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嘉被“請”到一處茶室,眼上的黑布方被解開。
她麵前坐著“鐘世吟”,正把玩著今日從“留霞處”買回來的胭脂,這些胭脂盒製得頗為精巧,令她愛不釋手。
那男人坐在一旁,端起茶來抿了抿,不出片刻便將她的身家背景全打聽清楚了,“章家老三,章丘嘉,你們章家在京中很有些聲望,幸會。”
章丘嘉看不出他有半點幸會的意思,從字裡行間揣測出他非上京人士,應是從彆處進京。
進京來做什麼呢?他們不像生意人,也不像官府的人……她偷偷打量著鐘家姐姐,覺出些許違和。
“鐘姐姐是出什麼事了嗎?”她察言觀色道:“和我印象中的不大一樣。”
餘意這才把目光落到她身上,斂眉瞪眼顯出幾分刻薄相:“是啊,我自然不如你鐘姐姐。”
章丘嘉時刻注意著餘光中男人的神色,見他稍有黯然,大著膽子道:“你不是鐘世吟,那你是誰?”
餘意聽了這評價很滿意,揚起臉對那男人頤指氣使道:“你告訴她,我是誰?”
男人神色無奈,“這是餘意。”
章丘嘉不懂這是唱哪出,眨眨眼道:“那鐘世吟……果然還是不在了嗎?”
餘意從袖中掏出兩顆糖,還分了她一顆,剝開丟進嘴裡咂巴道:“不知道,半生半死吧。”
“啊……這是何意?”
餘意把糖嚼得哢嚓作響,湊過去好奇道:“這鐘世吟是你什麼人?她對你這麼好,讓你們所有人都念念不忘?”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再缺心眼也聽出了其中的嘲諷——這人不待見鐘世吟。
那她和這男人又是什麼關係呢?她看了半天也沒看懂,隻好訕訕道:“倒也沒多少私交,哈哈。”
男人一擺手,“你先去休息吧。”是對餘意說的。
這人看不出多大年齡,舉手投足都有種小姑娘的跋扈與嬌憨,章丘嘉很難想象自家長姐的這副情狀……
待餘意哼著鼻子走了,男人才轉過頭來,笑吟吟道:“之前恐是賊人作祟,多有不敬,望章姑娘海涵。”
章丘嘉連道不敢,畢竟自己還在他的地盤,誰知道他是真君子還是裝大尾巴狼。
本以為他會對她說些什麼,沒想到他一抬手,“今日多有叨擾,勞煩姑娘走一趟,我這就安排人送姑娘回去,希望姑娘莫要妄加揣測,免得引起事端。”
章丘嘉聽出了其中的敲打,麵上一派老成:“自然,我豈是那多嘴之人,大人放心。”
兩人又扯了些有的沒的,隨即黑布一蒙,客隨主便地離開了……
李枕旭望著合上的門扉,難掩失望,垂目擺弄著衣上的花紋。
來去折騰那麼一回,想著興許見著故人,她能多醒些時日。此次上京,也是她的意願。
她醒來時不再高聲喝著“紙鳶”,自己披衣來到在院中簷下、正在看書的李枕旭身邊,微微一笑道:“王爺,又是好久未見了。”
彼時李枕旭尚未從書頁中的大千世界回過神來,凝著她好一會兒,才放下書輕歎道:“許久未見了。”
“在看什麼?”
他合上書頁露出書名,“《萬神紀》。”
她頷首道:“王爺好見識。”
李枕旭看著她,熟悉著她的一顰一笑,心裡又是百般滋味,說出來倒是聲調平平,帶著些許的揶揄和期待:“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鐘世吟並非不聞風月之人,也不曾逃避,隻是眼下神殘身缺,心有餘而力不足。她抿唇一笑:“我遭逢大變,得王爺出手搭救,若不棄,也算是不合時宜的友人了。”
“不合時宜?”李枕旭抬眼思索,“是了,若不是我當年執意要你相送,你怎會落得如此下場。”他在秦遙麵前裝出一副救命恩人的姿態,隻有自己和那久不願醒的人知道這其中因果。
他似哭還笑,“你我之間,總是不合時宜的。”
鐘世吟被命運摔了個大跟頭,細究起來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似乎除了一歎了之,也沒什麼好的法子了。
“王爺言重了,那日倘若不是你趕來,我早就魂歸西天……我從沒覺著是你之過。”
風起雲湧,春雷陣陣,不多時大雨傾盆而下,濺起一地白珠。
李枕旭將她身上的披風束緊,護著她起身入屋:“走吧,寒氣過重於你身子不利。”
她的神色冷淡下來,石案上的書冊隨風翻動,撲簌聲幾近難聞。鐘世吟執起書冊,“王爺,我頭一回醒來時,滿心都是劫後餘生和長久的不可知,心力不濟,不願矜遠再為我奔波,憂我之事……”
“但我這般避世,便能讓他高枕無憂嗎?”她懷念地笑了笑,搖頭道:“這孩子是我帶大的,心思細膩敏感,一顆心玲瓏剔透,苦他人之苦而難自視,我什麼都不跟他說,他恐怕會輾轉反側徹夜難。再者,我不能將他拱手讓人。”
“蛇蠍之人不會因他人之善而止步,”她自嘲道:“我早該明白,徒然耽擱了這些時日。”
“隻望他能看清囹圄,莫要掩耳盜鈴。”
……
宮中自那日大亂後便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哭靈聲不絕於耳。
李宸神情陰鬱,撐在案上看折子,心煩意亂間一人身著白孝,步履從容地走到他身邊。
“舍得出現了?我的將軍。”
秦遙展顏道:“讓殿下操心,是臣不好。”
李宸伸手落在他臉側,輕撫道:“怎麼弄的,誰敢傷你?”
他看著隱忍怒氣的李宸,懊惱道:“昨日去酒樓買醉,摔了個大跟頭,好歹沒破相。”
“哦?因何買醉?”
秦遙撇開臉,壓不住嘴角笑意,“高興,我高興。”
李宸眼珠一轉,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佯裝不解道:“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
他環顧一圈,湊近李宸低聲道:“說來大逆不道,皇上沒了,我很高興。”他看李宸依舊是繃著一張臉,更近了幾分:“這樣你就不必被賜婚了。”
賜婚一事李宸本就沒放在心上,他要誰不要誰向來由不得他人做主,他老子也一樣。
原來這事一直壓在秦遙心上,從未聽他提起過……李宸與他相伴多年,他永遠在恪守本分,若不是自己執意要越雷池,秦遙也不會陪他胡鬨。
那些疑雲頃刻間散去,他摁住秦遙,淺嘗輒止,啞聲道:“真的嗎?”
秦遙死死掐著手心,笑得比哭還難看:“假的,當然是假的。”
“待你登上皇位,我便自請邊關,省得還要你打發。”
李宸新奇地看著他,“矜遠,你這是在為我拈風吃醋?”
秦遙一愣,甩開他正色道:“殿下多慮了,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李宸大笑,撲上去抱著他不撒手:“本宮準你有,矜遠,本宮身邊有你一人足矣,若是有他人,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聽得身子抖了抖,五味雜陳裡摻著血味。
“君宇,你若負我,不得好死。”
“我若負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