子胡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