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比剛剛更蒼白,明明早就該恢複的傷口再次裂開流出血液,將白衣染紅。
那雙帶著鬱色的眼睛就這麼一眨不眨地凝視她,伸出手又收回,好像在說真正看我一眼吧。
淩山愣在原地,很遺憾,她不管怎麼看他都隻能看清對方眼中的恨意,他就這麼討厭她,不惜在她麵前裝出好幾種人設?還造謠自己偏心,愛裝如她,精明如她,現在都分不清真假。
而且她看不看他這是重點嗎?秉承著凡事從對方身上找問題的原則,淩山現在隻後悔剛剛不應該同意和此人走在一起。
白衣少年看著眼前的人露出不在乎和不解的表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短時間內心緒起伏過大竟直接吐出一口鮮血,他眼中強浸著淚水。
“那個吻又算什麼?”話音哽咽,低下頭自顧自地嘲笑出聲。
幾乎是他話脫出口的一瞬間,淩山驚訝地看著他的方向。
一來是因為她後麵完全忘記了那次的事,二來是她看見了賀知後方書櫃拐角處的那抹慌亂折回的紅色衣角。
淩山剛想出聲就被眼前人叫停。
“不用說了,我不想聽。”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所有源於她的悲喜仿佛被扔進腐化的濃湯裡,他一次次強行咽下,親口吞食掉那些落寞,歡喜,不甘和恨意,平靜地接受現實。吃的淚流到嘴角,潰爛的口腔隻剩下鮮血和鹹腥,最後他說出對她的判詞。
亦或者說是對他的判詞。
“我恨你。”
拐角處的束著高馬尾的少年盯著眼前的書,眼眸卻沒落在實處,隻是儘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視線收回落在手中的那把魔骨刀,左手撫上刀麵,也不管手中被劃破的鮮血,隻是一次次重複動作,安撫著自己的心。
淩山和賀知.......不,她分明不喜歡他。可惡,當時就應該立馬反對賀知和她單獨走在一起。
半炷香前——
宴如嶼停下腳步,果斷對身旁的人道:
“我有經驗,這裡我一人應對就行,你去他們那邊,淩山畢竟受了重傷,這裡有點不對勁。”
齊從唯點頭,“嗯,有事傳訊符和我們聯絡。”
淩山抬手將書合上,心情有點複雜,不知作何感想,他果然恨我。
外麵宗門給她留“追殺令”,近在眼前的人說恨她,自己有那麼讓人討厭嗎?
她看了眼賀知身上的傷,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宴如嶼的醫術沒有那麼差,當時自己還給了他丹藥,為什麼傷口又變成這樣了?
可惜對方恨她也好愛她也罷,她其實都不太在意。
淩山雙手結印,低頭輕念法訣,沒再看他。
賀知驚訝地看著她,驚訝於她現在就想對自己出手,站在原地沒躲,像在等待頭上的刀落下。
下一秒,身上數道的傷口雖然沒有消失,卻不再疼痛,他驚訝地看著她。
“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你恨我也好,愛我也罷,我們都得繼續前行。”她輕飄飄道。
天機閣一看就很有錢,等大家夥出了秘境她得找賀知要點靈石做醫藥費。
“你還會醫術?”對方看著她。
她沒作答。
她當然不會醫術,但她拿到紫雲塊後神使出現在她的神識裡對話,生死一線間,她硬扛過去,對方逃走後她的傷口痊愈,當時就發現自己有了這個能力。
但療愈當時那麼大的傷現在再也做不到,眼前人這種小傷卻綽綽有餘。
掌心的藤蔓,“看見遙不可及的”遠方,療愈能力。
這些都是山神的力量。
雖然先前就從毒妖的口中有所了解,但神使真正告訴她的時候她還是會驚訝。
淩山看著自己的掌心,上麵並不算光滑,剛來到修真界她為了討好妖做了不少雜事,後來進入萬虛宗練劍,繪符,在各種書上做筆記,記法訣,掙靈石,在秘境裡一次次嘗試控製藤蔓除妖,時間早就在她手上留下厚厚的繭。
她最初隻想回家,但她現在多了一樣想要的東西。
神使說得沒錯,她確實想要得到力量。
修真界危險,但也很有意思。進到這裡後,那些山上的妖教她一部分妖法,她離開時還哭著叫她不要走,送了她現在一直用的佩劍。她也很感謝久遊子將她收為弟子,能夠在宗門學東西,有師尊解答,有師弟師姐與她對練,順便掙外快。
進入秘境後知道毒妖的故事,齊從唯的故事,修真界的秘事。更讓她明白,自己得變得更強,為了自保,為了太多事。
她收回萬千思緒,最後隻問道:“我很好奇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齊從唯還是愣愣地看著她,想問得太多最後隻回答:“你在天機閣將我隔在屏障外的時候。”
淩山點頭,表示知道了,轉身向前方走去的同時出聲:“出來吧。”
齊從唯驚訝她發現自己,沒敢說話,跟上她的步伐幾人繼續前進。
大約往前走了一萬步,淩山看見眼前了書櫃夾著的東西發出刺眼的光芒。
她偏頭朝齊從唯問道:“一般寶物長什麼樣子?”
對方搖頭:“不同階級的東西都不一樣,看你能找到什麼,但有一個共同點,上麵有宗門的結印。”
淩山朝前踏出一步,大聲道:“不對勁,是什麼東西。”
她的話剛落下,眼前無數書櫃開始扭曲,頭頂的燈光一下子滅掉,光線變暗。他們像是被擠進一個真空袋裡,空間不受控製的擠壓變形連帶在以他們為圓點的整個藏書樓。
淩山立馬認出,機關術——空間扭曲。
下一秒,空中的雜質推動著他們落回地麵,燈光重新亮起,眼前的藏書樓變成另一番模樣,分出樓上一層空間,兩層前方都蜿蜒不見底,像是一個複雜的雙層迷宮。
淩山打起精神,就算是傻子也能發現眼前的才是她真正要去的地方,哪怕拿到了正確率高的地圖,上麵還是騙他們隻有一層。
“你們天機閣的藏書樓一直都是這樣嗎?”她朝身旁的人問道,非要等人走進一半才出現樓?
賀知皺眉,懷疑自己的判斷,“我還是第一次見,我沒去過二樓。”不對……幾乎是想到的下一秒脫口而出:“這是宗主的能力。”
他見對方用過,但是對人。
淩山想起她一直想問賀知的問題,看了眼齊從唯,沒像以前一樣用屏障直接坦然道:“我記得當時你們還舉辦閣禮還迎接親傳弟子,那個人就是你吧。你真的就是閣主?天機閣的閣主聽上去比宗主權力還大了。”
賀知認真地看著她,明知道她真正想問的不是這個,卻還是下定決心。或許,她早已猜到,為什麼他的鏡像和齊從唯的完全不同。
進入鏡像主人的鏡中要求很簡單,那個人心中得有一個忘不掉或放不下的執念。他開口前偏過頭,看著眼前藏書樓多出來的一層,選擇不再隱瞞她。
“是,我就是閣主,那個被“選中”的人。”話說到這裡頓住,又繼續,“閣主是注定為天機閣獻身的人。”棋子有多枚可隨意變換,他連棋子都不如。
淩山沒太大動作,隻是低垂著眉眼,劍意有一搭沒一搭的輕點地麵,先前他記憶不全,線索沒有來頭,如今他恢複記憶,她想
自己馬上就能知道如何才能出這鏡像了。
齊從唯愣在原地,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執劍的女子看著賀知,這次笑得不太真誠像是在誘導著什麼,“現在修真界不像千年前,根本沒有戰爭,談何獻身呢?”
她身旁的人想到這裡,跟著點頭:“對啊,無人飛升也沒有神,沒有戰爭衝突隻有人牲鏈的灰色交易。”
要是以前的他必定不會繼續說,但現在的他隻是低頭,他可以死但淩山得活下去,卷入這件事的其他人也有權利活下去。
“命盤碎了,天機閣必定有難。”
每次天機閣都會選出一個閣主,對其他弟子聲稱是親傳弟子的“特權。”隻有高處的上位者才知道,那是親傳弟子的“命軌”,如今他這任閣主到了真正用上的時候。
淩山想到了什麼,那抹笑意煙消雲散,那點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東西瞬間瓦解。命盤碎了,天機閣必定有難,唯有閣主獻身才能抵消此災。
她慌亂道:“你是怎麼變成閣主的?”
事到如今,賀知認命地揭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胸膛,那裡不是鮮活的身軀而是虛無的一片空白。
“我早就該死了,是天機閣救下了我。”
他突兀地頓住,自嘲:“這是我原來以為的,也是我甘願為他們效命的原因。”
直到他在這個鏡像中除了原本的記憶外還想起了一點被外界強行封印住的記憶。
“是他們選中了我作為抵消命盤的“那道軌”,將我殺掉又用至邪之術將我變得不人不鬼,真正成為閣主。”他看著眼前的人,心中的感覺那麼清晰,她就是自己親自抵消,多出來的那根命軌,難怪他總是不明所以地想靠近她。
“我早就死了。”他落下最後一句話。
他早就是將行就木之軀,能維持住這副模樣已是幸運。
淩山第一次那麼認真地看著他,難怪他進入鏡像後一直出現傷口,難怪他的鏡像那麼不同,死人何來執念,已了無牽掛。
她的任務是刺殺他,其他人是參加閣禮,其實她根本沒有任務。
或者說,早在她進入修真界的那一刻任務就已經完成。
是她再次打斷了命盤,讓命軌混亂命盤破碎,也因此改變了賀知原本的命運,他早就被她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