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夏暖暖睫羽下斂,抵在電梯轎廂內牆的脊背崩成一條線,貝齒緊咬著下唇,遲遲沒有出聲。
若是真的要把她對顧錦程的喜歡確定到一個具體的日期的話,應該那年9月1號,高一新生報到入學那天吧。
日光傾城,空氣不躁,他乾淨青瓷一般的聲音一遍一遍不厭其煩播報著《新生入學指南》時候……
可是,她能說嗎?
對一個素未謀麵的男生,隻因一個聲音,便在內心埋下了一顆叫做“喜歡”的種子。
這,會不會顯得很不真實。
又或者,她對感情很不重視。
微怔瞬間,下頜一涼,夏暖暖猝不及防被顧錦程筋骨清晰的五指挑起了下巴:
“很難開口嗎?”
電梯內的燈微微有些晃眼,男人脖頸向前勾著,俊毅有型的臉近在咫尺。
閒散不羈說話時的溫熱氣息甚至可以一絲不落地灑在她的臉上,輕易便將她本就不夠平靜的心緒攪弄的更加澎湃。
縱然如此,夏暖暖還是克製著心底一波高過一波的鼓噪,勇敢迎上男人深不見底,若潭若淵的眼眸。
明明小小的身子因為緊張,抖動的厲害,裸露在外的白到發光的肌膚也因為他的話語,緋豔到一片綺麗,卻終於敢於麵對自己。
而不再是耷著眼皮。
顧錦程心下一緊,忍不住拇指上抬,摩挲過她嬌嫩鮮豔,絢麗魅惑的唇。
“不說話,我就默認是被你偷看腹肌的那一次了。”
哪有偷看,明明就是剛好碰巧。
夏暖暖純澈乾淨的桃花眸水霧氤氳,仰著脖頸剛想要反駁。
電梯到了。
顧錦程電話響了。
顧錦程並沒有刻意避開她,加之電話那端肅然嚴厲的聲音稍有些大,提到工作,外調之類的,而過程中,他又好幾次將目光投放在她身上,夏暖暖斷定,這通電話和她相關。
“我送你到小區門口,你先回家。”
黑色紅旗駛出地下車庫,顧錦程稍顯沉冷的聲音在車廂響起。
夏暖暖舌尖舔了舔唇,終於鼓起勇氣:“你呢,不一起回去嗎?”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轉方向盤,車子拐了個彎,男人語氣幽然:“我還有點事。”
夏暖暖放在膝蓋的手絞了好一會兒,垂著眼眸,朱唇拉成一條線,她想說,顧錦程,我們已經領證了,有什麼,我們可以一起麵對。
卻,又有點擔心。
他們,是領證了。
可領證的前提不純粹。
她,似乎沒有資格這樣說。
她憑什麼這樣說呢?
畢竟那些話,應該是關係更親密的人才能說出來的。
而她,不是。
顧錦程默不作聲地拿眼睛餘光悄悄觀察著夏暖暖的整體狀態,最終還是騰出一隻手,往她那邊伸了伸……
幾次想要將她糾絞一起的手握在掌心,可……最終還是作罷。
“怎麼這麼安靜,不想一個人待著的話,倒也不是不能跟我一起去?”
思慮片刻,顧錦程還是決定帶著她一起麵對。
見麵是板上釘釘的事,不過早一天晚一天。
既如此,那就沒必要瞞著她,看得出,她想要走近他的生活。
“可以嗎?”
“會不會給你造成困擾?”
夏暖暖寂寥的眼神迸發出濃烈色彩。
顧錦程能這樣說,她已經很開心了,似乎去與不去在這一刻看起來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不會。”
“反正早晚都要見的。”
洛京周日的車流量還是比較大的,顧錦程專心開車,沒再說話。
夏暖暖也沒去打擾。
畢竟這一會兒,她的心思可全部沉浸在“早晚都要見”這句話上。
這很難讓人不想到,顧錦程要去見的人應該對他來講,是很重要的人。
會是他的朋友?
還是家人呢?
夏暖暖沉浸在一個人的思緒中:
朋友還好,家人……
唉,早知道就不多那一問了。
放著一個人舒舒服服在家,不待;現在好了,整個人的感覺,跟被扒光了,放在火上炙烤沒什麼兩樣。
“下車了。”
夏暖暖不受控的思緒是被顧錦程拉回的。
顧錦程看著她蹙攏的眉毛,勾了勾唇:
“怎麼一副害怕的樣子?”
夏暖暖強裝鎮定地解釋:“我隻是不知道你要見的是誰,擔心沒有準備禮物,會不會顯得很沒禮貌?”
臨冬的季節,氣溫已經肉感可鑒的降低。
饒是如此,在逼仄的車廂內,在他專注且深邃目光的刻意注視下,夏暖暖還是感覺到了後背愈來愈發燥熱的感覺。
終於,還是她敗下陣來,先一步移開不夠鎮定的目光。
“相信我,你,就是最好的禮物。”
夏暖暖心微微動,抬首的瞬間,顧錦程已經開了車門下車。
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家人。
老地方茶舍。雅間。
夏暖暖在顧錦程的正式介紹下,朝著這位被他稱作老師的中年人禮貌頷首。
隻是落座後,這位明顯看著有話要說的長者卻遲遲沒有開口。
他不開口,顧錦程似乎也沒有打破沉默的意思。
顧錦程抬手示意準備烹茶的工作人員離開,而後,骨節分明的五指隨意執起清雅彆致的紫砂壺,慢條斯理逐步進行著烹茶的繁瑣動作。
直到一個茶盞被遞到她麵前,才慢慢開口:“這次申調回洛京,本意不僅僅是為了追求我的太太,所以我並沒有想過趁著調令沒下來,再去找您撤回。”
“老師的好意我心領了,誠然如您所說,對於一個男人來講,仕途很重要,可我顧錦程,不僅要繁花似錦的仕途,更要相濡一生的伴侶。”
顧錦程說著,雙手執了茶盞遞了過去。
深若墨染的眼底之下,沒有一絲退讓的意思。
對麵一身深色中山裝的儒雅不失淩厲的男人,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接過了茶盞。
茶水抿過,中年男人沒有再看顧錦程,反倒對著正襟危坐,雙手捧著茶盞,小心翼翼慢慢淺啜的夏暖暖開了口:
“想必你就是小程口裡所說的女人了,以前隻是聽聞,紅顏禍水,當時我還不以為然,現如今,看到小程為了你,大好的前程丟下不要,趕在晉升的關鍵,申請下調,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
“砰”
是顧錦程將手中茶盞放回桌案時,盞底與桌麵激撞發出的聲響。
也是這聲突兀的響聲打斷了中年人的話。
顧錦程微傾下身子,站了起來。
目光向下看著這位他一向尊重有加的老師:“張老師,自工作以來,很感謝有你的指點、栽培,但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我個人的私生活,還是不喜歡旁人的指手畫腳。
還是說,你已經忘了那些年是誰在我麵前哭著說此生最悔莫過於和師娘分隔兩地的生活,苦了孩子,更苦了她。”
“我……”一身中山裝的中年人沒料到一手帶出的好徒弟會拿自己傷心事來噎他,當時一口老血差點湧上來,“你們現在不是沒有孩子嘛,反正證已經領了,你隻管留在省城,至於這位夏小姐,加把勁,考過去不就行了,至於非要在晉升時候,下調回來,耽誤這一年嘛。”
“您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要還是晚上返程,倒不如趁現在還有時間,再去和師娘敘敘舊。我可不想,下次回來就得對師娘改口。”
“據說,師娘這幾年周日下午都在示範區孤兒院做義工。”
夏暖暖不動聲色看著麵前這位方才還一副義正言辭、十分不悅的中年人,立馬變了臉色,心下默默對顧錦程更加好奇起來。
顧錦程,仿佛很厲害!
“你小子,知道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說完,將盞中茶水一飲而儘,丟下杯子,匆忙離去。
原本還局促不安,以為會發生些什麼的夏暖暖這才長舒口氣。
隻是在身側被暗影籠罩,顧錦程坐下來的時候,想起方才長者說的那些話,下意識收攏了捧著杯子的十指。
“顧錦程,剛才,他說的都是真的?”
起初,在家裡,聽到他在她父母麵前說申請調回洛京一年時候,反射弧總是慢的她並沒有多想,隻想著這是每位省級高級法官必經路程,就像教師評定職稱,需要下鄉支教,或者到偏遠地區支教一般。
可現在,真相並非如此。
相反,下調,還是在他晉升的關鍵時期所提出,所以這一刻,她心底的喜悅再不複存在。
“申調回來到基層體驗一年是真的,至於申調影響晉升這個,彆信,也就騙騙你這個什麼都不懂的。”
顧錦程語氣散漫,說著又幫夏暖暖將空了的茶盞添個七分滿。
“至於剛剛說的我這次回來不僅僅是為了追求你,解釋一下,我是有私心的。”
顧錦程將紫砂壺放下。
夏暖暖輕輕啜飲一小口,捧著茶盞,純澈水潤的桃花眸不覺看向他。
“我在洛京,隻待一年,也就是說一年後,我勢必要重回省城,所以我想用這一年的時間陪你成長。
夏暖暖,請為了我們長相廝守再衝刺一把,明年,這個時間,跟我一起回省城法院,好嗎?”
顧錦程深邃幽然的眼神太過熾熱,夏暖暖縮了縮脖子,握在茶盞上的十指緊了又緊,想說“我一定努力”,可脫口而出時,卻變成了,毫無底氣的:
“萬一,沒上岸呢?”
夏暖暖自認不是一個Pessimists,甚至相反。
想想之前大一那年寒假同學聚會,她無意聽說了顧錦程的專業,便義無反顧開始了旁聽學校法學院課程的生活,甚至還順帶拿到了第二畢業證書。
畢業後更是義無反顧,從基層法院開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洛京市一名正式在編書記員。
若是沒有顧錦程,她也會按著早已做好的職業規劃,成為一名出色的高級書記員。
甚至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法官助理,能夠和顧錦程並肩看風景。
她是計劃了不錯,可是,遠沒有這麼快!
尤其現在還是被她一直所放在心底所在乎的人問起,夏暖暖難免膽怯。
這種膽怯,來自得到後的害怕,對於失去的害怕!
“夏暖暖,你剛剛考到市裡邊,對於相關專業知識掌握的正牢固,接下來,隻不過再依照以前的學習狀態堅持努力一年,隻要一年,放心,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怎麼,對自己沒信心?”
顧錦程眼睛噙著笑,可那笑,在此刻夏暖暖看來,分明不達眼底。
“凡是都有一個如果,顧錦程,能考到洛京,就已經耗費了我大量的力氣了。”
夏暖暖輕呼口氣,在說這些的時候,收回望向男人的目光,垂首看著手中杯盞中琥珀色的茶水。
茶水裡有一片小到讓人容易忽視的嫩葉,仿佛麵對顧錦程這個天之驕子時渺小的自己。
“嗬——”顧錦程輕笑,而後漫不經心地開口,“異地戀總歸不在我的人生規劃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