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夜已深了,晚風漸漸……(1 / 1)

琉璃瓦 大愉小愚 3058 字 12個月前

夜已深了,晚風漸漸凜冽。

秦遙穿過嗚嗚咽咽的宮殿,獨身一人來到蕭瑟寒涼的廣晟宮。

當年元妃寵冠一時,廣晟宮擴了三次,成了整個後宮僅次於皇後的妃子殿。可中宮無主,元妃便是那不言而喻的皇後。

“宸兒,你是絕無僅有的太子,娘會看著你登基的。”

彼時躲在床柱後的秦遙不懂這句話的深意,等他回過神來,已經物是人非,太多的舊事蒙塵,撣得手痛。

他立在寢殿前,抬頭看空空如也的簷角和布滿蛛網的橫梁。

元妃喜歡所有風過留痕的東西,廣晟宮的風吹到哪裡,都有清脆的鈴音。

李宸身邊從來不留這種東西。

秦遙提燈而入,推開漆已掉儘的大門,在宮中仔細尋覓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一身塵灰地揩了揩臉,把一個銅製的八角盒捧出來,上麵的鎖鏽得厲害,輕輕一掰便壽終正寢。

“矜遠,你在找什麼?”

秦遙沒有理會,借著微弱的燭光看清盒子裡的物件——李宸百日時穿的獅頭鞋,顏色竟然還鮮亮著。

那人踱步而來,走入燭光映照的地方,嘴角好脾氣地勾著,眼神冷得發黑,裡麵圈著一個視若無睹的秦遙。

“你做事向來斬草除根,不留痕跡,”他合上銅蓋,毫不在意地把手上的獅頭鞋扔在李宸麵前,兩人隔著一盞燈,誰也看不真切誰,“那你為什麼留著我?”

獅頭鞋在地上滾了幾圈,天真可愛地停在李宸鞋尖,和他打了個久彆重逢的照麵。

李宸蹲下身去撿起它,就著這個姿勢仰起頭,不輕不重道:“你生氣了?”

秦遙太熟悉他了,熟悉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種賣乖和陰狠,熟悉到無言以對。

李宸微微蹙眉,真情實意地不解道:“可是時過境遷,逝者已逝,你為什麼要為過去的事情生氣呢?”

他見秦遙不說話,又道:“我年少時執念重,不留餘地,患得患失,做了不少錯事,現如今你我眼看就要修成正果,難道要為了這些事止步於此嗎?”

“修成正果?是指踩著我家人的骨血討來的?”他太輕描淡寫義正辭嚴了,秦遙沒法不動氣。

“你的家人?難道我母妃的血不算嗎?”他揚聲質問,回蕩在空曠的宮殿裡久久不散。

秦遙和他對峙著,目光悲涼,輕聲道:“難道不是你送她去死的嗎?”

元妃與侍衛私通,被兒子告到殿前,元妃受千刀萬剮之刑,長廣王受封太子。

大義滅親也好自保前程也罷,都好過無中生有。

李宸顫聲道:“你怪我?你怪我如此對她?”

廣晟宮的風悄無聲息浸入骨髓,他冷聲道:“輪不到我來怪你。”

“嗬,”李宸的麵色淡下來,壓下那個憤憤不平的自己,從容道:“夜深了,回吧。”

秦遙聽出他息事寧人的意思,以前隻覺是寬容大度,是偏愛有加,“我能回哪裡?”

“哦?矜遠,”他笑起來,沒有半點隔閡的模樣:“你是要跟本宮生分了?”

他走上前來,在腰間摸了一圈,將匕首拔出來。

秦遙後退幾步,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掰開手指把匕首嵌入手心,對準自己的心口無奈道:“來吧,往這裡刺,你為了他們生我的氣,沒辦法,隻好給你泄泄憤了,好啦,彆生氣啦。”

“混賬!你把我當什麼,把鐘家上下當成什麼?你的玩意嗎?”他氣得渾身發抖,刀尖劃開布帛刺入血肉,血腥味彌漫開來。

李宸伸手在他臉側,被他一偏頭躲開,“哪有玩意值得我處心積慮,矜遠,你說過會陪著我的。”

秦遙甩開他的桎梏,恨聲道:“把你殺了,陪在你的屍骨旁可好?”他環顧一周,“怎麼,還不把內侍召出來殺了我,那我可要下手了!”

匕首狠狠紮向巋然不動的人,冷光懸在他眼前,前進不了半分。

“怎麼不動了?”

秦遙恨他心狠手辣,更恨自己軟弱無能,垂下顫抖的手哽咽道:“是我識人不清,與狼為伍,才害得他們……”

他再次舉起刀,李宸神色驚駭傾身去攔,終究是慢了一步。

“矜遠——”

秦遙痛得站不住,倒在他懷裡嘶聲大叫,臉上的血汩汩而流,兩隻眼睛血肉模糊,慘狀駭人。

”你這是何苦!我都說了任你處置!!”李宸又氣又恨,欲抱起他離開。

秦遙從小就是怕疼的軟柿子,後來勤奮練功一半是為了給自己掙口氣,一半是為了在家中在場上都少挨些打。

他疼得手腳並用,毫無章法地擺脫李宸圈上來的手,“彆……滾遠……”

李宸不再和他閒來,打暈人帶走了。

那麼深重那麼黑的夜裡,淒涼的風哀聲陣陣。他快步走著,漸漸慢下來,望著懷裡白紗浸血的人,轉瞬即逝地笑了。

京兆尹唐府。

“小姐,小姐都兩日不曾出門了,這婚喪嫁娶由不得人,小姐就彆放在心上,老爺會給小姐找更好的夫婿的。”

門外的丫鬟婆子苦口婆心,門內的人躺在床上心煩意亂,翹著腿翻著櫃上取來的詩集,吝嗇了一眼門的方向,捏著嗓子聲氣虛道:“彆管我了,你們去忙彆的吧,彆來打擾我……”

門外幾聲長歎,似乎是走了。

她一把將書扔在床邊,望著帳頂發起呆來。

“咯哧”

後窗被支起,探出個不甚熟練的腦袋。

她斂目起身,躲在床帳後屏息以待。

那人放下窗去,掃了一眼阿彌陀佛道:“我平生行得正坐得直,闖姑娘閨房的事還是頭一回乾,莫怪莫怪。”

……還是個才開張的采花賊。

她摸向腰間,旋身甩手而出。

那人毫不費力地躲過,直奔她而來。她心道不好,這人武功怕是在她之上。正打算破門而逃,身後人冷不丁地開了口。

“你不是唐小姐吧,冒牌貨。”

她停住腳步,微微側身:“你是何人?”

“與你所求同道之人,”他歎了口氣,“不過,你何苦奪人性命。”

她並指為刀向他刺去:“優柔寡斷,還談什麼所求同道。”

話沒落地,兩人連過幾招,她很快被壓製住,那人手下還收著幾分,“你不就是想殺了太子嗎?可以,我能幫你。”

她不信似的,“要殺就殺,哪來那麼多真真假假的廢話!”

“如今皇上駕崩,三年守喪之期,你的算盤人算不如天算,與其耗在這裡,不如信我。”

她看著這人,言談舉止都是自有貴氣,冷笑一聲道:“哪裡的公子,來摻我的渾水?”

他想起獨身入宮的那人,順著她的力道鬆了手,“這攤渾水裡不止你一人。”

“名字。”

“瞿忘淵。”

她皺眉細想,笑開了:“瞿家的人?你瞿家忠肝義膽,到頭來落得如此下場,難怪你會出手。”

這確實聽起來更像樣些……他想著,沒有反駁,“走吧。”

她回頭看了一眼書香滿室的“閨房”,冷漠地垂下眼跟在他身後。

可惜了,來世投個尋常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