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接下來幾天瞿忘淵過……(1 / 1)

琉璃瓦 大愉小愚 3709 字 11個月前

接下來幾天瞿忘淵過得都不大好,烈火焚心似的,坐不安穩睡不踏實,哪哪都有蟲子蟄。

他跑去找軍醫,被老人家支使得團團轉,好容易喘口氣,老軍醫手一擺:“行了,看你能走會跳的,說吧,什麼毛病?”

瞿忘淵說不上來,詞窮半天,憋了句“抓心撓肝,睡不好”。

老軍醫一碗水到底,揩著嘴角拿眼覷他:“唔,天寒地凍,怕是肝火過旺。”隨即給他拿了點甘草讓他泡水喝打發了。

說來自從他真刀實槍地上了前線後,和那幫遊手好閒的子弟就不怎麼碰得上麵,再加上戰事將儘,很快就要班師回朝,他們又湊上來一個勁地拍他馬屁。

劉悅感歎道:“哎,我果然還是適合為文,這打打殺殺的,不適合我。”

瞿忘淵喝著甘草水,嘴裡回甘腦子卻在放空,他們嘰嘰喳喳地你言我語,經此一役,個個都明白了自己的人生誌向——反正不會是這邊關。

太苦了,拉回來的人疼得哭天喊地,拉不回來的就隻有等兩邊退軍,再去戰場上撈人收屍。

“那個秦遙我倒是沒想到,你彆看他細胳膊細腿,居然能扳倒蠻人。”

“嘖嘖,誰知道是不是撿了便宜。”

瞿忘淵聽到“秦遙”兩字,木掉的腦子漸漸回溫,聞言撂下臉來:“我在他身後,親眼所見他殺了喀牧峪,這還是在軍中,少把那點懦弱的揣測放之他人。”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那人一下就黑了臉,劉躍見氣氛劍拔弩張,好聲好氣地摻在中間和稀泥。

那人不知想到些什麼,冷笑一聲:“有人軍功不及,一天一趟地往彆人帳子裡跑,又是送飯又是送藥的,可彆殷勤到最後,什麼也舔不來!”

“那也比不敢上場的懦夫好。”瞿忘淵把碗一摔,掀簾而出。

“你!”

“彆動手彆動手,和氣生財……”劉躍撲上去製住人,嘴上安撫著,心裡卻發笑:逞什麼凶,真打起來你還能打得過見過血的?

瞿忘淵不知不覺踱到秦遙帳外,躊躇著不知要不要去看看。

昨日秦遙便醒了,那之後他一直沒敢進去,仿佛那裡麵醒來的是什麼洪水猛獸,會把他一口吞了。

“小兄弟可進來取暖,不必在外受寒。”帳中傳來那人溫文爾雅的聲音。

他一咬牙一跺腳,掀簾進了。

秦遙正端坐在案前寫信,一見是他愣了愣:“披頭散發,有失儀態,你找我有事?”

原來叫的不是他,瞿忘淵原地杵成個大棒槌,抬腳就要走:“沒,見你醒了就好。”

秦遙放下心來,喚住他:“若無要事,便稍坐一坐吧,你來看我,沒有趕人的道理。”

本來下定決心要走的人一聽到挽留,腿腳就不聽使喚地拐了個彎,找了個小杌坐下——這帳中本沒有小杌,還是他連日老跑進跑出,給自己順來的。

他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眼神卻忍不住往案邊瞟,那人握著筆,眉眼低垂,隱約有輕淺笑意,耳後的發垂下來,他伸手輕輕一攏,執筆緩書未見停頓……

和那個目光炯炯橫劍在手的人簡直兩樣。

瞿忘淵看著他入了神,以至於那人放下筆、裝好信、封了蠟他都沒移開目光。秦遙不可能覺察不出,眉目壓平道:“你有什麼話,就直接問吧。”

秦遙知道自己和同齡人格格不入,在宮中他是太子伴讀,人人禮讓他三分,李宸也會陪著他,但隻要離開那兒,他就難免落單,招人口舌。

這人他雖不認識,但能感覺到並無惡意,加之幾場仗打下來,他們也算是袍澤了。

“他對你好嗎?”瞿忘淵鬼使神差地問道。

“什麼?”秦遙驚訝望去,見他神情嚴肅,一派穆然。

“你寄信的人,對你好嗎?”他重複道。

秦遙不知他是何意圖,思量過後點點頭道:“筆墨之係,自然不俗。他待我很好。”

他待我很好。

瞿忘淵眼裡的火光暗下來,抓著膝頭低聲道:“那就好。”

“哎,你……”

秦遙看著風風火火離開的人,百思不得其解,隻道這世上的怪人真多,李宸是一個,元妃娘娘是一個,軍醫是一個,這人又是一個。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聞道相思有兩意,風卷雲舒待從容。

再相見時,一個是奉命執守的將軍,一個是奉命寥落的庶人。

天涯何處不相逢,隻道從容難解意。

瞿忘淵吹滅蠟燭,和衣躺在那人身邊,在黑暗中數著他的呼吸,不再是當年那個看一眼都覺得燒心的毛頭小子了。

“秦矜遠。”

無人回應。

“是你先招我的。”

……

第二日一直到日上三竿,秦遙才捂著腦袋醒來,宿醉令他連思緒都凝不住,從睜眼到翻身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時間。

直到他發覺身邊有人。

瞿忘淵眨巴著眼睛,見他終於肯看過來,捂著臉羞澀道:“官人怎麼才醒,讓灑家好等~”

秦遙和他隻隔著一根指頭的距離,竟然也沒覺出什麼不對,隻是眉峰又緩緩攢起兩座小山,努力回憶道:“我怎麼會在這兒?”

瞿忘淵把一口氣歎得九拐十八彎,翹著蘭花指點平秦遙的眉間,添油加醋地助他憶往昔:“昨晚我途經,不慎撞了你,你便哀哀戚戚地撲上來抱著灑家不撒手,灑家沒辦法,隻好將你帶走,沒想到你賊心不醉,把灑家……”他撇過頭去,一臉的難言之隱。

被他這麼一鬨,秦遙清明了幾分,見兩人的衣裳都齊齊整整地穿在身上,看來他長進了,沒吐任何人一身。

想起這茬,他又憶起最初喝酒時,吐了李宸一身,那天潢貴胄沒說他半句不是,反倒換了身衣服回來,輕聲哄他……

瞿忘淵戲沒演完,見他笑了一半落下臉來,又是一副苦相,索性將他拽起來:“走走走,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吃飽喝足才有力氣。”

秦遙心裡再多計較,也隻得暫時放放,兩人拉拉扯扯地下樓吃飯。

除了晚些時候來喝酒的,這幾日白天都沒什麼人,家家門前擺起了白紙花。

吃飯時沒人說話,除了咀嚼聲和碗筷聲,秦遙吃到一半放下碗來,斟酌道:“我恐怕有一事……”

瞿忘淵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繼續大快朵頤:“飯前不論事。”

秦遙無奈笑了笑。

等兩人都放下碗了,瞿忘淵把碎銀放在桌上,拉著他離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秦遙心下了然,明白事情不是一兩句能商量清楚的。

他實在不知道該找誰商量了,國君駕崩,章家肯定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功夫理會他那點陳年舊事,他向來不願給人添麻煩,章家照顧他多時,不好再去叨擾。

想來瞿忘淵與他一般……孤家寡人,也比他路子多,興許……

他不敢細想,怕明白自己是仗著對方的豪氣和俠義索要些什麼,但一個滿腹算計的人,真的能成君嗎?

瞿忘淵在京中也沒什麼好的落腳,兜轉間帶他到了“安樂居”。

又見“安樂居”,心境卻全然不同了。

這廂秦遙還沒覺出有什麼不對,瞿忘淵已經打開機關,另一頭寂靜如許,隻有鳥叫蟬鳴……

這麼多人不可能一夜之間全然消失,必是有人趁他不在動用勢力。

秦遙方才還在心底斟酌字句,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諸多猜測最後落到自己身上,他上前抓住左右查看的瞿忘淵,艱澀道:“沒有血腥味,應是被好好帶走的,我還有要事在身,先……”

“他們是軍士遺屬,沒有隨便動的道理,”瞿忘淵反手握住他,目光鎮靜:“情況暫且不明,你彆回去。”

秦遙沒法鎮靜,之前所有的猜測幾乎要在這一刻一錘定音——隻有那日,他甩掉了早已習慣的跟蹤,跟著瞿忘淵來到此處。

再有,就是前兩日他從宮中離開,心緒紛亂之下離了眼線。

“矜遠,你是我的肱骨之臣,那些眼線必要時能保你周全,彆甩開。”

李宸含情脈脈的眼神轉眼間變得凶惡,秦遙死死壓下心中痛意,反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瞿忘淵捉住他大吼道:“你作什麼,自殘嗎?”

一邊臉很快高高腫起,秦遙甩甩頭,偏頭吐出一口血,“無事,我必須冷靜。”

他抬起頭來,眼裡燃起火光,直勾勾地盯著瞿忘淵:“這事交給我,我保證不會讓他們出事,也不會讓你出事,你按我說的去做,大家都可平安歸來。”

瞿忘淵見過冷靜自持的秦將軍,見過談笑風生的秦生,也見過痛哭流涕的秦遙,頭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無生氣的猙獰。

“……你要乾什麼?”

秦遙撩起眼皮笑了笑,“我要奸人血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