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本體和地府命脈息息相通。

掉了一根睫毛的閻珞望大動乾戈，將地府連根拔起，為的就是揪出到底是惡鬼侵犯，還是內鬼。

惡鬼的話，她移動地府，惡鬼就追不到了，身體也不會再受到影響。

內鬼的話，即使她移動地府，由於內鬼依然藏在地府內，身體還是會繼續受傷。

每移動地府一次，閻珞望都會減少壽命一千年。她可能是最短命的閻羅王。

幸不負重任。

連根拔起的過程中，地府第七道裡層泄出了生分的力量。

閻珞望迸散驚世怒意，那是一個頂流柱守衛家園的心情。

“找到你了。”

*

現實世界，梁句北和文敬在晚上八點做出向死決定，之後下沉到企鵝鬼的異空間，當時任千頤剛剛墜樓。

由此推斷，任千頤的死亡時間在晚上八點半左右。

沙盒的二人兵分兩路，一個蹲任千頤，一個蹲王錇。

梁句北留意著定位器的動靜：王錇還在五來區；任千頤還在大林區。

竊聽器裡，時而能聽見任奶奶和許看護不清晰的聊天聲，在討論肥皂劇的劇情。

此時是晚上7:15。

梁句北覺得不對勁。任千頤太安靜了。

她動身前往任家，任奶奶認得她：“孩子來找大妹嗎？大妹不在。”

暗道不好的梁句北借口要方便，趁任奶奶看劇看得入迷溜進任千頤的房間，驚見她的床上躺著一部手機，連帶著裝有竊聽器和定位器的手機殼也被留在了那裡。

梁句北心裡五味雜陳。

直到最後，任千頤都遵守著對手機殼的承諾。可是，她做了一個計劃，沒有人能破壞她的計劃，最好的朋友梁句北也不能。

從來就不是王錇去找任千頤。

是任千頤主動去獵殺王錇！

王錇才是獵物！

梁句北安慰自己，不打緊，殉了一個定位器，還有一個。

黑科技接收器的顯示屏上，定位器3號回傳位置，王錇動了！

她立刻打給文敬。

怎知文敬卻告知，他寸步不移地守在單元樓前，壓根沒看到王錇或他的車出來。

兩人心有靈犀：“糟了，她們上了彆的車！”

文敬馬上騎出東方花園小區。“哪個方向？”

“她們還在移動，往儀雀路。不行，路上那麼多車，怎麼知道是哪一輛？我們先在儀雀路彙合，等她們停下，有了目的地，再一起行動。”

千鈞一發之際，仿佛要為這場沙盒旅途劃上難忘的句點，天空“轟隆隆”地奏響雷鼓。

許看護邊嗑瓜子，邊吐槽：“又是這樣的天氣。刮風有了，打雷有了，愣是不下雨。我看北鄄一定是被詛咒了。”

任奶奶哈哈笑：“說不定這次不一樣。”

“借完方便”的梁句北道謝後就離開任家，蹬著自行車在路上飛奔。

北鄄的天黑得很慢。天色將晚未晚，綺靡的黃橙紅作為底調，越遠離世界真正的主角，太陽，色調越冷，過渡成憂鬱的藍紫。

忽然，整片地麵震動了一下，一滴水落在梁句北頭上。

開闊繁忙的馬路上，所有車輛都被那一震嚇出了應激反應，“嗡嗡”地發出尖銳的鳴笛。

緊接著，那一滴水像山雨欲來的風，帶著真正的山雨橫掃了北鄄！

“哇啊啊啊啊！”

“下雨了！”

“我都多久沒打傘了！”

“這是我淋過最爽的一場雨！呀呼！”

“就隻有我覺得咱們北鄄不下雨也很好嗎？作物都可以神奇地生長，感覺會下雨可是沒有下的那些時候，溫度也有所下降！這種感覺就像，北鄄有在正常地下雨，隻是那些雨無形。現在有形了，我還挺不習慣的。”

“完蛋了！我以為北鄄是天選的超自然城市，特意辭掉了工作搬來這裡！我那早死的靈異事業啊！”

“我愛下雨！下雨愛我！”

“我恨下雨！下雨快滾！”

正當大家各自感慨，地麵再次搖晃起來，比方才更久、更激烈。

城市的另一頭，趕路的文敬也不得不停下。

寬曠擁堵的CBD街道，所有行人仰麵看著同一個方向。市中心的摩天大廈群，它們通體閃爍著一行行運行中的代碼。

“我騸！”

“我劁！”

“那是什麼鬼東西？”

“世界末日了！跑啊！”

“我們是活在遊戲中的人嗎？”

“NPC還差不多吧？”

“老天奶，真的是世界末日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句北的手機嘰裡呱啦地響著鈴。

她的眼角淌下透明的水流，應該是雨吧。

老虎執起手機，對電話彼端的文敬說：“企鵝鬼不行了。”

*

下著大雨的北鄄，暴露代碼的大樓，天搖地動的世界。

梁句北知道這隻是沙盒崩塌前的開端。

任千悉必然是遭遇了什麼，才會讓沙盒不穩定成這樣！這也意味著……

她跑回了家，一進家門就聽到梁耀琦撕心裂肺的嘶嚎。

爸爸宋岩驚措地站在房間裡，一邊安撫梁耀琦，一邊撥打急救電話。

“媽媽！”梁句北衝過去抱媽媽到床上，儘量讓梁耀琦舒服一點，雖然怎樣都舒服不了了。

淚眼模糊的梁句北伏在她身側。“媽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媽媽，我愛你，對不起。媽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對不起。媽媽，嗚嗚嗚……”

“小北……抽屜……”梁耀琦抬起一根手指。

梁句北跌跌撞撞地拉開那個抽屜，抄起裡麵所有文件奔回梁耀琦身邊，一張一張展示給媽媽看。

她的眼淚洶湧而悲傷：“媽，你要什麼？這個？這個？這個？”

梁耀琦唇邊揚起一抹笑。“看看……離惛同意書……我簽了……報社忙，我原本想著過了繁忙期就去律所……”

梁句北腦袋一懵，翻過那些文件一瞧，是梁耀琦早在6月4日就簽下的離惛同意書。

一隻顫顫巍巍的手摸上梁句北淚水交錯的臉。

“小北，媽媽這次沒有出爾反爾……看電影那天，我說「遲點你就明白了」，現在明白了嗎……媽媽一直都在努力地調節心情，前陣子終於想通了，不該那麼執著的……小北，為媽媽驕傲吧……你知道嗎，是你這幾個月不斷啟發我，我們都應該擁有新生活……”

沙盒世界的梁耀琦，在欖國之旅受到女兒的啟發。

現實世界的梁耀琦，在同梁句北並肩作戰搜集廢紙資源的征途中，受到女兒的啟發。

縱然原因不同，兩個世界的梁耀琦都學著放過了自己。早在6月4日就簽下了離惛同意書！

在她瀕臨死亡的那刻，內心想著的不是對宋岩的恨，也不是對這段惛姻的折磨和報複，而是——

“女兒……寶貝女兒……媽媽愛你……”

梁耀琦的七竅開始流血，身體逐漸湧現被車撞後的傷口凹陷。她疼得喊出來。

“媽！”梁句北嚎啕大哭起來，緊緊抱著梁耀琦，恨不得替她承擔這些傷害。

在這一刻，她甚至為梁耀琦被甩出車後其實很快就走了而感到荒唐的慶幸。

“媽，謝謝你，我愛你，你是最棒的人類。”

梁耀琦含淚問：“可以說，媽媽是最棒的媽媽嗎？媽媽也想將自己擺在第一位。可是小北，媽媽最愛你。”

梁句北呆呆地聽著這句話，頃刻間淚意鋪天蓋地，心如刀絞。

時間不多了。

她深深吻了吻媽媽的額頭和雙頰。

柔情且留戀地望著梁耀琦，要將心底的感受都訴說給媽媽。那麼短的時間，那麼多的話，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因此，每一句都要響亮而堅定。

“媽媽你知道嗎？你是最棒的媽媽。梁耀琦，我多感謝是你做了我的媽媽。

“下輩子換我來做你的媽媽，換我來疼你寵你愛你。

“這個世界有地府，記得一定要在那裡等我。我去求閻羅王，讓她給我們再做一對母女。

“媽媽，你把我教得很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不要擔心我。

“媽，我愛你。我永遠，永遠愛你。”

這一秒，梁耀琦的身體驟然發生改變，快速趨向數據化。本來痛苦不已的她似乎得到了緩解，不再翻來覆去地掙紮。

“怎麼回事……”宋岩目瞪口呆地看著梁耀琦身上若隱若現的電光代碼。

淚流不止的梁耀琦有了一些猜測，極儘溫柔地擦拭女兒同樣漣漣的淚水。

“小北，小北。不要哭，媽媽不痛。

“對不起，隻能陪你到這了。這一次，至少有好好道彆了吧？”

她看一看宋岩。

“宋岩，照顧好小北。”

被囑托的宋岩泣不成聲，跪在梁耀琦身邊抓緊她的手，點了點頭。

再看一看梁句北。

“小北，你可以相信你的爸爸。除了我，他就是最愛你的人。

“要平安健康，要萬事如意。

“媽媽永遠，永遠，永遠愛你。”

因為是媽媽，所以就連“永遠”都比孩子多一點。

梁耀琦闔上雙眼，母女關係走向單方麵的終結。

宋岩掩麵大哭。

梁句北握著媽媽的手，舍不得，真舍不得放手啊。

人終有一死。

如果我們都很幸運，我的母父會迎接我的出生，而我送彆她們的死亡。

謝謝你讓我看到你的最後一眼。

謝謝你讓我陪你走完最後的路。

保重。

我們會再見麵的。

到時，我告訴你，你也告訴我，彼此不在的這段日子都發生了什麼，好不好？

*

梁句北放好梁耀琦的手，起身。

現在已經是晚上8:00，她還有必須完成的事。^_^

宋岩慌忙地叫住她。“小北，你、你要去哪裡？”

梁句北深吸一口氣，轉身擁住了爸爸。

“爸爸，處理好媽媽的喪事後，去桑國吧。去完成奶奶的願望，去找到你自己的願望。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願望，爸爸。我其實也很迷惘，是個不稱職的女兒。沒關係，我們可以在路上慢慢發現答案。我也愛你，爸爸。”

房內，梁耀琦的身體時不時就乍現密密麻麻的代碼。

就算宋岩覺得某個猜想荒謬至極，可他的大腦已經說服了他。

他用力回抱兒子，順了順她的頭發。

“好好保重自己。

“小北，我也愛你。”

女兒離開之後，不忍的宋岩還是追了出來。

樓道的陰影被感應燈驅散，宋岩打轉著眼淚，對再也不會回來的她呼喊道——

“小北，要平安健康，要萬事如意！爸爸也永遠愛你！”

*

朝華府頂樓。

電視新聞播放著那一分鐘裡世界各地出現的非地震性震蕩、代碼化現象。

張阿姨惶惶不安地消化著這些雜亂的信息。

有人從她背後關掉電視機。

是沈曉央。她放下遙控器，“張媽，今天沒什麼事了，早點休息吧。”

“小姐，你看到新聞了嗎？那些……那些是什麼啊？”張阿姨想，自家小姐聰明伶俐、人脈甚廣，興許能解惑。

沈曉央不感興趣地擺手。“是PS過的視頻。沒什麼好擔心的，休息去吧。”

“可是……新聞都在說，這些現象表明了我們所在的世界是……是……是……”

“張媽，沒事的，我保證。”

沈曉央語氣鏗鏘，大派定心丸。

“很快一切就會過去——我不是在暗示什麼，而是真的會安然無恙地過去。沒事的，相信我。去洗個舒服的熱水澡。”

小姐的話有撫慰人心的魔力，讓張阿姨鎮靜許多，安安心心衝澡去。

不知不覺，沈曉央來到二樓的“過山車房”。

被摯友摔壞的頭盔閃動著分明來自異度空間的代碼光效。

又或者說，代碼光效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產物，來自異度空間的另有她人——創造這個世界的人。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沈曉央戴上完好的頭盔，身邊空著的座位放上摯友那越閃越亮的頭盔，啟動了雙人過山車。

不要怕。

都會過去的。

就讓這一天完美結束。

在我們一起玩過笑過的過山車上。

在你為你姐姐創造的這個世界裡。