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崢站在院子裡專注的望著天色,直到奶白色的薄雲染上緋紅,霞光照進磚瓦砌成的農舍,天光大亮,她掏出手機報警。
作為唯一的目擊者,她配合警方在鎮上派出所停留了一個多鐘頭,接受了詢問,做了筆錄。她大方承認自己是死者的情人,死者患有重度抑鬱症,自己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他們約好了在這裡見麵,手機上的通話記錄可以作為佐證。
她來得太早,敲不開門,隻好自己動手開了鎖。
死者的身份很快確認,娛樂圈三線藝人袁某某,患病多年,上個月曾自殺未遂,該藝人工作室員工雲某某和某療養院可以證實。
死亡地點為第一現場,死者未被挪動,現場無打鬥痕跡,藥瓶和水杯上隻有死者本人的指紋。
一日之內,藝人袁某某自殺的消息散播於網絡。
上午十點,劉雪崢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小鎮賓館。
楊愛愛和衛鳳彪睡到九點才起床,吃完早飯在賓館裡下棋,劉雪崢眼神掠過他們,悄悄回裡邊的臥室。
“一大早就不見了,去哪兒玩了?”
“隨便走走。”劉雪崢關上門,“你們小聲點,我要睡覺。”
他們訂的是一個大套間,兩個臥室加一個商務小廳,兩個男人在小廳裡消磨時光,劉雪崢帶他們來的這個地方很有點坑,根本沒有像樣的景點。
十一點半,楊愛愛掏出手機點外賣,隨意一刷,就看到驚人的消息。
“臥槽!袁朱恩死了!”
衛鳳彪:“哦。”
楊愛愛重複:“哦什麼哦,袁朱恩死了!”
“關我屁事。”
楊愛愛咬牙切齒的嫌棄他笨:“你是豬啊!他死在遷山縣麒麟鎮鳳凰村!”
衛鳳彪瞪著他,慢慢悟過來了:“咱們這不就是在那什麼縣的麒麟鎮?”
“所以,你猜她早上乾什麼去了?她為什麼帶咱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看風景?為什麼咱們一來姓袁的就嘎了?”
“彆猜了。”衛鳳彪臉色陰沉。
“咱倆失職了。”楊愛愛垂頭喪氣,“午飯彆吃了。”
“彆逗了,這是一頓午飯不吃就能解決的問題嗎?”
兩個男人相對無言,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立馬陷入懊惱,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右邊臥室門開了,劉雪崢探頭:“還沒點外賣?我餓了。”
楊愛愛眼睛看著她,手指飛快操作手機,準確無誤進入美食app首頁。
“看我做什麼?彆瞎點,眼睛看好了。”
楊愛愛的視線裡,劉雪崢眼皮浮腫,麵色憔悴,頭發也是亂的。
那麼精致的一個人,現在看起來潦草不堪。
早上五六點的時候他睡得正香,旁邊床上的小衛在打鼾,他聽到隔壁臥室的動靜,以為她隻是如廁,掀了掀眼皮就睡過去了。
她是習慣睡懶覺的人,很多年沒見過日出了,她今天一定欣賞夠了日出的絢麗,在那個農舍裡,她的心情一定萬分惶恐,太陽初升的光芒撫不平萬分之一,如果那時他爬起來問她,阻止她或者跟她一起去......
除了懊悔還是懊悔......
楊愛愛低頭點餐,五六個菜,每個人點了兩份米飯,撐死算了,豬一樣的被養著,有什麼用?
劉雪崢進去了,楊愛愛丟下手機,心事重重:“不行,我今天還得把她弄哭一次!”
就像風箏女屍案那天一樣,雨水一洗,天空的陰霾塵垢多少會清空一些,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衛鳳彪看著緊閉的房門,搖頭:“這次的事,哭一次不夠,明天我來弄哭她。”
*
劉雪崢已經在哭了。
她把自己脫得如初生嬰兒一般鑽進狹小的浴室,打開蓮蓬頭對著臉衝刷。眼淚和著熱水流遍身體每一處,胃裡翻江倒海,眼一睜一閉,儘是那人猙獰的死相。
她抱著自己的身軀縮在角落痙攣,她希望此刻天崩地裂,讓她掉進裂縫裡,被天地帶走,去往虛無。
不知在浴室停留了多久,她聽到敲門聲,一聲比一聲急促響亮,最後門被強力打開,兩個特助凶神惡煞的衝進來,將濕淋淋的她拖出去裹在一張大浴巾裡。
她在浴巾裡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團成一個蛋,抗拒著外麵的風雨,哭的一抽一抽的。
哭得精疲力竭,擠出身體最後一絲力氣,她突然聞到飯菜的香氣,這香氣很俗,一下子把她從雲裡霧裡拉回現實世界。
她餓了,她要吃吃吃。
她連吃兩碗,拿起第三碗的時候被衛鳳彪一把奪回:“夠了,撐住了!”
她沒聽清,反駁:“你才成豬了!”
楊愛愛把那碗飯從衛鳳彪手裡搶回來放在劉雪崢手裡:“想吃就吃,多吃長肉,好看。”
劉雪崢拿著那碗飯,目光在對麵兩個男人臉上來回轉:“我要聽誰的?”這兩個男人陪她很久很久了,她必須端水,做到不偏不倚。
楊愛愛拿下她手裡的飯,捏捏她的手,有了一點溫度,剛剛把人嚇死了,在浴室裡衝了那麼久熱水,拉她出來的時候接觸到的皮膚冰涼。
“好點了嗎?”衛鳳彪問。
劉雪崢點頭:“好多了。”
衝了一個小時熱水,哭了又哭,乾了兩碗飯,她活過來了。
劉雪崢回房睡午覺,楊愛愛衛鳳彪打包行李,這晦氣地方不能待了,得趕緊走。
下午他們回程,楊愛愛背著一個斜挎包,衛鳳彪拖一個大號行李箱,劉雪崢坐在箱子上,微微抬起長腿。
他們去客運站坐巴士回縣城,再從縣城坐高鐵回家。
劉雪崢情緒穩定不少,楊愛愛跟她秋後算賬:“為什麼自己動手?”
“我沒動手。”
楊愛愛不信,袁某某怎麼死了呢?
“那你動了什麼?”
“我動嘴。”
“以後這種事,動哪裡都不行,交給我和小衛。”
劉雪崢不同意:“不行,你們是特助,不是殺手。”
“可你是女人,我們是男人,這種活兒就該男人來做,不然你養我們乾什麼?當花瓶?”
劉雪崢靜靜一笑:“殺人放火的時候還分什麼男女,都不是人。”
她說的話總是有道理,叫人無法反駁。
接下來的日子風平浪靜,胡湘杜錦城照樣在娛樂圈活蹦亂跳,流言蜚語不見了,就連“萬惡之源”劉雪崢也少有人提起,袁姓藝人紫砂的事熱了兩天就被人遺忘了。
每天重複著起床、早餐、公司巡視、午睡......,節奏就像牆上的鐘,有節律的擺動。
衛鳳彪給異地出差的劉永壽打電話,詳細彙報整件事經過。
劉永壽沒有多少意外,隻是不理解:“她為什麼放著兩個現成的不用非要自己上手?”
衛鳳彪答:“不知道。”
“她養你們兩個準備乾什麼用?”
“不知道。”
“我明天回來,掛了。”
“回見。”衛鳳彪收起手機,轉頭看見劉雪崢站在身後,笑眯眯望著他。
“跟我爸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純聊天扯閒篇。”
“聊的什麼事兒?扯的什麼篇?”
衛鳳彪尷尬地笑:“就說你帶咱們去荒村旅遊,荒村死了個藝人,他老人家怎麼想我也不知道啊。”
這謊說的一點也不圓,劉雪崢沒有生氣,還是笑眯眯一張臉,伸手揪他臉肉:“隨便,我不介意。”
衛鳳彪瞠目結舌,悄悄對楊愛愛說:“最近她的脾氣好得離譜。”
楊愛愛眼裡藏著陰翳:“嗯,不祥之兆。”
行路如流水,行差踏錯一步,皆不可逆轉。
從外皮看,劉雪崢跟從前沒什麼兩樣,裡麵呢?隻有劉雪崢自己知道,但她不說。
劉雪崢去接機,穿一身翠綠長裙,頭上一頂黑色寬沿帽,看到劉永壽的時候,眼睛裡立即堆滿小星星。
劉永壽老遠望見她眼裡的光,懸著的心放下了。
他的孩子從小就與眾不同,天賦異稟,棒棒噠。
距離越來越近,劉永壽衝她比了個大拇指,她歡快地撲上去,對著那根張揚的大拇指一口咬下去。
劉永壽不覺得疼,他隻覺得他的女兒跟他離開之前一模一樣,沒少一兩肉,沒多一絲愁。
晚上八點多,劉永壽翻到某平台突然竄出來的一個新熱點。
那是一張偷拍的照片,看場景應該是在殯儀館,照片上是最近那個“抑鬱”死的藝人袁朱恩。
袁朱恩的臉,在微笑。
這張照片“作品”被圍觀的網友火速命了名,叫做“亡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